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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非关系中的话语权建设:经验与挑战

2015-05-30贺文萍

对外传播 2015年5期
关键词:援助外交非洲

贺文萍

“话语权建设”是近年来讨论“对外传播”和“软实力”问题的一个出现频率高且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回顾自1949年建国以来我们所走过的道路和国际环境,民间流传很广的一个比较精辟的总结是,“毛主席解决了中国人挨打的问题,邓小平解决了中国人挨饿的问题,现在则需要解决中国挨骂的问题”。的确,环顾已经站立和富裕起来的中国如今面临的国际舆论环境,不仅从政府的政策层面,常有“中国威胁论”、“中国新殖民主义论”、“中国强硬论”等如影相随,即便是走出国门经商、务工或旅游的普通中国人,也常常遭遇“欺诈经营”、“素质低”、“不文明”等诸多的诟病和指责。因此,从国家和个人层面改善我们所面对的国际舆论环境,加强中国的国际话语权建设已是刻不容缓。

在中国外交以及中国人走向世界的过程中,非洲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目的地,也是所谓中国“新殖民主义论”和“掠夺资源论”等负面舆论持续发酵的主要舆论“战场”。因此,从中非关系的发展历程中总结我们建国以来在话语权建设方面所取得的经验和面临的不足,可以起到管中窥豹和以点带面的作用。

当代国际体系中的新“力量命题”:弱国的强势话语权

上世纪50—60年代,是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的艰苦奋斗时期。在经济层面,经过多年战争的损耗,国力十分羸弱,可谓一穷二白、百废待兴。在外交层面,新中国也面临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封锁和围堵,不仅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席位仍被台湾当局把持,整体的外交空间也相当有限。在舆论层面,社会主义制度和共产党政权也被西方掌控的国际舆论工具描绘成“共产共妻”的“洪水猛兽”。

然而,在如此险峻的环境下,处于弱势的新中国却通过在非洲的强势外交,为中国在非洲乃至国际上赢得了强大的话语权和崇高的国际地位与威望。有美国学者认为,中国在这一历史时期所赢得的国际影响远远高于其物质力量所能提供的水平,给“当代国际体系中的力量命题提出了解释的难题”。①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哈里·哈丁也说:“中国领导人在运用他们掌握的资源时,具有高度的技巧,最突出的是中国能巧用外援,通过慷慨而没有条件的对外经济、技术援助,为中国争得影响,使他们的国家成为对世界局势发展的一个主要发言人。” ②中国学者阎学通也认为,“60年代中国在非洲的政治声誉是极为重要的政治利益,就是靠这种政治声誉,中国赢得了非洲国家的支持,打破了帝国主义孤立中国的战略。非洲国家的政治支持在中国1971年重返联合国发挥了重大作用”。③

归纳起来,这一历史时期新中国强势话语权的取得,主要得益于以下几方面的工作:

第一,高度重视非洲的地位与作用,大力对非提供政治、经济和外交支持。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很多国人对非洲重要性的理解往往局限在非洲丰富资源以及广阔市场和投资机遇等经济层面。但在我们建国后初期,非洲在政治和外交方面的作用更为突出。大力支持非洲的反帝反殖斗争其实也是支持我们自己,因为非洲的反帝、反殖斗争不仅可以牵制企图遏制新中国的西方势力的力量,同时也可以打破西方对新中国的外交孤立和封锁。因此,新中国在自己经济并不富裕甚至十分困难的情况下,对非洲国家反帝反殖及民族经济发展,提供大量真诚无私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支持。在上世纪50—60年代,对非洲发生的埃及人民反对英、法侵略的苏伊士运河战争、阿尔及利亚反对法国殖民统治的民族解放战争和有联合国军卷入的刚果事件,中国始终站在非洲人民一边,在自己经济处于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不仅从道义上、物质上和财力上对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给以支持,而且对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战争提供军事援助,帮助阿方训练其军事人员。当阿尔及利亚共和国临时政府在1958年9月宣布成立时,中国很快成为第一批承认该政府的国家。据悉,法国政府曾表示愿同我国建立外交关系,以换取我国停止对阿尔及利亚武装斗争的支持。但中国政府明确指出,我们决不能为改善同法国的关系而不支持阿尔及利亚人民的正义斗争。中国坚持反帝反殖的原则立场,赢得了非洲国家的好评,也为中非关系打下了十分牢固的政治基础。

