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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韪良《汉学菁华》中的中国(上)

2015-05-30何辉

国际公关 2015年6期
关键词:基督教信仰诗歌

何辉

丁韪良(William Martin,1827-1916)是美国北长老会的传教士。1850年至1916年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国度过,曾担任过同文馆和京师大学堂的西学总教习。他还是一名“中国通”,留下了数部关于中国的著作,其中,较为著名的有《汉学菁华》(The lore of Cathay)、《中国觉醒》(The Awakening of China)等作品。

在《汉学菁华》的前言中,丁韪良明确地说道,这部书是奉献给英语世界的公众,其目的就是希望通过这部著作,促进西方与中国的思想理解和互动。抱着这样的写作目的,丁韪良从多个方面,向读者介绍了他眼中的中国。他对中国的观察与论述涉及多方面,包括中国人的发现、中国对于技艺和科学的贡献、中国文学、中国的宗教和哲学、中国的教育,以及中国的历史研究等。

中国人的特点

在这部书中,丁韪良并没有专论中国人的想法,但是,在他关于中国各方面的介绍与论述中,读者却可以通过四散于书中各处的论述与评价,获得关于中国人的大致印象。

在介绍中国人的发现时,丁韪良认为中国人“具有出众的创新才能”,“聪明”且“注重实际”1。但是,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源于中国的技艺似乎都要经过移植,才能够获得高度的发展。他举例火药、印刷术和航海罗盘被中国人发现,以及此后西方在应用上,对它们的巨大改进过程来说明这一点。他由此猜想,“也许是一种内在的保守性,使得中国人不愿改变他们祖先所定下的方法”。2

在对中国人的四大发明,以及中国人的各科学领域(炼金术、占星术、数学、物理等),进行了一番介绍和论述后,丁韪良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他认为中国人遵循祖先的奴性积习,阻碍了各种技艺的改进。他进一步指出,中国的国家教育体系将古代经典,作为公共教育的唯一基础,使得中国人在科学领域的进步,几乎没有可能。3关于中国人在祖先面前的“奴性”的指责,其实是非常尖锐的,这一指责,是否会扩大为中国人民族性格方面的奴性,丁韪良并未下定论。但是,我们可以认为,西方的读者只要有所疏忽,可能会对这一指责稍加扩展或扭曲,就可以使中国人背上一个难以甩掉的糟糕恶名。

在丁韪良看来,中国人的心智在宋朝开始,就流露出想要质询天地间一切事物的性情。但是,在论及中国人的灵感时,他再次指出,中国人对经典文本的迷信般尊崇,助长了保守主义。4

作为一个传教士,丁韪良对中国的文学、宗教、哲学、教育等,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注意到,一个受过教育的中国人,要比其他人更热衷于诗歌。但是,他却认为,中国人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即兴赋诗,显得有些矫情。

在谈到儒教、道教和佛教在中国的三教合一,且被民众所接受时。他认为,中国的民众是“感情用事的”,中国民众之所以接受三教,是因为三教各自满足了他们内心的某一种渴望,所以民众把三教融合成了一个庞大的、异质的和不协调的信条。在这一问题上,他非常深刻地指出,中国对于三教的需求,分别是为了满足伦理(儒教追求的孝与礼等)、物质(道教追求的灵魂不死与肉体长生)和形而上学(佛教追求的来生),这三个方面的需求。5

丁韪良认为,中国人有非理性的思维习惯。6 中国人的思维有特殊性,他所谓的特殊性,是指中国人缺乏分析能力。7 他对中国人的这种评价,建立在他对中国文学、伦理、哲学等方面分析的基础上。

中西方的比较

通读此书,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丁韪良刻意地使用了中西对比和类比的方法,来向西方介绍中国。中西方的比较,在此书中可谓随处可见。西方的历史、名人和文献,被他作为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的参照物。显然,丁韪良认为这种方法,有助于西方理解中国。

下面,是笔者从此书中整理出来的,部分中西比较的内容。

在介绍中国古老的诗歌传统时,丁韪良写道:“相传在由他(孔子)所编的《尚书》,这部历史鸿卷中,同样保存了先世诗歌中的各种断章。通过这些诗句,我们可以领略到,早在特洛伊战争的一千年之前,中国的王公贵戚和诸侯大臣们,就已在即兴和诗的盛大场面。”8 在此处,丁韪良用特洛伊战争发生的时间,来帮助西方读者,明确中国古代诗歌起源的时间。特洛伊战争是《荷马史诗》中,记述的一场古代战争,在西方,特洛伊战争,往往与“久远”、“传奇”等概念相联系。丁韪良试图通过这种比较,在西方读者的头脑中,建构起中国诗歌起源于远古的认知,这是他常用的技巧。在另一处,他提到《诗经》中的一首诗歌,他写道:“这首诗的创作年代,甚至可以追溯到罗马城的创立之前”。9

