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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男人的阴影

2015-05-29王春景

世界文化 2015年1期
关键词:玛蒂加尔各答比较文学

王春景

人们常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但是,人们往往记住了成功的男人,而那个在背后的女人,会在历史的烟尘中消失无踪。说到娜芭尼闼·黛芜·森,很少有人知道她是谁,如果把名字换成另一个人,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或许很多人会有如雷贯耳之感。而娜芭尼闼,曾经是阿玛蒂亚·森背后的那个女人。

娜芭尼闼·黛芜·森,1938年出生于孟加拉一个著名的诗人家庭,父亲纳仁德拉·黛芜,母亲拉达拉尼·黛薇。纳仁德拉在当时的孟加拉诗坛很有影响,女儿出生的时候,诗人泰戈尔给她取名娜芭尼闼。马拉雅拉姆语诗人巴拉玛尼.阿玛(Balamani Amma)(卡玛拉.达斯的母亲)是娜芭尼闼母亲的好朋友,她曾说,这名字就像一串铃声。

娜芭尼闼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她本科毕业于院长学院,1958年在加尔各答的贾达普尔大学获得硕士学位,而后去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攻读比较文学博士学位。去美国一年后,她回到印度与只见过一面的阿玛蒂亚.森结婚,当时他是孟加拉年轻的经济学家。婚后,娜芭尼闼开始了夫唱妇随的生活。丈夫在英国、美国、印度的知名大学讲学,任教,来往于多个城市和国家,她也跟着丈夫飞来飞去,同时也在努力完成自己的学业。1961年娜芭尼闼在哈佛大学获得比较文学硕士学位,1964年在印第安纳大学获得比较文学博士学位,之后在伯克利加州大学做博士后研究。

在诗人家庭出生、成长,注定了她与诗歌的亲缘,虽然在学院学习的过程中,她很少写诗,但是女儿的降生,激发了她内心的诗情,她写下了安塔拉系列诗歌,表达孕育生命时心灵的欢悦:

《安塔拉》

安塔拉,从原初的海升起

像最初的太阳,永新,亘古

你使我成为宇宙

历史,历史之前的历史,手牵手在我身上穿过

渐次生长

安塔拉,因为你

我有权进入母亲们高大的圣殿

紧握着你婴儿的手

我永远地拥有了未来

安塔拉,你在一瞬间充盈了永恒

因为你的恩典,今天我与大地同龄

但诗人的创作及学术追求并没有给她带来满足感,因为在家庭中,她感受到的是丈夫的忽视。随着阿玛蒂亚.森在经济学领域声名鹊起,娜芭尼闼感觉自己成了丈夫无足轻重的附属品。她后来在回忆自己那段生活时说:“我没有自己的朋友,也没有自己的存在。我丈夫的朋友不知道我是个诗人。没有人知道。除了我是个好厨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认为我不怎么聪明,因为我不理解他们讨论的事情。实际上,他们认为我是个哑巴。”丈夫从未读过她的诗。“这是让我沮丧的事情,虽然我有点傻里傻气的。我渴望他的注意。我想我的注意有点儿让他感到压抑,因为我关注的只有他,没有其他人。”(Elisabeth Bumller,224)娜芭尼闼写下了一首诗《放逐》,记录自己离开年幼的女儿与丈夫在美国的生活感受:

有什么我不能为你做?亲爱的

我拥有的一切都整洁地展现在你面前。

只为了看到你高兴,有什么

我不能做,亲爱的!