第二,周总理三访非洲所产生的广泛影响和巨大感召力。1963年12月至1965年6月,周恩来总理先后三次对非洲11国进行了正式访问,④所到之处都受到了热烈欢迎和盛情款待。周总理在强调访非的重要性时曾说:“我们必须打破两个超级大国在我们周围筑起的高墙。我们必须走出去,让别人看到我们,听到我们的声音。”⑤在访问中,周总理非常尊重非洲国家的意愿,体谅它们的处境,表现出了一个杰出外交家的风范。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周总理以他平等待人的外交风格、求同存异的精神,以及诚挚谦虚、谦恭有礼的人格魅力赢得了非洲朋友,扩大了中国在非洲的影响。如在访问加纳前,加纳发生了一场未遂政变,恩克鲁玛总统遇刺受伤,国内局势紧张。但周总理仍决定按原计划访问,同时建议主人打破礼仪常规,取消机场迎送仪式,并把会谈、宴会安排在当时恩克鲁玛居住的城堡内进行。此举令加纳人民十分感动,认为中国是他们的患难之交。又如访问埃塞俄比亚时,由于中埃尚未建交,海尔·塞拉西皇帝迫于美国的压力,把会谈地点安排在远离首都的阿斯马拉。这本是外交上很不礼貌的举动,但周总理从发展两国关系的长远利益出发,不拘泥于小节,欣然前往,并对埃塞俄比亚提出的碍于美国反对不能立即实现中埃关系正常化表示理解和谅解,认为中方可以等待。这种体谅对方困难,多方予以照顾的做法,赢得了非洲国家和人民的信任和好感,并在尚未同中国建交的非洲国家中产生了良好的作用。在访非期间,周总理还提出了中国同非洲国家发展关系的五项原则和中国对外经济技术援助的八项原则,⑥奠定了中国同非洲国家之间互相尊重、完全平等、互利合作、真诚相待、友好相处、相互支持新型关系的基础。

第三,舍得投入,采取了大力援助、民间外交、媒体投放等多元化战略。中国的对非援助始于1956年对埃及的援助。在自身经济还比较困难的情况下,中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非洲国家提供不附加任何条件的经济援助,以支援非洲国家发展民族经济,巩固政治独立。60年代,中国同12个非洲国家签订了援助协定。到70年代则扩大为43国,占当时非洲国家的90%以上。援助范围涉及工业、农业、能源、交通、文教、卫生等诸多领域,援助方式除提供一般物资(包括提供粮食援助)和现汇外,主要是承担成套项目,如铁路、农场、工厂、水利、医院、办公楼、体育场馆等。其中1976年建成的坦赞铁路是中国对非洲提供无私援助的最突出例证,这条铁路也是见证中非友谊的历史性丰碑。

新中国成立后初期,为打破我们面临的外交和国际舆论不利局面,我们还有效地采取了大力发展民间交往方式,并用民间外交推动政府外交和双边关系的发展。据统计,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至1960年,非洲共有41个国家和地区的1000多位民族解放组织的领导人、爱国知识分子及工会、青年、学生、妇女组织的代表和各界人士,通过各种民间渠道访问中国。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就是新中国民间外交的积极推动者。周总理早在1957年就曾对中国的整体外交有过界定,认为“中国的外交是官方的、半官方的和民间的三者结合起来的外交”。为打破美欧等西方国家对新中国的外交封锁,周总理从组织建设上为中国民间外交工作的开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陆续成立了中国人民外交学会、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以及国别民间组织如中苏友好协会和稍后成立的中日友好协会等等。

另外,上世纪60—70年代,中国在非洲的媒体宣传等方面也舍得投入,中国在非洲的宣传工作搞得很扎实、细致,效果很好。当时中国在非洲广泛发送的各类英法文报刊、杂志几乎影响了整整一代非洲人的世界观,对非洲人民了解中国,提升中国在非洲的话语权可谓贡献卓著。笔者多年前曾在采访加纳驻华大使阿梅耶多沃(E. Oscar Ameyedowo)时,听大使先生深情地回忆起60年代当他还是小学生时,就免费收到中国寄去的英文版《中国文学》杂志,使他从小便对中国心驰神往。⑦如今,老一辈的非洲政治家、学者对中国以及毛泽东思想的了解程度甚至远远高于我们自己的一些官员和学者。

