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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素描史

2015-05-30尹朝阳

颂雅风·艺术月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中央美院美院素描

素描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行为,在捕捉想象力结果的同时,却可以进而和自己的内心对话。有人说铅笔是人神经的延长,我倒更愿意使用这种延长去触摸自己的灵魂。私下里,我以为素描的历史等同于我个人的精神史。

纸象——尹朝阳的纸上绘画

展览时间/ 2015.06.13~2015.07.13

展览地点/力利记艺术

迄今为止,我能记住自己最早的素描其实是涂鸦,位于南阳老家早已拆除的一面墙上。很难形容一个孩子在墙上信手涂抹的动机,但那又确实是我在成年后经常感叹唏嘘的一种逝去,毕竟,那是我整个人生中从来未曾被修改训练的白纸阶段,等同于我个人的原始社会。我大概记得那涂鸦的形象有大大的脑袋,眼睛和五官四肢仅具符号功能。但我更牢牢记住的却是铅笔在水泥白墙上划过时那些颗粒震动手指的响声,有时候,触觉和声音确实可以帮助你把记忆锁定。我对素描最初留有强烈的印象非关形象,能够记住纯粹是靠了听觉和触觉的挽留。

整个高中阶段才是我人生中素描的第一个狂轰烂炸时期。由于内陆城市文化物质双重贫瘠,那时的学习集中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训练上。枯燥无味的静物,呆滞的石膏像以及万古不变的色彩静物写生。我们的学习资料大多是些院校里出版的印刷品,可怜的是我们那时的印刷品还没有今天那么发达,质量粗糙。最荒唐是开学时我们因为没有学习资料,同学们面对着一张A4纸复印的圆球临摹了一个月。那种错上加错的折磨不仅仅毁灭了兴趣,重要的是它让一个16岁的少年头一次领略了艺术的乏味,整整月余我们品尝着那复印的圆球里满满的苍白无趣。

时至今日,这些发生在十六七岁学习路上的故事已经成为趣闻。但因为是和青春期捆绑的缘故,那时的我们常常借画素描之名去想象一个艺术的现实,又或者,我和我的同学们基本上认可素描等同于艺术这件事。我们可以沾沾自喜地整夜围坐在那些翻模失真的石膏像周围,通宵达旦地以自己的单纯去接近想当然的艺术梦想。那时候素描更像是艺术这座宫殿上插着的一个幌子,迎风招展在我等青春懵懂的想象里。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四五年,期间大概了解了国内的素描大体是些什么来路。俄罗斯素描直接影响到的中央美院系,以及罗马尼亚的博巴影响下的浙江美院系。但对于一个期待考进美院的学生来说,越过那道线才是硬道理。最终,在各路混乱的杂食和碰撞中我考进美院,那该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今天回头看,美院之前的时期自有它的无可取代之处,那是种种试错之后的结果。最终要到许多年后我才能认真地评估考前的这段经历所带给我的作用,庆幸的是所有当时的副作用在许多年后变得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了。

整个美院的前两年是在王华祥的“将错就错”的教学中渡过的。以我那时对中央美院的了解,我们进了美院是要学一身好的本领,而中央美院历来又以基本功过硬而“横行乡里”。王华祥是位一向敢作敢为的直性子艺术家,他对于自己教学的自信其实在那个时候为我展示了一种另外的做艺术的可能性。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王氏素描的“触摸法”是个关键,让我把在高中时期囫囵吞下的各种“野路子”得以消化贯通。说到底,素描除了“造型”,还是认识“造型”的过程,它在解决一个人对于形体的认识上具有先发优势。我们在前两年的大部分时间里用削得极细足以伤人的铅笔在“触摸”那些从石膏到人体的种种“形”。这一关过得极辛苦,但一旦功成确有一种苦尽甘来的神奇,仿佛深山苦炼绝艺后重出江湖,眼里只有自己是高手了!

大约一年左右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在一张普通的白纸上营造那些极精细的形象了,而那时对于素描的思考才真正开始。素描也绝非我们常常定位的仅仅是基础那么简单,它几乎是包含了一个艺术家所有灵魂密码的载体,而且,它一上来就要求开门见山、直抒胸臆。也就是在美院的后两年,我真正开始体会:表达以及表达什么是如此重要。

我是在25岁去广西写生的那一年才有所发现的。几乎是强迫性地,我在面对每一个景物时都要在本子上圈出一块方形。我曾经把这种框子解释为可以更好地俯瞰全局,又或者仅仅是为之使画面看上去更完整。我对边缘的强化切割现在看来可以对应我对画面完整的需要,今天看,“完整”几乎是古典艺术的一个铁律。内心深处,我不得不接受我的趣味在很大部份里是古典的。现在,这个素描习作中的小细节所揭露出的答案让我对自己有了许多新的认识。反过来,我感谢自己曾经保留的这些习惯,时光如电,即使是美院的三四年级也已过去了20年了。

1998年的某一天应该是个好日子,在经历了种种的准备和等待之后我画出了第一张满意的充满了个人烙印的素描,那是我在属于自己的完美画框里塑造出的第一个人物。除了铅笔所能勾勒出的披荆斩棘般的线条,我还赋予形象在那个时期所能感受到的愤怒敏感的气质,重要的是,我用素描这简单的工具给了那个人物苍白透明的皮肤和质地。而这,才是我在以后的几年里一直孜孜以求的属于绘画的质地。直到今天,我在接近中年的更加丰富的观看和阅历里依然为自己这些素描骄傲,它们如此锐利真实,使我坦然地以作品面对自己曾经愤怒的青年时代。

今天,素描的边界已经被放大了许多,十几年前许多不被认可的东西也可以被称之为素描了。一方面,整个美术院校的考试并没有比20年前我考学时前进多少。而在世界范围里,当代艺术领域里的各种媒介的相互浸染也已极大地修改了素描的形态。除了挖空心思地变换花样,如今能一针见血地画出一张好的素描其实是件罕见的“酷事”。在我看来,不仅仅是绘画,素描仍然是各种媒介锻炼空间质感以及平衡感的最佳手段。看一看在全球范围内各个艺术门类中普遍存在的造型弱智现象,就知道有时候人不见得总是进步的,更不用说那些操起画笔准备“绘画”的人。

从我自己来说,我愈来愈认同的艺术开始变得单纯,那当然应该辅以更加丰厚的人生阅历。我已经基本上认同素描的行为更像是一个精神上的必修课,一旦拿起铅笔面对白纸,如同在和自己的灵魂对话。素描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行为,在捕捉想象力结果的同时,却可以进而和自己的内心对话。有人说铅笔是人神经的延长,我倒更愿意使用这种延长去触摸自己的灵魂。私下里,我以为素描的历史等同于我个人的精神史。

2015.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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