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解TPP

张胜满　张继栋

摘要：WTO多哈回合的停滞不前造成了目前国际经贸交往活动的“制度缺位”局面，为了协调日趋复杂的国际经贸交往活动，兴起了以TPP为代表的地区主义浪潮。TPP既承载着填补21世纪经贸交往和20世纪贸易规则缺口的使命，也是发达国家竞争未来国际贸易规则的主导权，为发挥现实竞争优势创造条件的战略工具。TPP的道路并不会平坦，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利益诉求、经济及社会发展水平、文化乃至地理位置差距，以及规则的构建过程中由于“权力不对称性”而导致的部分谈判细节无法落实均是制约TPP协定达成的重要因素。在谨慎对待TPP的同时，中国应当推动和完善上海自贸区等单边贸易自由化行动，利用和协调好RECP等地区性贸易政策谈判，并重视WTO框架下的多边贸易谈判。

关键词：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制度背景；东盟

一、 引言

21世纪以来，国际间的经贸交往活动正变得越来越复杂。一方面，产品内分工的出现和不断发展使得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不断被纳入到同一生产链条下，国家之间的生产、分工和交换模式变得越来越紧密；另一方面，为了有效协调同一价值链条下国家之间的新型贸易关系，跨国投资和跨境服务流动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复杂的产品贸易、国际投资和服务贸易行为需要更加复杂的国际规则。然而，以构建能够协调这种复杂经贸交往行为为己任的WTO多哈回合谈判迟迟无法取得进展，导致多边框架下的“规则缺位”问题越来越突出，这就给了部分国家和地区通过签订区域自贸协定以“另起炉灶”的可能。作为面向“下一代”的高规格的自由贸易协定，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既承载着填补21世纪经贸交往和20世纪贸易规则缺口的使命，也是发达国家竞争未来国际贸易规则的主导权的战略工具。

除此之外，从2008年2月美国宣布加入TPP谈判已经过去了6年，TPP的谈判进程远远滞后于预期，在部分关键性的条款上也大打折扣，TPP的前景能否如它的发起者预想的那样光明呢？从国别差异看，尽管TPP号称是“高规格”的自由贸易协定，但是目前参与TPP谈判的12国家“规格之间”却存在着较大差异，国家之间的利益诉求、经济及社会发展水平、文化差异乃至地理位置差距过大，这些因素限制了TPP在短期内达成协议的可能性。不仅如此，考虑到谈判国之间的差异，部分关键性条款的推动也存在着困难。

二、 TPP战略动因——制度背景

1. WTO停滞不前导致21世纪国际经贸交往规则的缺位。为了在多边框架下构建新的国际经贸交往规则，WTO成员在2001年发起了多哈回合谈判。尽管WTO各成员国在服务贸易、知识产权保护和投资政策等方面取得了有限成果，但各方在“农业和非农产品的市场准入”等重大利益议题上争论不休，并在更深入的“新加坡议题”上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困难。究其原因，就谈判机制来看，作为乌拉圭回合谈判成果之一的“一揽子适用原则”大大降低了WTO谈判取得成果的可能性。该规则需要谈判各方对谈判的所有议题全部接受或通过才能使得该向议题得到通过，不允许存在选择性接受的情况。而WTO的157个成员国之间千差万别，不同的经济发展水品，不同的政治和文化制度使得对同一问题取得一致性意见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这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谈判取得成功的可能。而作为协调国际经济秩序的WTO对谈判各方没有强制约束，如若不能达成协议或者达成协议后退出，WTO也没有硬性的惩罚措施。谈判机制缺乏有效的保障无疑降低了取得谈判成果的可能性。

2. 区域主义浪潮的冲击。在WTO多边框架下各方利益协调困难，谈判迟迟无法取得一致的情况下，寻求双边及区域贸易协定就成了各国的必然选择。根据WTO统计，截止到2013年7月31日，WTO共接受575个自由贸易协定申请，生效的有379个，WTO的每一个成员几乎都隶属于某一个或某几个区域贸易协定（WTO，2013）。就美国而言，截止2014年1月1日，美国同20个国家总共签订了14个双边或者区域自由贸易协定，2013年美国与这些贸易伙伴的商品贸易往来达到1.4万亿美元，占到美國全部商品贸易的37.7%。对于美国而言，投身于区域化浪潮有着现实的政治经济考量。以TPP为例，在贸易所得方面，东亚各国有着较低的劳动成本，在制造业的加工组装环节有优势，但在第三产业发展较为滞后。与之相对应的是，2013年，美国一到三产业产值比例约为7%～18%～35%，服务业成为了美国最具比较优势的产业，制造业仅保留研发和设计中心，绝大部分生产环节外包给东亚各国，由东亚各国从美国进口服务产品并为其高新技术产业提供最后的加工组装环节。可以看出，在这种分工模式下，亚洲尤其是东亚广阔的市场空间可以为美国的“出口倍增”计划提供良好的需求平台。

