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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绳武先生与外国文学图书出版

2015-05-30宋强

出版广角 2015年6期
关键词:孙老冯雪峰人民文学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大学校,几十年中我每天早上从家里到出版社来,都感受到另外一种气氛、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使我每天得到许多关于文学方面的营养。

[作者简介] 宋强,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一次听孙绳武先生讲人民文学出版社(以下简称“人文社”)的历史,是在2012年9月26日上午,那天社里在四楼会议室组织了一次名为“追忆激情岁月,畅谈人文精神”的座谈会,除孙绳武先生外,还邀请了屠岸、陈早春、任吉生、秦顺新、姚民友、卢永福、夏玟等二十位原外国文学编辑室编辑和其他一些老同志参加。记得那天,许多人都谈起孙绳武先生在外国文学出版方面的功绩,谈起他的严谨和严格。2013年,社里决定启动“人民文学出版社口述历史”采访计划,为出版社的历史留下一些视频资料,孙老是我们第一个采访对象。2013年4月13日上午,我和老干部服务部的谢施基老师、外国文学编辑室的张福生老师一起采访了孙老,事后我还写了一篇小文章记录此事。

记得有人说过,要深入了解一个人,没有经过几次长谈是不行的。在那次采访之后,我一直想着再找机会去找孙老聊一聊,尽可能多地记录宝贵的资料。但未料到的是,他竟于2014年6月9日去世了。得知消息后,当天上午,我陪同社长管士光、党委书记刘国辉去他家里探望,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与我们已是阴阳两隔。我们一起向他的遗体鞠躬,做最后的告别。在回社的路上,我感到很后悔,后悔没有在孙老生前多采访他几次,今后只能通过查阅文字资料去了解他在人文社工作的历史了。

那次采访时,孙老曾谈到对人民文学出版社首任社长兼总编辑冯雪峰的印象。在1948年,孙绳武与冯雪峰就曾有过深入交往,那时冯雪峰给时代出版社编书和审稿。时代出版社出版过一本《鲁迅论俄罗斯文学》,编者署名虽然是罗果夫(时代出版社社长,俄国人),但实际上是冯雪峰编的。冯雪峰还曾审过孙绳武翻译的两本传记,提出过很多建议。1951年春天,孙老在上海淮海中路一个车站等车时,正好碰到冯雪峰,冯雪峰提到马上要去北京筹建人民文学出版社,但他内心是不愿意去的,因为他那时已经在上海建立了鲁迅编刊社,准备好好整理出版鲁迅的著作,而调到北京后就只能放弃。他还劝孙老留在上海,认真翻译几本书。冯雪峰不愿就任的事,在巴金先生的文章里也曾提到过,但是因为他是党员,必须服从组织安排,所以虽然不太情愿,但冯老最终还是来到北京就职,并把在上海成立的鲁迅编刊社整体调入人民文学出版社,成为其中的鲁迅编辑室。

1951年8月,《人民日报》刊出消息,“国营人民文学出版社今年三月在北京成立。该社受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及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共同领导,社长为作家冯雪峰。该社编辑方针将以现代文学为主,其次是中国民间文学、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外国文学方面,目前主要为苏联、新民主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的进步作家的作品。首先进行的是苏联文艺丛书的编辑出版工作,由该社与时代出版社共同负责进行。过去已由三联或新华书店出版的名著,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等书,都将重新校阅再版。”(《人民日报》,1951年8月17日)此时的孙绳武仍在时代出版社工作,也许他当时并未想到的是,时代出版社很多人员将分流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1952年12月,苏联政府决定将时代出版社无偿移交中国政府,中宣部决定由中苏友好协会总会为其领导机构,派易定山为社长。1952年12月30日,出版总署召开座谈会商谈时代出版社移交细节,出版总署黄洛峰、金灿然,中宣部包之静,中苏友协总会李沾吾、易定山参加会议,王泰雷、孙绳武作为时代出版社的代表也参加了会议。在这次会上,决定时代出版社一半的现有编辑人员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关于时代出版社问题会谈纪要》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史料4》,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3月第1版),孙老就在其中。1954年6月,出版总署又决定时代出版社主要出版“帮助国内读者学习俄文语文的各种读物”,其所有文学书籍全部移交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总署党组关于时代出版社工作的请示报告(摘要)》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出版史料6》,中国书籍出版社1999年9月第1版)可以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外国文学图书的出版,不仅吸收了过去三联书店、新华书店的成果,也吸收了时代出版社的成果。

在201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60年社庆前夕,孙绳武先生在接受出版社采访时曾说:“我是1953年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参加工作的,先后在这里正式工作30多年,退休以后也没有离开出版社,还是生活在出版社里。所以我的一生可以说主要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大学校,几十年中我每天早上从家里到出版社来,都感受到另外一种气氛、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使我每天得到许多关于文学方面的营养。”可以说,人文社成就了孙老,孙老也为人文社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见证了其60多年的发展历程。

