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六博文化研究
2015-05-30金爱秀
金爱秀
六博,本作“六簿”。《说文》曰:“簿,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目前有关六博的文献记载最早的当属屈原《楚辞·招魂》。屈原在诗中写道:“蓖蔽象某,有陆簿些。分曹并进,道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王逸注:“言宴乐既毕,乃设六簿,以蓖蔽作箸,象牙为?,丽而且好也。”考古发现的六博实物资料,时间较早者为山东曲阜鲁国故城战国早期墓葬中的六博棋子和算筹、战国中期前段的雨台山楚墓M314出土的棋局。除却鲁、楚之外,战国时期的中山国、秦国等地也都有发现,这说明六博在当时是一类比较流行的博戏了。至汉代,国家统一,经济逐渐繁荣,为六博的进一步繁荣奠定了有力的社会基础。
六博文化的物质层面
1.贵族上层社会的六博活动
贵族上层的六博活动,级别最高的当属皇帝。据史书记载,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宣帝都喜欢博戏。《汉书·吴王濞传》记载:“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皇太子即后来的景帝。景帝作为太子时喜好博戏,后还因棋局争道,竟提起博局砸杀对方。
除宫廷外,六博活动在贵族之间也很流行。《汉书·景十三王传》记载:“刘吉……好文辞、方技、博弈、倡优。”《后汉书·梁冀列传》记载,梁冀少为贵戚,“逸游自盗,性嗜酒,能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钱之戏”。汉代人讲究“事死如事生”,人们将生前享用的物品制作成明器模型随葬墓中。广州发现的第二代南越王墓出土有六博的博局,1973年发掘的湖北江陵凤凰山8号西汉墓出土有一套完整的博局,1973年发掘的湖南长沙马王堆3号西汉墓,墓主人为文帝时长沙国丞相利苍之子,墓中也出土有一套完整的博具。汉代玩六博者不仅限于男性,女性也有进行博戏的。如江汉都王嫁女给乌孙昆莫,宣帝就赐以博局。
六博作为一种胜负观强烈的博戏,是上层社会宴饮时助兴项目之一。《艺文类聚》七四所引古歌反映了当时宴饮娱乐的情况:“上金殿,著玉樽。延贵客,入金门。入金门,上金堂。东厨具肴膳,椎牛烹猪羊。主人前进酒,琴瑟为清商。投壶对弹棋,博弈并复行。”我们从发现的画像石上可以看出,绝大多数的六博棋局旁摆有宴饮类的酒樽、勺等器具。
2.民间六博活动
六博活动在民间也极为流行。《汉书·食货志》记载:“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盐铁论·授时》:“博戏驰逐之徒,皆富人子弟。”《史记·货殖列传》说:“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六博,带有赌博性质,通常只有富家子弟在经济条件无忧的情况下才能玩。民间也有因为沉溺于六博而家财消尽者。据《史记·游侠列传》记载,剧孟因沉溺博戏,死时家中财产不满十金。另《汉书·游侠传》记载,宣帝在即位之前,生活在民间,“相随陈遂博弈,数负进”。宣帝在民间常与陈遂等玩六博,说明六博在民间有不少玩家。六博在民间的流行我们从发现大量的六博相关的文物资料也可以得到印证。这些文物资料主要包括整套的博具、六博模型和壁画、画像石、画像砖等。
六博活动在重大的公共活动中也比较流行。《汉书·五行志》记载,哀帝建平四年,“京师郡国民聚会,里巷阡陌,设张博具,歌舞祀西王母”。汉代,祭祀西王母的活动受到人们的重视,人们通过表演乐舞、杂技、六博等既娱神又娱人。除祭祀西王母外,一些大型的活动也会有六博助兴。如河南南阳陈棚汉代画像石墓为一前室三后室,北后室门门楣上为六博图,与之相邻的中后室的门楣上则为建鼓舞。南前室的门楣背面为六博图,与之相邻的中前室的门楣背面为二人搏斗表演。
3.六博器具的制作
六博的博局主要包括局、棋和箸或?。
局,也称为“博局”“橱”“画『”,材质多用木制,长方形,长度一般为30~45cm,髹漆,有短底足。有的四个侧面还彩绘有几何纹、花草纹图案,正面上或绘出或阴刻出“『”“』”“?”等曲道。除曲道外,中间还有一个方框,在靠近方框的四角处,一般还彩绘有四个圆点或花或鸟等图案。
棋子,一般为12颗,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以颜色为特征进行区别,六黑六白,大小相同,尺寸在2~5cm。第二类以形状为特征进行区别,颜色相同,六颗长方形棋子,六颗正方形棋子。第三类也分为两组,一大五小,颜色不同。棋子的材质多为象牙、青玉和水晶。棋子外面多雕刻有龙、虎、鸟兽纹饰。
箸,材质为竹,细长,中空,填以金属粉、铜丝等。外面髹漆。断面为新月形。
有的没有箸而有?,?即骰子,多球形,18面体,木质、髹漆,尺寸4~5cm,其中16面分别刻出一至十六数字,另相对的两面,一面刻篆文“骄”字,另一面刻的字则不同。
六博文化的观念层面
1.六博棋道的设计准则,主要遵从阴阳家对宇宙的认识。对于六博,由于时代久远和文献记载的限制,我们目前已无法彻底了解其行棋规则,但学者们通过研究,已经知道其棋道的设计原则。李零根据尹湾汉墓出土的《博局占》和汉代许博昌口诀进行详细比对研究后认为,博局的设计基本要素各是九个棋位,行棋是按照九个一组的循环。如“诎”即“四维”,是六博棋局中最重要的不可缺少的要素,表示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方位,有多种表现形式,有的是四隅连线,有的是以小圈或三角,或四个方块,或四个花瓣,或四个小鸟来代替,表示天道四维相通,阴阳相错、阴阳和合。四种棋位循环:(1)高、长、诎、曲、张;(2)张、道、褐、廉、方;(3)方、廉、褐、道、张;(4)张、曲、诎、长、高。其棋位循环首尾相接,循环往复,这和阴阳家认为的天道“迭往迭来,刚柔通也;周则复始,乾行健也”道理相吻合。
