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传统手工链接到当代生活
2015-05-30非虫
非虫
捏一个泥塑,吹一个糖人,乃至折一堆千纸鹤,这些伴随童年记忆的小玩意儿,早不知去向了。如今的孩子们哪还有机会天天见到?
那么做一个布娃娃呢?
那么寻一匹扎染的土布呢?
那么,或者就在瓦屋纸窗下喝一盏粗茶吧?可惜,手工炒制的粗茶,如今也许比桐木关手工制作的极品乌龙更难寻觅!即使高水平的老师傅,也绝不会用那便宜物儿作秀、作品、作风流了。
在工业化乃至信息时代的今天,如上生活都是奢侈,哪怕当年这都是些多么寻常、多么廉价的快乐。而假如你是“90后”,难道就只能慨叹“吾生也晚”吗?近日,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的张少俊先生正携弟子们办展——5月9日起,位于上海新天地附近卓维700创意产业园区的璟通艺坊,布满了学生作品——上海视觉艺术学院2015视觉传达设计优秀作品展。这些“90后”大学生,正通过他们的作品,来诠释自己修读四年的成果。而其中不少同学,恰恰经张少俊点拨,将自身专业与传统手艺链接起来。这是豁然开朗的一片新天地。
发现实物之美
上课用苹果电脑,休闲用平板电脑,通信用手机,眼前时时刻刻都有一块大大小小的屏幕。这就是黄绿箐同学的一天。在张少俊指导毕业设计的时候,黄绿箐相当数量的学习时间,都泡在了张老师的办公室。
提起在校学习的历程,黄绿箐竟然说:“偶然的一次,与福利院老人的聊天谈话,勾起了我对毕业设计的重新定位。”黄绿箐是带着八音盒来到福利院的,八音盒里储存了不少老人们爱听的歌。同时,她还带上纸墨,准备为老人们画画。可到了福利院以后,老人们觉得特地为他们画画,太浪费材料了。这时候,黄绿箐只能沉下心来,静静地听老人们的诉说。“后来,偶然的机会,老人们提到了当年种地的岁月,于是我准备了五谷杂粮,分好,用纸张作底,将五谷杂粮当作色彩摆上去,然后拍成照片,就是一组作品了。”黄绿箐同学说。
让黄绿箐真正感到心灵震撼的,是她发现了五谷杂粮原来可以这么美,而在老人们满意的目光下,她亦有了艺术家的成就感。
在张少俊看来,他指导同学们从现实世界寻找艺术灵感,是一条有意思的路径。“比如葛家欢同学的作品《上海之“窗”》,通过拍摄上海大大小小各个年代的窗户,收集了包括石库门、西洋建筑、中国古典建筑等各种风格的窗户纹样,组合在一个‘申字造型里。由此,也让葛同学本人对上海有了更深的认识。”张少俊说。葛同学还选择了一些布料,比如一种双面斜纹布,拿来做百搭布。由此,她也认识到了中国传统打包裹的方法,原来是这么经典。
另一为同学窦忻宜,来自上海金山。金山农民画在上海乃至长三角都比较有名气。窦同学就从这些农民画中寻找灵感,制作了有农民画风格的动画作品。
张少俊告诉我:“今年是我从事教学工作十周年。在从教之前,我曾经在商场打拼,重新回到象牙塔内,当我静下心来,才又发现更多的实物之美。”
自称从小在浙江靠近诸暨的一个小地方长大,幼时习字用过的铜墨盒,乃至寻常使用的竹子做的毛笔等等,这些实用的器物,都令张少俊回味。如今,他也正在重新寻觅实物之美——有空闲的时候,会去江西景德镇烧制瓷器。“好在从教的话会有寒暑假,通过平时的‘酝酿,有了腹稿,到了假期,我会去搞一些创作。”
虽然指导同学在艺术创作上去发现实物之美,可在张少俊看来,即使用最古老的方法搞创作,也要创作出有时代特色的作品。否则一切都是复制、拷贝古人,是一种很低级的“玩法”。
不仅是张少俊持有此观点。在不同的场合,我也曾听到类似的声音。比如设计师蒋琼耳最近就如此说:“传承中国传统历史、美学的器物,比如汉代的服饰、明代的家具,都具有东方生活的气质。但那是当年的生活气息,如果现今还依样画葫芦,那做出的一定是腐朽的东西!赋予中国传统手工艺新的实用功能,重新将之链接到当代生活,这是一门学问。”在蒋琼耳看来,中国传统美学低调而内敛,比如紫檀家具——外方内圆,要历经3500目的沙皮和水打磨。“那家具的表面,比我手的皮肤还要细腻。”蒋琼耳说。可真正的艺术价值,却又是“功夫在诗外”,必须让传统的手艺与日常生活接得上气,否则再细腻的打磨都是匠气。
