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切小说中的“他者”
2015-05-30蔡海燕
摘要 库切作为一位文化身份混杂的著名遗民小说家,从小就经受着文化认同危机感,成年之后又经历了无根漂泊的流散历程。这种经历使其形成了多重文化视野,促使他提倡换位思考,运用不同于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从“他者”立场出发,关注弱势群体,并创作出富于特色的“他者”文学。本文先对小说中“他者”的产生渊源进行了系统的探讨,又在此基础上以《等待野蛮人》、《耻》为例,分析了库切小说中的“他者”。以此凸显库切的“他者”文学在世界文学发展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关键词:约翰·库切 他者 《等待野蛮人》 《耻》
约翰·库切是著名的南非移民作家,于2003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他从小就处于流散状态,成年后多年游学在外,因此他的思维模式超越了自我与他者、白人与黑人的二元对立关系。《耻》与《等待野蛮人》是其代表作,并具有明显的“他者”特征,尤其是《耻》这部作品使库切在世界文坛上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等待野蛮人》作为一部寓言式作品,虚构了帝国对游牧民族的战争历史,揭露了殖民者对南非的侵略,具有鲜明的现实意义。《耻》的故事背景则被安排在种族隔离制度废除,黑人翻身做主的当今南非。这部小说表面上描述的是黑人对白人的复仇,爱欲与道德的纠缠挣扎。其实质则揭示了:白人殖民者分子逐渐消失,黑人在世界上的地位则逐渐提高,白人必须为以往的侵略罪行付出痛苦的代价。《耻》与《等待野蛮人》均运用“他者”化的表现手法,使作品形成巨大的艺术张力。因此,探究库切的文学艺术,就不能回避对《耻》与《等待野蛮人》这两部作品的研究,而要深入研究这两部作品就必须从“他者”角度入手。
一 库切小说中“他者”的产生渊源
1 库切的流散经历
库切的祖先是南非种族隔离的缔造者,因此,他与南非黑人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时常觉得自己无法完全融入南非生活,因此,他于上世纪60年代移民到了欧洲,从此也开始了他漫长的流散生涯。其实,库切移民欧洲不仅是因为他在南非格格不入,在文化和地理上都无法将自己定义为南非人。还由于他作为白人的后代,从小就接受英国文化的熏陶,因此,对以英国为主的欧洲文化充满向往之情,渴望到欧洲寻根。在青年库切心中,英国是其精神家园,所以,他满心欢喜地到英国寻找回家的感觉,但却失望而归。英国的生活体验使其受到深刻影响,为其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历史空间,因此,他无比热爱英国文化,但英国却无法接纳这个南非移民。在英国寻根之梦的破灭使库切只能继续流散,1965年他来到了美国,他向往当时美国社会中存在的自由多样化的选择空间,所以,他满怀热情地申请定居美国,但由于他参加了反越战争的游行活动,而被美国政府加入黑名单,申请绿卡遭到拒绝。他只好于1972年重返南非。库切在各个国家的寻根流散过程,使其长期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成了一名流散作家。但也正是这种“无根漂泊”的生活,使其获得一种富于特色的多重文化视野,让他得以从“他者”视角审视世界,并进行一系列的文学创作。
2 库切的文化身份
库切生于一个布尔人家庭,他和家人一起生活于南非开普敦,他的父母都说英语,因此,库切从小并未接触南非荷兰语,而是学习了英国语言,这使他脱离了布尔文化,依附英国文化。语言作为最重要的文化载体,承载着各种重要的文化元素,因此,接触、学习、使用某种语言就意味着进入了与其相关的文化氛围,受到与其有关的文化影响。库切跟随父母说英语,就意味着他已经不再是布尔人,在一定阶段内被定为成英国人。同时,库切的这种文化选择也意味着他从小就已經逐渐形成了反种族隔离的意识。语言文化的选择让年少的库切陷入困惑,双重身份也常使其面临许多尴尬。库切作为布尔人却看不起这个群体,他坚决不用“我们”这类词汇形容布尔人,因此也遭到了阿非利堪人的排斥,这在某种程度上显示库切已经丧失了这个民族的文化身份。