3. 竞争未来国际贸易规则的主导权。

首先，TPP中新的贸易与投资协定应当重点关注“边界内壁垒”而不是“边境壁垒”。与WTO在“边境壁垒”的停滞不前相比，TPP贸易与投资协定不仅强化了这些方面的规定，在“边界内壁垒”消除方面也远远走在了WTO之前，在TPP的纲要文件中涉及了支持和鼓励中小企业跨国发展、金融服务开放与非歧视、贸易竞争力培养、知识产权保护政策、投资非歧视与权利保护、劳工权利保护与人力资本开发政策、电信业竞争与运营监管条款和临时入境条款等内容。

其次，贸易协定有着良好的发展潜力，能够成为未来多边框架下贸易协定的版图。以TPP和TTIP谈判为例，一旦谈判达成，其覆盖全球经济总量将分别达到50%和40%，贸易规模则分别达到30%和33%。TPP号称“未来贸易协定”，除涵盖降低商品关税外，还涉及知识产权、竞争及采购政策、劳工标准和黄金保护标准、以及其他包括安全、卫生检疫和技术壁垒等一般贸易协定没有涉及的深度一体化内容。而TTIP谈判则强化了关于服务贸易、贸易便利化、政策制定、知识产权保护等条款，这些都是WTO“多哈回合”悬而未决的内容。

在多边框架下制定最大化自身利益规则受阻后，美欧在谈判对象和谈判规则开始转变，转向TPP和TTIP等新型自贸协定，希望取得突破后在多边框架下进一步推广，倒逼多边机制转变，在新一轮多边谈判下获取主动。

4. 为充分发挥美国现实竞争优势创造条件。作为TPP权利不对称的“一极”和最积极的推动方，TPP自然反应了美国的政治经济诉求。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美国经济陷入深度衰退，2008年～2013年美国GDP平均增长率仅为0.8%，为20年以来最低水平。然而作为美国的优势和支柱产业，服务业依然保持了高速增长，在国内，2008年～2013年美国服务业总产值平均增长率为2.7%，2013年服务业总产值占美国GDP比重达到68.7%，在就业人数、员工报酬等方面，服务业也体现出来其相对传统制造业的巨大优势。国外方面，长期以来美国的货物贸易及累了大量赤字，但是服务业贸易的顺差却在不断增长，服务贸易顺差平均增长率11.3%。在美国贸易失衡不断加剧情况下，大力发展服务业不仅有利于创造出更多就业岗位，推动经济进一步发展，而且可以改善美国的贸易赤字，发挥其现有的禀赋优势和技术优势。

美国大力发展服务贸易有着良好的外部需求条件，首先，2000年以后产业链在全球内重新布局，同一产品的不同生产环节置于不同国家，将这些环节衔接起来需要服务业的发展，如运输仓储、金融保险等，大力发展服务业成为了美国振兴出口的显示起点。其次，随着新兴经济体经济的快速发展，他们的收入水平显著提高，对于将基础设施的改造升级需要服务业的大力支撑。根据OECD-WTO关于服务业贸易增加值的统计，金砖国家和东亚国家出口总值中源于外国服务业增加了近三倍，欧盟和日韩该项数据也均有大幅增长，外围国家对服务业的需求依然旺盛。最后，技术进步使得服务可以打破传统的地域限制，贸易成本被大幅度降低，远距离服务成为可能。可见，美国大力发展服务业，将其作为“出口倍增”和“再平衡战略”的核心竞争优势，有着良好的外部需求条件。

