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苦恼》与《祝福》对比阅读
2015-05-30于坤��
于坤��
伟大的作家总能用最朴素的笔还原出最真实的生活底色,并在人物塑造中融入他们对人生的悲悯和关怀。阅读他们的作品,读者从中感悟生活,思考人生意义,丰富个体的情感。契诃夫的短篇小说《苦恼》和鲁迅的短篇小说《祝福》在刻画人物和表现主题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表现了内心凄苦,渴望别人同情而不可得的底层人物的悲剧命运,读后让人在同情主人公不幸遭遇的同时,由衷感叹作家对生活烛幽洞微的表现能力。对照阅读完这两篇作品,让人深切感受到人生中无法倾诉的痛苦,让人感叹其实倾听也是一种美德。面对弱者的倾诉,我们其实只需要做一个善意的倾听者。
契诃夫的小说《苦恼》写的是一位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出来找活的老车夫姚纳·波塔波夫,老人因为儿子刚死,极想找人倾诉一下丧子之痛。在拉客人的时候,他千方百计地想在客人面前提及儿子死了这件事。每次他都用最卑微的声音引出话题“老爷,我的那个……儿子在这个礼拜死了”。这时候,哪怕施舍一点善意,哪怕做出一丁点倾听的姿态,对老人表示一下最起码的同情,老人也会好受一些。可是有
谁在乎这个孤身一人的可怜老者?有谁会在乎失去儿子对他来说意味着多大的痛苦?他们没有心思去关心老人儿子的生死,他们都在寻找自己的快乐生活;他们不是老人的倾听者,他们只会因为嫌马车跑得慢而大声呵斥“老干巴猴”快点,然后再在老人后脑勺上加上一个“脖拐儿”。这种让人无法倾诉的痛苦是周围的冷漠造成的。
倾听者的缺失使老车夫姚纳的痛苦无处宣泄,可是他又多么渴望能有人倾听。契诃夫用他一贯冷峻的风格,不动声色、细腻地将人物呈现在读者的面前。小说在描写姚纳想找个倾诉的对象的时候写道:“姚纳的眼睛急切而痛苦地来回打量着街道两旁过往的人们。在这成千上万的行人中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人能听听他的诉说?但人们步履匆匆,没人理会他和他的苦恼,……这苦恼浩如烟海,无边无际。一旦姚纳的胸膛裂开,让这苦恼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恐怕它会淹没整个世界……”但始终没有一个人给他倾诉的机会,最后,姚纳只好向陪伴他的那匹老马诉说:“是这样,老伙计,马儿呀……库兹玛·姚内奇不在了……他没有了……谁知他无缘无故一下子死了……这会儿,打个比方,你有一头小马驹子,你就是这头小马驹子的亲娘……突然间,比方说吧,这头小马驹子突然死了,你不是也伤心吗?”
小说的结尾接着写道:“老马嚼着草,听着,把鼻息喷到主人手上……姚纳讲得起了劲,便把心里的话统统讲给它听了……”老车夫的忠实听众竟然是一匹马,这真是对人情冷漠的环境的极大讽刺。冷漠而麻木的人不如一匹马,能安静地给老人倾诉的机会。掩卷沉思,小说作者的愤激与悲悯的情怀让人动容。
鲁迅小说《祝福》中的祥林嫂两次丧夫,唯一的儿子阿毛又被狼吃掉,人生之悲可谓大矣。可造成祥林嫂悲剧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她缺少真正的倾听者、同情者。从鲁镇人身上,我们看到同情心的缺失,他们一开始就怀着寻找谈资的心态来听阿毛的故事,而不是要来安慰祥林嫂的不幸。即使一开始也会“陪出许多眼泪来”,但脸上却分明有着“鄙薄的神气”,然后是“叹息一番,满足地去了”。很显然,听阿毛的故事,只不过在满足猎奇的心理,是在对别人不幸的咀嚼中获得对自己卑微生活的满足感。
同在社会底层,鲁镇人觉得比祥林嫂优越了很多,他们不会慷慨施舍自己的同情心给“嫁过两次”的祥林嫂,潜意识中冰冷的封建礼教和伦理道德压抑着他们的同情、怜悯。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当祥林嫂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之后,阿毛的故事就“只值得厌烦和唾弃”。这是比姚纳得到的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种冷漠和麻木,姚纳还能和老马倾诉,而祥林嫂只能“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着‘我真傻”。鲁迅在《我之节烈观》中用“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来指称类似鲁镇人这样的群体,他们用无意识的集体行为,用麻木和冷漠谋杀了祥林嫂。
美国传教士明恩溥写过一本《中国人的素质》,在这本备受鲁迅推崇的书里他写道:“中国人对别人的痛苦所表现出来的冷漠,任何文明国家都无法望其项背。”语言虽然尖刻,但何尝不是一针见血呢?
倾诉,本是人们发泄痛苦,舒缓心情的一种方式。当生命中的痛苦不能承受时,人总要倾诉,并且渴望有倾听者的回应,从而获得心理上的安慰。因此,倾听其实是一种对他人的同情,是对他人情感的一种尊重,这尊重背后有一种爱在支撑。但当这种倾听被搁置时,人与人之间就会出现情感的真空,由此就会形成麻木不仁的性格,而群体的麻木不仁必然会导致同情心的缺失和国民性的弱化,这也许是我们读这两篇小说的最大收获。文学大师们用他们深切的爱关注着他们生活的环境和其中生存着的人们,去体会他们生存的苍凉,这就是他们的作品振聋发聩的价值所在。
作者单位:山东省青岛市第二中学(266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