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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与悲悯

2015-05-30王文兴张旭宁

2015年6期
关键词:俳句悲情木心

王文兴 张旭宁

摘 要:本文在平行研究这一视角下,对松尾芭蕉与木心的俳句1进行了类比之后,进一步认为两者在书写的俳句世界中有了精神表达的相异性:芭蕉的笔下是一种悲情性灵的抒发,是对自我与个体生命的性情的尊重,是哀情式的浪漫主义;木心侧重的是一种悲天悯人式的他者关怀,是对人生乃至宇宙万物的一种明辨思考具有了现实主义式的批判与反思。在两位作家的俳句世界里,读者领略到了艺术与智慧的真谛。

关键词:俳句;松尾芭蕉;木心;悲情;悲悯

俳句是创作者置身于自然景物与社会生活中,所创作出来的一种单行式文体,或诗情充沛,或哲思流露,而非简单的呓语。单从成熟的日本俳句考察而言,其注重意象的使用和意境的相融这方面,它的确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以日本“徘圣”松尾芭蕉为例,“他喜爱庄子哲学的反俗精神,他崇尚李杜作品的高逸境界,他深谙诗词曲赋等多种文学样式的艺术技巧。尤为明显的是,他的句作在立意、造境、移情、修辞等多方面,与中国诗歌有不少相同、相近或相通之处”[1]。日本的俳句虽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却已形成了从形式(5—7—5音节)到内容(含季语)上具有本民族特有的、成熟的艺术样式。并且在中国“五四”运动伊始传入中国,以其凝练的生命力应和了中国知识分子表达的需求。在中国的近代社会,以批判传统文化所建构起来的立场是“五四”文学运动初期的特性也是反封建自觉性的一个表现。新文化的倡导者急于内心的呐喊为这个时代除旧布新。日本俳句的短小精悍、直抒胸臆的特征正契合了这一点!文学运动发难者之一周作人曾言 “现在我们没有再做绝句的兴致,这样俳句式的小诗恰好来补这个缺,供我们发表刹那的感性之用”“正是现代人的一种需要”[2]。直到2005年3月,中国汉俳学会的正式成立,标志着有中国特色的俳句——俳句已经脱离了传统意义上的季语内容,达到了一种形式上的背叛与精神上的超越——才得以诞生,并逐渐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据现存资料并无记载中国当代作家木心(名孙璞)的俳句受到日本“俳圣”芭蕉俳句风格的直接影响,所以本文选用平行研究的视角对中日两位作者笔下的俳句世界进行了解读,呈现了异国作家笔下俳句世界里所彰显的不同的精神品格。

一、 松尾芭蕉的俳句精神——“悲情”的生成与表达

木心在自陈作品的不同之处便言到,“别人煽情,我煽智”。这里的智,是一种智慧,是一种“有力量的悲观主义(Pessimism of strength),以悲观为基础的快乐的智慧(Joyful wisdom based on pessimism)”的悲剧精神[3]。“力量”和“快乐”正是这种悲剧精神的核心所在,具体到木心的作品中则是用文字体察宇宙万物的悲悯。相对木心来说,芭蕉在他的俳句世界中流露的是一种悲情。这一悲情的由来与日本本民族所有的悲剧色彩不无关联。

现代历史学家汤因比把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都归结为挑战与应战理论。汤因比认为各种文明的起源来首先是对大自然环境的挑战而起的:古代埃及文明、古代苏末文明、古代中国文明、玛雅文明、米诺斯文明(“米诺斯的文明起源于海洋的挑战”)的产生等等。[4]由汤因比的人类文明的起源学说可得知,人类的文明就是在挑战与应战的这一悲剧行动中诞生的。对于常年与海浪搏击的日本民族来讲,岛内的居民向大海发起的挑战,便衍生出了日本民族中所携带的悲剧色彩。这可以说是一种荣格所讲的“集体无意识”深深的埋藏在并遗传到了每一个日本人的记忆之中。这种具有悲剧色彩的记忆便在在特定的时候爆发出强劲的生命力去牵引着作家的抒写。对于一个敏感的艺术家而言,遭遇后的流浪便是这一艺术情感外露的导火索与催化剂。松尾芭蕉原名松尾宗房,第一次的人生漂泊便是在所侍奉的主人25岁的去世下被迫开始的。他以后辗转奔波的生计以及1682年的一场大火把住所“芭蕉庵” ( “芭蕉”名字的由来)的烧毁殆尽,这些生命经验使他对世界的无常及人生的莫测产生了一种悲伤的情愫。他带着这种情愫开始了无尽的流浪。他在不断地前行和摸索中,用心去发现自然和体察人生,最终形成了“わび、さび、しをり、かるみ、ほそみ”(风雅闲寂、宁静沉稳、真情余韵、平易轻巧、纤细幽静)的以静斋观自然、以景物溢悲情的精神意蕴。写下了《野游纪行》、《书箱小文》、《奥州小道》、《嵯峨日记》等俳句作品。