当前中非关系中所面临的话语权挑战

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以及近十多年来中非关系的大幅提升,“中非关系”不仅成为西方有关中国学研究中的一个热门“显学”,而且不少西方媒体、非政府组织还热衷于拿着“放大镜”和“显微镜”来观察中国政府、企业甚至个体户在非洲的一举一动,并把个别企业或个人的个案负面新闻炒作成中国的国家行为和政府意志。这种以点论面、以偏概全式的媒体报道在博取眼球和关注的同时,自然对中国在非洲的国家形象和话语权建设构成了巨大的挑战。

首先是面临来自“西方描黑”和“非洲担忧”的双重舆情挑战。由于殖民主义的历史,西方长期以来把非洲视为自己的“后院”和“狩猎领地”,出于对其在非洲既有利益和影响会受到冲击的一种担忧和警惕(当然还有更深层意义上的中西方在意识形态、文化价值观、发展合作理念与模式等方面的差异,以及西方从整体上对中国崛起的防范和恐惧等因素在作祟),近十年来西方舆论(也包括不少政界和学界人士)可谓开足马力,对中非关系进行了许多负面报道和所谓“新殖民主义论”和“资源掠夺论”等指责。

关于中国在非洲搞“新殖民主义”的说法最早出现在2006年前后。当年中国在北京举办了规模空前的“中非北京峰会”,非洲国家领导人云集北京,中国出台了一揽子援助非洲和推进中非经贸合作的重大举措,这不仅让国际间关注非洲和研究中非关系的热度陡然升温,也让那些“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西方政客和媒体开始用“扣帽子”和“打棍子”的方式来诋毁中非关系。比如,批评中国的对非援助和贷款“不负责任”,可能引发非洲新一轮债务危机⑧,是所谓的“无赖贷款者”(rogue creditor)和“搭顺风车者”(free rider)等等。⑨“不干涉内政”和“不附加条件援助”这两条中国政府一贯坚持的“双不”原则,也被批评为是对非洲“专制政权”的变相支持,不利于非洲的民主进步(因为西方的援助通常与受援国需达到各种政治经济条件相挂钩,是“附加条件的援助”)。

从非洲方面看,尽管西方的强势话语权对非洲知识界、非政府组织和媒体的舆论导向都有不容低估的影响,但和西方直白和赤裸裸的“抨击”和“批评”有所不同的是,我们面对的非洲舆情挑战主要以“怀疑”和“担忧”的形式出现,即“怀疑”中国对非经贸合作的“双赢”属性(认为非洲方面的“赢”体现不足),“担忧”非洲大量进口中国工业制成品会影响到非洲自身的工业化进程,“担心”现在与中国不断扩大的贸易(进口制成品和出口矿产资源)是在重复过去“殖民地与宗主国之间的不平等经济贸易结构”,等等。近年来,非洲的知识界(特别是南非、肯尼亚、尼日利亚等拥有不少高校和本土研究智库的国家)还开展了不少有关“非洲如何从中非关系中更多获益”的课题研究并召开了全非或地区层面的研讨会及成果发布会,这些强调非洲主体性、平等性和更多参与性的研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非洲的上述“担忧”。一句话,由于非洲发展的历史欠债太多,非洲各界对快速体现中非合作的实际成果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急迫感。

其次,西方媒体在非洲居强势地位,中国媒体在非洲的脚印及影响仍处于初期阶段。资深报人《人民日报》高级记者丁刚2010年6月访问非洲后写了篇题为“非洲听不到‘中国声音”的文章 。他说:“在非洲旅行,最大的问题是听不到中国声音。我指的不是中国人的声音。非洲有很多中国人,无论是在餐馆,还是在商店,都可以在不经意间听到中国人的声音,甚至还会有你或我的乡音。我指的是媒体上的‘声音。报纸上有关中国的报道,几乎全是来自西方媒体的‘二手货。电视里更是少有来自中国的报道,偶尔也会提到中国,但那大多是西方媒体提供的画面。”⑩

由于西方大国已在非洲经营百年有余,西方媒体往往坚持双重标准,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中国在非洲的经济活动,出现了大量失实甚至歪曲报道,给中国在非洲的形象造成了极大负面影响。近些年来,国内外媒体及研究机构对中非经贸关系的发展都给予了极大关注。然而在当下的传播环境中,西方大国掌握了舆论的话语权,中国在塑造自身非洲形象时受到极大限制,且处于被动局面。