就手艺人来说,张少俊告诉我:“我发现艺术设计是相通的。在景德镇,就能发现眼前一亮的东西中,有些是年轻的陶瓷学院师生的作品。他们的作品既有传统技法,又有创新,特别是西方的一些美学观点融汇其间。”
让“90后”大学生乃至更年轻的人们发现老手艺的实物之美,乃至于识五谷,辨真伪——其实就是认识到真实生活的一种气息,而不是沉醉于貌似纸醉金迷般的“小时代”中,对于张少俊来说,就已经收获了一种美好了。
大师级的手艺
传统的手工技艺,在“90后”眼里已是隔代绝世的古董。而今,当孩子们重新用手去体味古人的匠心,当代的生活又如何与之相融呢?和张少俊老师聊天以后不久,带着这个问题,我去了趟云南。在香格里拉县群山环绕的尼西村里,我到了黑陶制作大师孙诺七林的工作室。那一系列娇憨的作品,令人感到一种纯朴之美。然而,我也看到,许多作品就放在公路边售卖,价格并不高,买者并不多。原因在于没有包装的黑陶器皿,容易打碎,公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乃至自驾游的队伍中,很少有人有兴趣带走——拍照片的倒是着实不算少。
大师年事已高,虽然还在炉前劳作,却难掩未来作品量只会越来越少。然而,现场丝毫看不出人们对大师作品的尊崇。
关于中国设计师的产品出口海外,蒋琼耳曾经说:“不是你的品牌来自中国,就会得到格外的宽容。西方人又不太了解东方文化。当然,有两种东西是有着全人类共同共通的语言的——爱和美。”很遗憾,在尼西,我看到的孙诺七林坐拥爱和美的艺术品,却依然没有看到他作品大热。反倒是一些空洞乏味的所谓当代艺术品,价格扶摇直上且销路不错。
这不免又让我想起了张少俊先生向我介绍的一些情况。张少俊早年留学日本,就读于多摩美术大学。在他眼里,日本那些传统手工艺人,却不仅仅有大师之名,更有学界给予的大师地位。
“比如染布大师镰仓方太郎、衣裳人形大师掘柳女,他们都出过自己的作品集,大开本铜版纸精印。”张少俊说。所谓“衣裳人形”,其实就是布娃娃。一个做布娃娃的老太太,竟然能成大师?且慢,仔细看看她的作品集——亲自手工木雕的玩偶,布做的自制衣裳,老太太一生的情趣与美感体验,全都汇聚于此,这难道不是货真价实的工艺美术大师吗?在张少俊看来,这简直是日本的国宝,乃至是全人类的宝贝。不管是去景德镇烧瓷,还是回看那些来自东瀛的手艺人,都让张少俊感觉到——所有手艺都有一个文化原点。
日本人的审美和中国人的审美,归根结蒂都是一种东方式的审美。比如中国有水墨画,日本也有水墨画;比如中国画和书法中都有枯笔,日本的水墨画中也有枯山水之说。虽然两者展现的是东方民族不同的审美见解,然而那种追求偶然效果的感受,却有许多相通之处。
如今,在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教授设计课程的张少俊,对设计专业的学生开设了一门不属于设计的课程——让这些他眼中未来设计界的明星重新拿起毛笔,接触文房四宝。“我年轻的时候‘被下乡,那时候在农村自学书法绘画,对笔墨都有一种敬畏感,由于材料缺乏,不得不用旧杂志、报纸替代绘画用的纸张,研习画艺。当时画了好几万张速写,练就了扎实的功底。如今,在大学教书,甚至去韩国首尔艺术大学等地讲学,我都觉得,那些属于东方的古老的传统手艺、手工活儿,都不能丢。”张少俊说。如果想成为大师,自然离不开那些传统手艺。如果仅仅是想让那些传统手艺走进你我的生活,而且让这样的生活有着更高的“调调”,那么,更该高看传统手艺一眼啊。不知道年轻的学生们是否会想到这点,起码如今他们重又提起了毛笔,甚至亲手制作起工艺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