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4 赌

陈雅茹

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我身上的叶子越来越少了，我的年轮随大地的旋转而一圈圈地增加。是的，我已经如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但我依旧拼命地汲取每一寸土壤的营养，努力长出新叶，好给这世界多添一份生机。陪伴着我的那些砾石也在不断地迁移着，他们和曾经居住在我枝干上的大雁一样，给我带来了这片土地之外的消息。

今天早晨，我看见吉米背着大提琴出门了，急匆匆地上了公交车，他肯定没看见我在向他打招呼。记得在吉米小的时候，他时常在我的绿荫下拉门德尔松的《乘着歌声的翅膀》。他的那双小手磨出了泡，甚至还流了血，可他却边哭边坚持拉琴。我心疼地摇动叶片，希望能帮他减轻些痛苦。现在，他终于能娴熟地拉一首首协奏曲了，可我却很少听到那首我最爱的《乘着歌声的翅膀》了。他的心事也不再跟我倾诉，他习惯对着一个小机器，或哭或笑。

砾石说那个小机器叫作手机。砾石还说，我扎根的地方就要拆迁了，要盖一座银行，让我赶快离开。我想，吉米是舍不得我离开的，居住在这座小镇的人们是会保护我的。无数个夜晚，他们在我的怀抱里把酒言欢、载歌载舞，我们共同经历了悲欢离合。我把他们当作亲人，他们也会像待亲人般待我。砾石冷冷地笑了：“把你挖了，吉米一家会得到一大笔钱呢。”“当年吉米为了保护大雁，用小手堵住了猎枪的枪口，他怎么会看着我被刀斧砍伐而无动于衷呢？”我不相信吉米会为了钱而出卖我。砾石说：“那我们来打赌，我赌人类一定会十分高兴地把你送走，以此来换取他们梦寐以求的财富。”“我不相信。”我仍坚持自己的判断。

远远地，我看见吉米回来了，我急切地期盼他能看我一眼，看看我这苍老的容颜，看看我这伤痕累累的枝干。他或许还能回忆起，那些年他在我的身上一次次地荡着秋千，在我的身旁一遍遍地拉着《乘着歌声的翅膀》……

“吉米，再拉一次《乘着歌声的翅膀》给我听好吗？”我呐喊着，可吉米却匆匆地推门而入。

第二天依然是艳阳高照，但是我却不得不离开了。电锯一下下地剌入我的心脏，砾石在我脚下哭喊着：“让你早点离开，你却不听！”我挣扎着，试图抓紧这片土地，我从未想过要离开它。

在这一刻，我急切地想见到吉米。吉米，你看见我的泪和血了吗？快帮我推开这锋利的电锯呀，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我那刻着你名字的身体就要倒下了，这些，你都看见了吗？

当我被卡车运走时，我看见吉米正满面笑容地从包工头手中接过一大笔钱。他的笑让我感觉比初冬的雪还要寒冷。和砾石打的赌我输了。

我想，人类总是乐此不疲地把他们的明天当作筹码，以此来赌眼前的利益。而他们的后代也因此再也无法感受到一棵老树的年轮里所蕴含的沧桑和智慧，再也没人会记起那段有一棵老树存在的日子。人类已将昔日的美好连根拔起。

明天还会是个艳阳天吗？可惜，我却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