孙绳武先生在人文社从事外国文学出版,可以1979年为界,大致分为两个阶段。人文社成立60多年来,外国文学图书出版在人文社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1958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五年出版规划草案》(1958—1962)中提到,过去几年时间内出版物中“五四”文学作品和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属于“出错较多的”,所以“出书轻重缓急的安排,其位置应该是:中国的新创作居第一位;苏联和其他兄弟国家的现代文学和资本主义国家的革命文学居第二位;五四新文学遗产和中国古典文学居第三位;外国古典文学居第四位。”而由于政治环境的限制,1958年后出版的“中国的新创作”基本上属于“理念先行”的作品,有的甚至是编辑代笔,所以基本上没有留下太多优秀作品。而处于重要位置的外国文学图书,则基本上约请名家翻译,编辑精耕细作,留下了很多可以传世的优秀译作。值得注意的是,这本《人民文学出版社五年出版规划草案》(1958—1962)中的外国文学部分,就是郑效洵和孙老牵头制定的。在这本厚达460页的规划草案中,外国文学部分占了316页,已近全部篇幅的70%,里面不仅包括“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丛书”15种、“外国古典文艺理论丛书”63种、“外国现代文艺理论丛书”13种,还包括“外国文学史丛书”62种、“外国作家论文学丛书”38种、“外国作家研究丛书”98种、“外国文学回忆录丛书”15种、“外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130种(备选书目44种)、“外国现代文学名著丛书”133种、“亚非文学丛书”84种、“拉丁美洲文学丛书”65种、“外国重要作家选集”180种、“各国文学丛书”1933种、“文学小丛书”中外国文学图书206种。这其中不同的丛书是有交叉的,除去交叉部分,外国文学选题共计2238种,“其中一部分选题将由其他兄弟出版社出版,我社保证在五年内出版2000种左右”,这其中提到的“兄弟出版社”主要是指上海文艺出版社,它曾于1964年至1970年之间作为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分社存在,其间出版的图书印有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分社、作家出版社上海分社名称。这个规划,明显受到当时“大跃进”环境的影响,5年内出版2000种翻译图书,这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而且随着政治环境的恶化,实际上也并未真正实施。但这个规划草案涵盖范围非常之广,令人惊叹,它涵盖了欧洲、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几乎所有能想到的“进步作品”,如非对世界各国文学史和文学作品具有极深研究的专业人士无法提出。这个规划草案,居然成为很多高校外国文学教学方面的重要参考书,因为它太齐全了,完全可以作为文学史研究的教材。我们也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政治环境、社会条件允许,仍然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做出版工作,没有“下干校”、没有“文革”的话,孙老很有可能带领着一代又一代编辑,将这个规划草案付诸实践,在十年、二十年内将计划中的图书逐一出版,摆满十几排的书架,那将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在当下市场环境中,图书出版的市场属性是必须要考虑的,高校的研究者也不会有太多人专门盯着冷僻国家的冷僻作家进行研究,这个规划草案的实施就更加不可能实现了。

与孙老密切相关的,还有“黄皮书”的出版。作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外国文学图书出版的负责人,他亲自参与了“黄皮书”从选题确定到出版的全过程。他的文章《关于“内部书”:杂忆与随感》(《中华读书报》,2006年9月6日)为众多研究者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在20世纪70年代末,在孙老极力主张下,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79年创建了副牌外国文学出版社,创办了《外国文学季刊》,并重点引进了苏联文学“解冻”时期的许多作品以及欧美所谓的“现代派”作品,如意识流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伍尔夫的《海浪》、卡夫卡的短篇小说、T.S.艾略特和庞兹的诗等。由此可见,他的工作并非局限在俄苏文学出版领域,他可谓是一个视野开阔、勇于革新的出版家。这些工作,对于不了解当时历史环境的人来说是体会不到其中甘苦的。要知道,随着改革开放的潮流,国内思想界一下子有了解放的感觉,这让主管意识形态的部门感到紧张,于是开展了所谓的“清除精神污染”运动。翻译家蓝英年先生的回忆可以为证:在1983年,本来纳入出版规划的《日瓦戈医生》是否继续出版,当时的外国文学编辑室主任态度犹豫,蓝先生因此停止了翻译;“但12月的一天,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副总编辑带着三个编辑突然造访寒舍。副总编辑一进门就找挂历,在某月某日下划了个钩,对我说这天《日瓦戈医生》必须交稿,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在全国第一出版。”(蓝英年的《〈日瓦戈医生〉如何来到中国》2015年3月24日刊登于《作家文摘》,按孙绳武于1983年7月退休,此文所说副总编辑可能为绿原。)

孙老对人文社外国文学编辑优良传统的形成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这种传统,不仅仅是在面对书稿时严谨认真,核对原文、与译者沟通等,更重要的是他主张编辑工作的同时也鼓励他们在业余做些翻译工作,编书和译书互相促进。在这种传统的影响下,在人文社从事外国文学编辑工作的很多前辈都成了著名翻译家,如绿原、蒋路、许磊然、伍孟昌、任吉生、文洁若、苏福忠、张福生等,年轻一辈的如翻译“哈利·波特”系列的马爱农,还有欧阳韬、黄凌霞等,都有翻译作品出版。正因为有了翻译工作经验,所以更能深切地理解翻译家在翻译作品时的甘苦,更能深入理解翻译时的重点和难点。这个优良传统使得人文社的外国文学编辑在全国出版行业中独树一帜,人文社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质量得到广大读者的称颂。

孙老是河南偃师人,与我是同乡。他的一儿一女都是先天性聋哑人,他自己生活简朴,一直居住在北京东中街狭小的两居室里。但他好像并不在乎,也似乎并非买不起更大的房子,在他获得“韬奋出版奖”和“彩虹文学翻译奖”后,还把一些奖金捐给了北京第四聋哑学校。孙老的学问、成就和为人都值得好好学习,我为拥有这样的前辈同乡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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