三、 TPP的内生困境

1. “小马拉大车”——现实基础并不牢固。根据刘中伟和沈家文（2012）、李杨和黄宁（2013）的研究，新加坡是东亚一体化政策中的“务实派”，是TPP谈判中深谋远虑的“鼓动者”。除了锁定全面而持续的资源供给、巩固其“轮轴国”地位外，新加坡参与TPP最主要的目的是通过区域内贸易网络将中美牢牢“吸附”在东盟周围，利用美国和中国的相互制衡增加自身或者东盟的影响力，避免东盟沦为大国博弈的牺牲品。其参与TPP的主要障碍在于希望用TPP规则覆盖现存双边FTA规则，而美国最希望两者并存。

作为TPP国家中人均GDP最低，但同时又最具增长潜力的国家，越南2007年加入WTO之后经济增长不如预期，在签订了一系列双边FTA的同时，越南加入TPP的热情也较为迫切，希望借加入TPP逼迫美国承认其“市场经济”地位，加快国内经济体制改革，提升对于外资的吸引力，同时进一步为其劳动密集型产品打开美国市场。越南加入TPP最大的障碍在于国有企业改革和纺织品及成衣的原产地规定，同时在知识产权保护、劳工权益上与美国要价有很大差距，所以希望在加入TPP前有一个较长的过渡期。

马来西亚的TPP诉求集中在修正与美国关系上，是TPP中的“妥协者”，马美自由贸易协定谈判早在2006年就已开始，由于双方在竞争政策、国企改革、劳工权益上差距过大，不得不于2009年中止，马来西亚希望借TPP替代与美国的FTA谈判，加速融入东亚经济一体化。除了已经加入TPP谈判的这四个东盟国家之外，泰国、菲律宾以及东盟最大的经济体印度尼西亚认为与TPP的要求相去甚远，或者加入TPP无法弥补国内损失，短时间内无法真正启动加入TPP的时间表。至于缅甸、老挝、柬埔寨，加入TPP的路程恐怕更加漫长遥远。

2. 发达经济体各有诉求。作为最新加入TPP谈判的国家，日本对于TPP的态度一直比较矛盾，主要原因在于TPP对于日本国内不同产业部门有着截然不同的影响。对于制造业，绝大多数TPP成员国的关税水平均比日本高，這意味着一旦实现TPP框架下的贸易自由化，日本的优势产业如运输机械和电气设备出口将会对于振兴日本经济产生重要影响。但是另一方面，日本农业却是亟待保护的脆弱生产部门，受制于国土面积狭小、劳动力成本高的制约，日本农业部门的关税水平一直居高不小，部分行业甚至高达990%，一旦农业自由化达成，那么日本农业相关从业者和自给率都将大幅减小。所以，长久以来，日本国内对于加入TPP的态度莫衷一是，特别是农业部门的反对声音，将会是日本加入TPP乃至整个TPP协定最终“成色”的决定性因素（刘昌黎，2011）。

于晓燕（2012）认为，澳大利亚是多边贸易谈判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积极支持者，为了将自己与亚太地区法定的结合在一起，澳大利亚曾先后倡议建立APEC、与亚太诸多国家签订FTA、提出构建“亚太共同体”等。澳大利亚重视发展与太平洋两岸的合作关系，尽量避免东亚地区单独建设只包含少数成员的一体化模式，倡议建立包括太平洋两岸诸多成员的地区经济一体化合作模式。从长远角度看TPP与澳大利亚发展战略一直，即可以为FTAAP创造条件、干扰东亚一体化进程、深化与东亚经贸联系、维护与美国的战略合作关系、整合东亚现存的各种低效FTA。与其他国家一样，在TPP具体议题上，澳大利亚坚持自己的利益要求。作为农产品出口大国，澳大利益坚持农产品部门的自由贸易，如果美国希望拉拢日本加入TPP，那么日澳两国在农产品议题上就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其次，作为澳大利亚最大的货物贸易及重要的服务贸易伙伴国，中国被有意的排除在了TPP之外，中澳自由贸易区迟迟无法到成一致背景下，由此带来的贸易损失值得澳方警惕。另外，TPP中关于知识产权和投资保护的要价也超过了澳美自由贸易协定的标准。尽管加入TPP积极性很高，但是路途注定不会平坦。

