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吹牛

卜庆萍

父亲当了大半辈子长途汽车司机，自认为行万里路见多识广，逢人便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属牛的父亲爱吹牛，每每回到乡下老家，总免不了自吹自擂一番，好像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家里人知道他的话水分多，背后都叫他大忽悠。但乡亲们却崇拜他，有事纷纷来找他。他总是一拍胸脯夸下海口，这事好办，我想办法。

那次，乡下老家来了一对年轻人，说要到县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手续，可来到才发现村里开的证明忘在了家中，返回去太远，于是就来找父亲帮忙。父亲照例一拍胸脯：这事好办。母亲忍不住白了父亲一眼：又说大话！可不一会工夫，父亲不仅领着他们办妥了结婚登记手续，还免去了工本费。两个年轻人谢了又谢，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后来母亲才知道，新《婚姻法》刚刚实施，办理结婚登记已无需村里开具婚姻状况证明；工本费还是要交的，只是父亲代交了。母亲哭笑不得，也只能作罢。

又一回，乡下老家来了父子俩，那老的是父亲小时候的同学，仗着交情深厚，开门见山地说，这次是领儿子来置办结婚用品的，没想到城里的东西这么贵，身上带的钱不够，想跟老同学借点。他特别强调，过几天一定让儿子如数奉还。父亲爽朗地笑了，又拍起了胸脯：“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我和那个商厦的经理是朋友，我让他给你们优惠一下。”果然，午饭后父亲递给老同学一个1000元的购物卡。那父子俩高兴得直夸父亲神通广大。

没几天，单位的老孙头拿着购物卡来约父亲一起去商厦购物，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购物卡是父亲单位发给老同志的，那父子俩来的那天父亲刚领回来，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父亲见事情穿帮，就叹了一口气说，乡下人讨个老婆不容易啊，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对此，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但最过分的事终于来了。村里的老吴想送儿子去驾校学开车，特意跑来找父亲，问能否帮忙减免部分培训费。父亲仍然拍胸脯，答应得很爽快：没问题，我和有关部门的领导很熟悉，你就放心吧。结果，老吴的儿子培训费全免。两天后，父亲说单位组织老同志外出旅游，就收拾行装出了门，走了十几天才一身疲惫地回来。母亲心疼得直抱怨，玩得这么累还不如不去呢。很久以后，我们才偶然从一个个体运输户那里得知了真相。原来，父亲瞒着家人重操旧业，给别人打工跑长途去了，就为了预支工钱替老吴的儿子交培训费！因为当时我们家里实在没有空余的钱拿出来了。

这一次，全家人终于忍无可忍，一连串的埋怨指责向父亲砸去，母亲的眼里甚至溢满了泪水。父亲身患腰椎间盘突出，不得不提前病退，却为了乡亲忍痛坚持打工半个多月。面对我们的怒气，父亲倒说得轻松：“我了解村里的事，老吴妻子常年患病，他家是全村最困难的，如果孩子能开上车，家里会好过些。我怎能不伸手帮一把呀。”我们最终无话可说，但心里那个疼啊！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讲大话、爱吹牛、要面子，让我们又恼又没办法。但这样的事情多了，我渐渐明白，父亲并非我们所想的虚荣心强，而是有他自己的行事原则，一方面，他是用一份善良和真诚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另一方面，他把帮助别人当成一份责任，宁可自己付出多些，也要尽其所能地去温暖别人。父亲就像一个航标，在我前行的路上指示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