他坚持在所有场合讲英语,并接受英国文化熏陶,对英国的一切都充满向往之情。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认同自己的祖先,因此,也遭到了英国裔白人的抵触,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英国人。这种由文化身份带来的困惑使其总是处于莫名的恐慌中,因此,在其自传体小说《男孩》中,他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不快乐的少年。库切虽然十分厌恶阿非利堪人粗鄙的性情,在文化选择上倾向英国人,但每当其考虑到生命的最终归属,都禁不住羡慕阿非利堪人的农牧生活。他尤其喜欢伯父家的百鸟喷泉农庄,将这里视为梦想的天堂。他在许多作品中都表达了对这个农场的向往和喜爱,那里的节日派对、狩猎、剪羊毛、宰牲口都让他无比愉悦。库切在内心深处也意识到,他只能是一个假英裔男孩,因为他的布尔人身份,是绝对不会得到英国人的认可的。这个在双重文化挤压下成长的男孩是如此的痛苦,他留恋阿非利堪人的农牧生活,却又无法接受这个民族的文化。他向往英国文化,但却由于身份问题,永远被真正的英国人拒之门外,因此,他没有确定的文化身份。
二 库切笔下的“他者”
库切流散的生活经历和未被确定的文化身份,使其形成了多重文化视野。同时,也使他在潜意识中始终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他者”,因此,他在文学创作中十分关注“他者”,在作品中同情包括被压迫者、弱者、被殖民者等在内的一切他者,并通过描绘“他者”的悲惨遭遇,揭露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伤害,表达了自己对这种二元对立状态的不满和抨击。本文主要以《等待野蛮人》和《耻》为例,解读库切作品中的那些“他者”。
1 寓言背后的他者——《等待野蛮人》
在这部小说中,帝国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虚构出了“野蛮人”。这一举措其实就是为了将边境的土著部落“他者化”,进而使帝国获得镇压这些异族部落的借口。但事实上,这些“野蛮人”并不存在,更未对帝国成任何威胁。在这部小说中,他者化的话语首先起于谣言。故事一开始,就出现了许多关于“野蛮人”将要侵略帝国的谣言。其实,这些谣言均来源于帝国内部,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手段掩盖自己的殖民行径,制造一个合理的借口开展自己的殖民计划。帝国的中心就是话语的构建地,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野蛮人”的存在,但帝国却将一切灾难和问题都归罪于“野蛮人”这个“他者”。随着谣言的不断扩散,“野蛮人”的邪恶和暴力逐渐得到确认,这个“他者”终于成了威胁帝国的罪恶存在。但在这部小说中,自始至终“野蛮人”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虽然这个“他者”从未在场,却被想象和描述成一种既定的存在,这主要源于帝国的话语权。当帝国将“野蛮人”定义为邪恶力量时,这个“他者”的合法权利就被完全剥夺了。这些“野蛮人”失去了主体性,可以被任意歪曲。事实上,“野蛮人”不过是帝国为了欺骗那些失去表达权的人群,随意捏造出的一个抽空的符号而已。
“野蛮人”即将侵袭帝国的谣言将乔尔上校带到了边境上,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打击“野蛮人”,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野蛮人”的他者化被逐渐增强。乔尔作为帝国的官员,是一个典型的殖民者,他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将暴力视为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他执意驱赶“野蛮人”,并使用残酷的刑罚惩治“野蛮人”。乔尔上校的这些残酷做法逐渐被边境居民接受并效仿,至此,“野蛮人”被彻底的“他者化”。