2.六博棋局具备祛除不祥的功能,主要源于当时人的辟邪观念。尹湾汉墓M4出土一铜镜,上面刻有铭文“刻治六博中兼方,左龙右虎主四彭,朱爵玄武顺阴阳,八子九孙治中央,常葆父母利弟兄,应随四时合五行,浩如天地日月光,照神明镜相侯土,众良美好如玉英,千秋万世长乐未央兮”。综合铭文的意思,我们认为这里的六博棋局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娱乐棋盘,而是具有与神鬼交通的功能,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一样能够祛除不祥。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新莽时期铜镜拓本“刻具博局去不羊”,希望能够祛除灾异,给家庭带来福祉。这种思想在西汉至东汉早中期的铜镜上广泛存在,这一阶段刻有博局纹的铜镜上面通常带有铭文“大乐富贵”“常葆父母利兄弟”“延年益寿”。时人认为阴阳和谐是万物之法则,六博棋局将其镜背面分为中央内方、外围四方八区,这些区域都是方形,方形的区域和圆形的铜镜整体上看,呈外圆内方,符合时人对天地的认识,天圆地方。道家认为,道是天地万物的本质及其自然循环的规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换句话说,博局纹铜镜的设计符合道家对道的认识,即符合自然规律,故能辟邪,使人长寿,带来富贵祥和。
3.六博博局还用以占卜,主要源于时人的天命观念。六博用于占卜的实物资料主要有北大藏《六博》简,北大汉简《日书》中也包含“六博”章、尹湾《博局占》等。其中北大《六博》简的篇首“博局图”,记载有案占方法和“入官”“财(裁)衣”宜忌的说明,占卜事项包括“亡人”“行”“系及会论”“病”“取妇”等。汉代人认为诸如旱涝雨雪等自然现象以及生老病死等社会现象通过占卜可以窥知天意,然后遵照天意行事以便趋利避害。因此从《史记》《汉书》《后汉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占卜事例,汉代出土的文物资料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很多数术类的占卜信息。六博棋局在棋道的设计和运行上既和天道关系密切,那便成为占卜的极好材料。
4.六博活动不仅世俗人喜欢,就连神仙也喜好,这种观念深受神仙思想的影响。六博的行棋方法为“投箸行棋”,也就是按照投箸的结果在局上依棋道行棋。由于投箸的结果具有不确定性,而且棋是沿局上的曲道行走,故结构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也就是六博具有很强的赌博成分在里面,深受民众尤其是富人子弟的喜欢。南阳陈棚汉代画像石墓一墓中竟然出现了两块刻有六博戏的画像石,其中一块画面上二人均黑色发髻,着红色长襦,中置紫红色博盘,两人扬手掷箸,神情兴奋、专注,博局的旁边还有黑色的樽和勺,画面左侧还有一人执金吾侧目而视,右侧有人正襟危坐。执金吾,汉代的一种官职。从中可以看出六博活动的参与者并非平民阶层,六博行棋的输赢结果决定了是否需要喝酒。由于六博受到各阶层人们的喜好,在汉代神仙思想盛行的情况下,人们将六博与神仙也联系了起来。汉画像砖石中不少玩六博者就是仙人。这些仙人或形体消瘦、裸体,或戴山形冠,或肩生双翼,或旁有灵芝、云气,他们身居六博棋局,神态动作夸张。例如在成都出土的《仙人六博》画像砖中便有仙草凤鸟作为陪衬,两个肩生双翼的仙人,正在相对博弈。
六博文化的价值层面
由于社会对博戏的热情,与六博相关的人和事受到社会的重视。西汉王朝还专门设有博待诏官。《汉书·吾丘寿王传》:“寿王以善格五召待诏”。汉代还出现了专门研究博术的人和著作。如西汉初许博昌著《大博经》。《西京杂记》卷下《陆博术》:“许博昌,安陵人也,善陆博。其术曰:‘方畔揭道张,张畔揭道方,张究屈玄高,高玄屈究张。三辅儿童皆诵之。”西汉末年,“迟昭平能说《博经》”。
六博作为汉代的一种娱乐项目,能够起到影响人际关系的作用。双方如果有同样的爱好,并只把此作为嬉笑,则可以通过博戏密切关系。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宣帝与陈遂的故事了。宣帝在民间时通过六博与陈遂积累了深厚的感情,在即位后竟然将这位昔日的博友提为太原太守。但由于六博强烈的胜负观,也会出现因为六博而发生激烈冲突的事情。如景帝年少时因为博戏与吴太子争道而击杀吴太子,为后来的七国之乱埋下了隐患。
同时六博棋的行棋过程常伴有偶然性,所以除了娱乐性外,六博又呈现出较强的赌博和逐利倾向。汉代出现了一些专以博戏为业的人,被称为“博徒”。《后汉书·列女传》记载:“许升少为博徒。”《后汉书·王充传》:“今人以游博持掩为事。”这些人不事农工商业,把六博作为取得财富的主要途径。这种把六博作为主业好逸恶劳的情况,一直延续到三国时期。《三国志·吴志·韦曜传》记载:“今世之人多不务经术,好玩博弈,废事弃业,忘寝与食,穷日尽明,继以脂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