在介绍中国古代的一些人物和作品时,丁韪良更是常常将它们与西方著名的人物和作品进行比较。

丁韪良注意到,《诗经》中的诗歌常用叠句,于是,他提到了彭斯的著名诗歌《啊,当灯芯草变绿的时候》。他还提到丁尼生著名的诗句:“撞碎、撞碎、撞碎,大海啊,在岩石脚下崩裂!”。10

他提到贾宜的《鹏鸟赋》,便说无论其神韵或其事例,都让人想起爱伦坡的《渡鸦》。11 他把中国汉代的仕女诗人班婕抒,说成是“中国的萨福”。

他将中国唐代的著名诗人李白和杜甫,比成那个时代的德莱顿和蒲柏。他还将李白比成是“东方的阿那克里翁”(Anacreon),他说李白的诗歌,有时有华兹华斯的简约风格,有时则透露胡德式的幽默。12

中国古代著名的史学家司马迁,被他评价为“中国的希罗多德”。13

他将孔子的弟子颜回,说成是“儒家学派中的圣约翰”。14

他不止一次说孟子,是儒教中的圣保罗。15

他提到孔子的孙子孔伋(子思)的伦理道德理论(中庸)时说,就像亚里士多德认为,善是位于两个罪孽之间的中庸。16

他认为,孔子身上没有苏格拉底离题万里的滔滔雄辩,也没有亚里士多德清晰而严谨的逻辑思维,但是实践智慧却超越了这两位西方先哲,孔子的影响持久而深远,是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无法望其项背的。17

他认为《聊斋志异》的特点,堪与奥维德的《变形记》相媲美。18

中国的儒家思想,在丁韪良的书中,也是以西方的基督教作为参照系而存在的。在介绍孔子与儒家经典之前,丁韪良先从耶稣、苏格拉底、柏拉图及他们的作品说起。他非常客观地指出,历史空间中有些神秘的迷雾,会遮蔽和歪曲历史人物的面目特征和他们的思想。他认为,不论是耶稣,还是苏格拉底,抑或是柏拉图,都没有逃脱这种命运,孔子的情况也是如此,在传世的儒家经典中,有不少伪经。他还特别指出,《礼记》和《孝经》是最早的两部儒家伪经。

丁韪良论述儒家思想的视角,是一个西方人的视角,也是一个西方传教士的视角。这种视角,在他的论述中表现得非常明显。

比如,他认为,收录康熙和雍正圣戒的《圣谕广训》,宣扬的道德准则跟基督教教义有许多相通之处。《易经》中“积德”的劝诫,类似于朱迪亚的撒都该教派所宣扬的教义。他相信,“纯儒家学派的某些道学家,甚至会与我们一起来吟诵教皇的《普世祷文》。”19在介绍中国古代的《孝经》时,他写道,“行善将为祖宗带来荣耀,而作恶则使祖先蒙羞。它的推理过程,和基督教教人把爱上帝作为其生活法则的方法有些类似。但是,基督教称上帝为‘天父,基督教徒爱的是活生生的上帝。与此相比,爱那埋在地下已经死去多年的祖先,这种情感又是何等的脆弱!”20

再如,他写道:“虽然基督徒认为,孝道不足以与信仰无处不在的上帝,所带来的推动和制约影响相模拟。但他必须承认,在中国,孝顺也许有助于人们修炼更为崇高的情感”。21 他没有贬低儒家信仰的意思,但是,在他的思想世界中,基督教信仰显然在儒家信仰之上。

如果以上的文字还不足以说明,丁韪良心理上的宗教优越性,那么下面一段文字,将提供更为强大的证据。丁韪良在《汉学菁华》第十一章,“三教或中国的三大宗教”的结尾处写道:“唯有基督教才能够弥补所有其他体现的缺陷,并且呈现一种和谐的统一。中国人面临着一种更好的信仰——这是一种始终如一的,适合于满足中国人所有精神需求的信仰。一旦中国人的探究精神完全被唤醒,三教或三种信仰,将不会长久地经受住考验。”22在论述中国的伦理哲学时,丁韪良将他的宗教优越性,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他认为中国人的心灵存在缺陷,教育的影响可能造成了这种缺失,进而认为基督教可以扮演救世主的角色,来拯救中国人。他认为,中国人的桎梏,要借助基督教之手加以破除,上帝可以将一个新的半球加入到道德世界中去。他甚至提出,“在思想解放方面的最大成就,或许是通过提供一种更加适用于传播基督教文明之意图的媒介,从而取代古老的象形文字”。23

由此可见,丁韪良对中国的介绍,带有强烈的基督教徒色彩。尽管他向西方读者介绍了不少中国和中国人的优点,但是在宗教、哲学和信仰层面,却将基督教高高置于中国人的信仰之上。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某些观点的客观性。

(作者是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导、历史语言与战略传播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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