3. 谈判细节困难重重。

（1）知识产权保护。与WTO《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TRIPS）和世界知识产权组织的相关条约相比，TPP的“美国草案”大幅提高了知识产权的保护标准，这些严苛的标准承载着美国的利益诉求，也是争议最大的部分，特别是“药品市场准入”、“版权及专利保护”和“平行进口”。在“药品市场准入”条款下，美国提出仿制药品在上市前需要先取得专利证书，然后在药品管理机关进行检验注册，这项规定会大大延缓各个成员国仿制药品进入市场的时机，从而方便美国大的制药公司进入TPP国家市场，该规则遭到了秘鲁、马来西亚等TPP成员国的明确拒绝；在“版权及专利保护”条款下，美国提出著作出版或完成后95年～120年的版权保护，远高于WTO的TRIPs条款要求的50年和其它TPP成员国要求的70年时限，而且美国专门要求延长医药专利的保护期限来对医药公司进行补偿；而对于“平行进口”（俗称“重新进口”或“返销”），美国提议在TPP参与国范围内完全禁止平行进口，澳大利亚、新西兰、智利、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等成员国为使消费者获得相对廉价的产品都希望允许“平行进口”。

（2）投资规则。

首先，投资和投资者的定义宽泛，不仅涵盖了传统的“外资政策”，还有健康卫生、土地使用、政府采购等方面，各个参与国需要被动的调整原有政策。与此同时，投资政策还给与投资者国民待遇和最惠国待遇，投资者可凭此权利攻击东道国国内政策，即使一些原先一些中立的法律条款也可能会面临着诉讼，缔约国不得不修法来配合TPP投资政策。在争端解决机制方面上，投资者可以诉诸司法仲裁，运用更广泛的司法外投资仲裁法庭进行仲裁，凌驾于东道国法律之上。其次，投资规则的“竞争中立”原则，特别强调不同所有制企业都在竞争规则下公平竞争，国有企业以纯商业的方式经营并与私营企业进行公平竞争，而不能从政府获得财政或其他方面的支持，使其相对私营企业拥有不公平优势，这势必会受到越南等拥有诸多大型国有企业国家的尖锐反对。

四、 结论及启示

21世纪的国际间经贸交往活动正经历着深刻的变化，为了协调越来越复杂的产品贸易、国际投资和服务贸易需要更加复杂的国际规则。WTO多哈回合的停滞不前造成了目前国际经贸交往活动的“制度缺位”局面，在此前提下，部分国家和地区诉诸区域自贸协定以构建国际贸易规则，作为其中的代表，TPP既承载着填补21世纪经贸交往和20世纪贸易规则缺口的使命，也是发达国家竞争未来国际贸易规则的主导权，为发挥现实竞争优势创造条件的战略工具。然而，考虑到TPP的价值观冲突，参与国之间的利益诉求、经济及社会发展水平、文化乃至地理位置差距，以及由于规则的构建过程中“权力不对称性”所导致的谈判细节无法落实，TPP的未来必定不会平坦。

TPP的谈判过程，实际上是国际经贸规则的重新构建过程，尽管中国被有意排除在了TPP之外，但是考虑到TPP的“高标准”及其谈判前景，TPP可能并不是中国目前参与亚洲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最优路径。除了谨慎对待TPP对于目前亚太地区的可能造成的冲击之外，推动和完善上海自贸区等单边贸易自由化行动，利用和协调好RECP等地区性贸易政策谈判，重视WTO框架下的多边贸易谈判，应当成为中国区域一体化政策的重心。

参考文献：

1. 刘昌黎.TPP 的内容， 特点与日本参加的难题.东北亚论坛，2011，20（3）：12-19.

2. 李文韬.美国推进亚太自由贸易区战略构想的政治经济分析.亚太经济，2009，（1）：38-42.

3. 亢梅玲，陈安筠.TPP 中知识产权强保护与中国的策应.亚太经济，2013，（6）：56-59.

4. 龚柏华.TPP协定投资者—东道国争端解决机制评述.世界贸易组织动态与研究，2013，（1）：9.

5. 沈铭辉.美国双边投资协定与 TPP 投资条款的比较分析——兼论对中美BIT谈判的借鉴.国际经济合作， 2014，（3）：21-25.

6. 樊勇明，沈陳.TPP 与新一轮全球贸易规则制定.国际关系研究，2013，（5）：001.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应急管理项目（项目号：71441006）；中国人民大学科学研究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号：15XNH045）。

作者简介：张胜满（1991-），男，汉族，河南省信阳市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国际经济学；张继栋（1980-），男，汉族，山西省壶关县人，公共管理学博士，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为区域经济学。

收稿日期：2015-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