最终,曲折的人生体验缠绕在具有悲剧色彩的民族心理之上便普写了悲情的俳句诗篇:

“野分して盥に雨を聴く夜かな”(暮秋暴风袭,盥盆零落茅草屋,深夜听雨声。)突如其来的寒风,袭击了破烂的小茅草屋。寒风又夹杂起偌大的雨点,穿过茅草屋顶,打在盆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屋里不停滴答的雨声,想到自己一个人在这寂寥的雨夜里,竟感到一丝的孤独;

“病む雁の夜寒に落ちて旅寝かな”(卧病旅途中,寒夜听雁落他乡,鸣声是我心)体弱多病的芭蕉在长途跋涉中,身心具惫。当来到了因落雁而著名的坚田,寒冷寂寞的夜晚里,听到了大雁的哀鸣。他想到,这只大雁是不是与同伴们走散了呢?不禁感喟:在漫漫无际的征途中,遗落的并不只我一个;

“旅に病で夢は枯野をかけ廻る”(旅途长漫漫,身心尽累病魔缠,梦绕枯野上。)迟暮之年的芭蕉,却病倒在荒野旅途。一生所致力于对自然地白描来表达情感世界的俳句精髓却无人能理解。这种对俳句的追求如同梦一般孤独的盘旋在寂寥无人的的荒野之上。

诸如此类的俳句比比皆是:野ざらしを心に風の沁む身かな(悲寂旅途中,秋风萧瑟自一人,心亦秋风凉。);家は皆杖を白髪に墓参り(盂兰盆节至,亲人拄杖祭亡魂,忆己漂泊时。)有明も晦日に近し餅の音(黎明月渐稀,岁末将逝又一年,邻家打糕声。)。

二、木心的俳句精神——悲悯的生成与表达

2006年,中国作家木心的作品汇集成册被广西师范大学隆重推出。这一年有了媒体和各类评论的鼓吹,读书界迎来了“木心年”。在中国当代文坛,木心作品世界里的书写力度与思想情感得到了大陆有名学者及媒体的赞誉,有人甚至用“安谧的一惊”来形容作品对大陆当下文学生态圈的冲击①。查其木心在大陆所有集结出版的文学作品,俳句除散见各类作品(诗歌,小说等 )之中的只言片语外只在散文集中单独成了一篇。

如果说芭蕉的悲情起源于日本岛国的特殊的地理环境所造就下的悲剧色彩和自身一生在国内的奔波旅途的生命体验之和,那么木心足迹世界的这一流浪经历,我们是无法忽视的。同样如此,也是一种“集体无意识”,只不过这里的“集体”是世界而不是中国。他是飞散者的流浪而不是奔波者的流浪,是“少了些背井离乡的悲凉多了些生命繁衍的喜悦”,是“在世界中发现家园,或在家园中发现世界” [5]的流浪。流浪中的木心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园。木心自幼生活在温柔碧玉乡的浙西富贵人家中,与芭蕉最初的被迫流浪所不同的是,他认为有限的生活经验是无法满足他的生命意志。木心在文章《带根的流浪人》中也表明了这一心迹,“海阔天空,志足神旺,旧阅历得到了新印证,主客体间的明视距离伸缩自若,层次的深化导发向度的扩展”。于是年届半百的木心1982年离开祖国远赴大西洋彼岸的纽约。木心的流浪是异国的相对于芭蕉来讲,走的更远了,是一种更远的散步,最终完成了对生命经验的扩张。在异国使艺术取代了自己的生命,完成以小说、诗歌、散文为主的文学作品。除此之外,他还以水墨油彩画赢得了至尊的荣耀。他对待文学的态度是悲伤的②,与芭蕉个人悲情相比,这种悲伤是一种脱离了个人悲情,是孤高的姿态但却不是孤傲,是用智慧的语言书写着一种“生命意志”(尼采语)。