另外,虽然近年来中国在非洲的媒体和资讯投入较以往有很大的加强,如新华社和《人民日报》驻非记者站的人数和规模都在扩大,中国电视台英语频道(CCTV)在肯尼亚内罗毕设立了非洲分台(每天有1小时的非洲报道节目),但相对于历史悠久并处于强势地位的CNN和BBC,甚至近十年来异军突起的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特别在北非阿拉伯国家有广泛的覆盖),中国媒体在非洲的脚印及影响仍处于初期阶段。毋容讳言的是,我们目前“出彩”和引起西方媒体和学术界关注的还主要是在传播的“形式”方面(如站点数量的增加和覆盖范围的扩大),而不是更关键和能够产生更大软实力推广效应的传播“内容”方面。相对而言,“形式”方面的弱势如果投入资金和人力,在短期内是能够扭转局面的。但“内容”方面的弱势则较难在短期内靠资金和人力的简单投入就能够解决,而是需要通过长期的文化积淀和观念培养与创新才能逐渐追赶和超越。在这方面,有许多的“功课”需要我们加倍补上,如加强对非洲(包括历史文化、社会、政治经济、外交的方方面面)的了解和研究,学会讲好中国自己的故事,找准中华文化与非洲文化的共鸣点,等等。

总之,“西方描黑”和“非洲担忧”的相互结合,再加上西方媒体在非洲的强势地位及中国媒体在非洲的存在仍处于初级阶段,使得中国在非洲的舆论环境和话语权建设均面临十分严峻的挑战。(作者供图)

「注释」

①(美)哈里·哈丁编:《80年代的中国外交》,耶鲁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173页。

②(美)哈里·哈丁编:《80年代的中国外交》,耶鲁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207页。

③阎学通:《中国国家利益分析》,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年8月第2版,第38页。

④第一次访非规模最大,周总理先后访问了埃及、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突尼斯、加纳、马里、几内亚、苏丹、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10国;第二次是1965年3月至4月,访问了阿尔及利亚和埃及;第三次是1965年6月访问坦桑尼亚和埃及。

⑤陈敦德:《探路之行:周恩来飞往非洲》,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第180页。

⑥中国与非洲和阿拉伯国家关系五项原则:(一)支持非洲和阿拉伯各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和新老殖民主义、争取和维护民族独立的斗争。(二)支持非洲和阿拉伯各国政府奉行和平中立的不结盟政策。(三)支持非洲和阿拉伯各国人民用自己选择的方式实现统一和团结的愿望。(四)支持非洲和阿拉伯国家通过和平协商解决彼此之间的争端。(五)主张非洲国家和阿拉伯国家的主权应当得到一切其他国家的尊重,反对来自任何方面的侵犯和干涉。中国对外经济技术援助八项原则:(一)中国政府一贯根据平等互利的原则对外提供援助,从来不把这种援助看成是单方面的赐予,而认为援助是相互的。(二)中国政府在对外提供援助的时候,严格尊重受援国的主权,绝不附带任何条件,绝不要求任何特权。(三)中国政府以无息或者低息贷款的方式提供经济援助,在需要的时候延长还款期限,以尽量减少受援国的负担。(四)中国政府对外援助的目的,不是造成受援国对中国的依赖,而是帮助受援国逐步走上自力更生、经济上独立发展的道路。(五)中国政府帮助受援国建设的项目,力求投资少、收效快,使受援国政府能够增加收入,积累资金。(六)中国政府提供自己所能生产的、质量最好的设备和物资,并且根据国际市场的价格议价。如果中国政府所提供的设备和物资不合乎商定的规格和质量,中国政府保证退换。(七)中国政府对外提供任何一种技术援助的时候,保证做到使受援国的人员充分掌握这种技术。(八)中国政府派到受援国帮助进行建设的专家,同受援国自己的专家享受同样的物质待遇,不容许有任何特殊要求和享受。

⑦1999年1月13日与加纳驻华大使阿梅耶多沃的访谈记录。

⑧《德财长妄评中国对非贷款政策》,法新社波茨坦2007年5月19日电。

⑨Martine Dahle Huse & Stephen L. Muyakwa, “China in Africa: Lending, Policy Space and Governance”, published by Norwegian Campaign for Debt Cancellation and Norwegian Council for Africa, 2008; Helmut Reisen and Sokhna Ndoye, “Prudent versus Imprudent Lending to Africa: from Debt Relief to Emerging Lenders”, OECD Development Centre, working paper No. 268, January 2008; “Critics urge caution on African aid splurge”,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May 15, 2007; “G7 to discourage China from making usurious loans to African countries”, AFX News Limited, September 14, 2006.

⑩丁刚:《非洲听不到‘中国声音》,上海《东方早报》2010年6月2日。http:// epaper.dfdaily.com/dfzb/html/2010-06/02/content_27125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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