故事发展到结尾处,传言中的“野蛮人”也未现身。帝国为了征服边境异族,将他们假设为“野蛮人”,从而为自己的殖民行为寻找合理的借口,其实,真正的“野蛮人”就在帝国内部。帝国为了得到身份认同,只好将自身的罪恶投射到虚构出的“他者”身上。因此,帝国赋予“他者”的丑陋和罪恶,正是它自身的丑惡行径。帝国不问缘由地将所有需要剪除的异己虚构为面目狰狞的“他者”,以残酷的侵略行为征服他们,进而满足自己贪婪的欲望,这就是帝国殖民者构建自身文明史的卑劣手段。库切通过塑造文学形象和故事讲述的方式,揭露了殖民主义的罪恶,批判了文化霸权。其实,这种“他者化”的行为,正是南非的种族隔离、种族偏见的形成因素。虽然,库切在《等待野蛮人》这部小说中没有点明地点和时间,但这种寓言式的叙述方式依然能令人联想到南非,以及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罪恶殖民史。因此,他者化就是殖民者为增添其殖民行为的合理性而采取的一种欺骗手段。
2 错位的他者——《耻》
小说《耻》的故事背景被设定在获得解放后的新南非,此时,殖民主义统治已经消退,但小说中仍充满了混乱和暴力场景。伴随着种族隔离政策的取消,白人的主体身份逐渐失落,与此同时,黑人他者逐渐形成并崛起。小说中的黑人佩特鲁斯就具有鲜明的“他者”性质。他是一个典型的“乡村人、农夫、农民”。他“充满精力、极富耐心、吃苦耐劳”。但同时他又“精于算计和谋划”。曾经担任教授的白人卢里成了“只给他拿工具、递东西的下人”。佩特鲁斯到底属于哪一种人,这很难界定,因为他具有鲜明的代表性。从这个“他者”身上,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在后种族隔离时代黑人不仅取得了政治独立,还在经济上逐渐崛起。黑人佩特鲁斯就是凭借政府的扶持,以及自己的勤劳智慧,得到了土地。在他眼里土地就是一切,因此,必须想尽办法将白人露茜从这块土地上赶走,夺回这块原本就属于他祖先的土地。虽然他在露茜面前表现的十分谦卑,但在这谦卑的表面下却隐藏着一颗复仇的心灵,这也是被殖民者的普遍心理。通过佩特鲁斯这个他者的行为及思想,我们可以看到,在二元对立模式下所隐藏的荒唐性与偏激性。
《耻》充分揭露了后种族隔离时代,在黑人继任者与白人殖民者之间的种种问题与隐患,展现了黑人的逐渐崛起,白人殖民者的日渐衰落,以及黑人对白人的仇视与报复。库切以“他者”的视角展现了自己对殖民主义残害殖民者的不满和愤慨,同时,也表达了在新旧交替时代出现的二元对立问题的忧思与无奈。库切通过《耻》中的他者描绘告诫人们,在到处充斥着复仇心理的后种族隔离社会,阶级差别与统治又以相同的形式出现,这种罪恶的循环显然是耻辱的,但在经受了殖民统治的南非社会,黑人与白人的和解却又是无法实现的。在《耻》这部小说中,白人露茜作为一个受害者,却愿意宽恕对其侵犯的黑人,并决心与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和平共处。这表明只要人们能够放下过去的仇恨,白人与黑人仍旧可以打破二元对立的僵局。库切想要告诉人们,只有宽恕才能谋求更好的未来,南非人民若要拥有更加美好的生活,就必须拥有这样的胸怀。
参考文献:
[1] 库切,张冲、郭整风译:《耻》,译林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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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王丽丽:《一曲殖民主义的哀歌——评1999年布克奖获奖小说〈耻辱〉》,《当代外国文学》,2003年第8期。
[4] 高文惠:《隐喻和解构——〈等待野蛮人〉的叙述策略》,《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6期。
[5] 张德明:《流浪的缪斯——20世纪流亡文学初探》,《外国文学评论》,2002年第5期。
[6] 张冲、郭整风:《越界的代价——解读库切的布克奖小说〈耻〉》,《外国文学》,2001年第9期。
[7] 王敬慧:《两种帝国理念的对照:论库切的寓言体小说〈等待野蛮人〉》,《外国文学研究》,2006年第12期。
(蔡海燕,四川岳池人,重庆城市职业学院,研究生,中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