他的俳句世界里的书写意象的选取——上帝、落市的菜场、战争的年代、狱中的鼠、一个大都市、车站、美国大选、修道院、爱情誓言、病人、老妪、种族、蓬头瘦女孩、中国的江南——是对整个全人类生活乃至自然万物的思考与悲悯。其俳句亦关乎小人物情感离合,亦关乎人类生存的状态。

他是一位悲悯者:

“漫漫灾劫 那种族的人 都有一张断壁颓垣的脸”这是一种对人类民族的深思与判断;

“记忆里的中国 唯山川草木葆蕴人文主义精髓”这是一种对自然的崇敬;

“朝夕相对的是新闻纸包起来的地球”这是一种对当代人类生存状态的真实描摹;

“我常常看到 你也常常看到造物者的败笔吗”这是一种对社会中丑恶现象的鞭挞;

“常在悲剧的边沿抽纸烟 小规模地回肠荡气”这是一种面对悲观生活自己所持有的超脱之后的骄傲姿态;

“可惜宗教无能于拯救人类和上帝 可惜”

这是一种对此岸世界的肯定,人类自我生命意志的呈示。很显然,此时木心笔下的俳句和松尾芭蕉笔下的俳句精神不侔:一个是寓悲情于景物(季语)中,一个是寓悲悯于万物(人类)中。

三、小结

芭蕉和木心对艺术的殉道是以流浪开始的。在流浪中扩展自己的生命经验,完善自己的艺术创作。松尾芭蕉从最初的对人生的无常激起的“被迫”选择了最终的“臣服”,他认为‘我的俳句,是不是也是在旅途中前进呢?[6]而木心的流浪从一开始便是主动的选择旨在对生命经验的冲破与扩展,以“带根的流浪人”和“飞散者”的身份在“世界与家园的互现中”进行了自己的艺术创作。从某种意义上说,两者的流浪均是一种为自我过去和未来证明的流浪。他们在流浪中,使自己的深度、广度均提升开来。这些相似而又不同的生命经验也使得了他们在各自的俳句世界中情感抒发的有所侧重:芭蕉更注重个人悲情的流露,而木心更注重对全人类的悲悯的思考。悲情与悲悯的不同之处的造成便存在于他们“走路”之远近。我们这里解读的正是他们对艺术的不同感知,是对鲜活生命的两类不同的表达。(作者单位:长春理工大学)

参考文献:

[1] 吴美玉.松尾芭蕉与俳句.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第4期:226-229.

[2] 周作人.周作人演讲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80,88.

[3] 童明.悲剧之力:尼采式转折上篇.外国文学,2008,第1期:117-128.

[4] [英]阿诺德·汤因比著.石础 缩编.历史研究.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1月(1):9—28.

[5] 童明.飞散[C]//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113, 116.

[6] ‘おれの俳諧——、これも旅ではなかったか出自小西甚一.発生から現在まで·俳句の世界.日本:講談社学術文庫,2003(12):94.

注解:

① 本论文所涉及的所有日文俳句均出自小西甚一.発生から現在まで·俳句の世界.日本:講談社学術文庫,2003(12).木心的俳句均出自木心.琼美卡思想录·俳句.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55-73.另文中因探讨的是“精神”问题,所以在涉及两者笔下的书写样式时并不做俳句与汉俳之名的区分。

② 详细参阅《读木心》一书。书中文学评论家、作家、画家等学者从各个角度估量了木心作品对当下大陆文学的冲击并且并认为可与鲁迅作品并肩(孙郁)且树立起了"文学的标杆"(陈村)。

③ “你晓得吗,(29年来)你跟我讲过多少笑话?”陈丹青问木心。木心却回答道:“文学在于玩笑,文学在于胡闹”躺在病床上的木心喘了一口气,又缓缓地说:“文学,在于悲伤。”参考中国新闻周刊 2012年1月2号 文/陈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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