你说你无法忍受

巴库尔树的味道

我就砍倒院子里

曾祖父的巴库尔树,只为了看到

你高兴

想到首饰让你愉快

看我如何从胸中

拔出孩子的心(何处再觅

比这更珍贵的宝石)

为了你的首饰盒

只为了看到

你高兴

但,多么奇怪,亲爱的,人心

的游戏

尽管如此,

你放逐了我

1976年诗人结束了自己的婚姻。但是获奖后的阿玛蒂亚.森在他的自传中,对妻子进行了高度评价,他说娜芭尼闼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孟加拉语诗人、文学批评家和小说家”,对妻子的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都大加赞赏,还认为妻子使其受益良多,让他懂得从内部去理解诗歌。阿玛蒂亚·森提到一个有趣的细节,他们在加尔各答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年轻的诗人去拜访娜芭尼闼,让她评价自己的诗。有一天娜芭尼闼不在家,一个年轻的诗人就对着阿玛蒂亚.森朗读自己的诗,阿玛蒂亚·森对他说自己没有感受诗的才能,这位年轻的诗人说:“我就想看看普通人对我的诗作何反应。”从这些充满温暖和谐趣的回忆中,可以看到阿玛蒂亚·森对妻子的欣赏。但是当时的诗人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两人之间无法弥合的距离,她的诗《你在那看不见的塔上》预言了分手的结局:

在草地上

我看着你攀爬

一步步升到空中

到达那看不见的塔

我看着你在塔顶

用金色的云朵擦拭双颊

抚触太阳的指尖,守着

自己的约

突然,我,在山间小路

好像骑行着灾难

以不可承受的速度

迅疾跌入不见底的深洞

跌落的时候,我看见

你向上的脚步多优雅

直走到太阳的附近

20世纪70年代,印度社会离婚的还很少,当娜芭尼闼带着两个女儿(安塔拉、南达纳)回到加尔各答时,她感受到亲朋好友对她的特殊关注与无法明言的尴尬,而在离婚之前,亲友们曾无数次劝说她回来生活。加尔各答是她的故乡,娜芭尼闼希望,加尔各答像过去一样接纳她,她写了《从死地返回》(Return of the Dead)表达自己的情感:

接受我吧加尔各答

我是你的初恋

你童年的甜心

我来了,一个流产的母亲,但我

与大海一起归来

我的两臂空空,是的,但是我的乳房

沉重,乳汁溢出

看这深邃的咸水

来,看着我,童贞

再次在我的眉梢闪烁,裸露

如西沉的太阳

抚摸我加尔各答,现在我柔软的肉体属于你

现在我属于你

用你等待的双臂接受我

再也没有孤独伴随你

我回来了,正如你所期望的

可是,为何有这惊人的沉默?

抬起头,眼神不要游移,对我说

她在这里,从死神那里回来

正如你期望的

是的,看着我,我是她

你热情的世界,你古老的火焰

你自己的

娜芭尼闼

归来的娜芭尼闼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当人们评判她的诗歌的时候,总喜欢与她的个人生活相联系,她感觉到荒诞与无奈。为了摆脱这一窘境,她停止了写诗,开始写幽默的家庭故事、儿童故事、游记。在幽默故事中,作家把自己一家三代女人在一起生活的故事风趣地描写出来。在游记中,她写了一个女人周游四方,风餐露宿,像一个疯狂的独行侠。她要用散文让读者和她一起笑,幽默风趣的文笔独树一帜。

除了文学创作,娜芭尼闼还在贾达普尔大学比较文学系任教授,后来做了该系的系主任,在比较文学研究方面也多有斩获。娜芭尼闼掌握多种语言,除了熟悉孟加拉语与英语,她还可以阅读法语、德语、印地语、奥里亚语、梵语与希伯来语作品。她主要研究世界史诗中女性的境遇。印度古代文学中,史诗非常发达,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与《罗摩衍那》不仅是文学遗产,更是印度教的宗教经典,为印度教徒规定了信仰、实践的诸多信条。比如大史诗中塑造的女性悉多、莎维德丽等,就确定了印度社会中理想女性的标准。特别是《罗摩衍那》中的悉多,因其对丈夫的忠诚和富有忍耐精神为人们所敬奉。娜芭尼闼研究印度大史诗在各地方语种中的版本,着力研究民间流传的有关悉多的诗歌。她认为,女性在生活中吟唱的悉多的诗,其实是在吟唱自己心中的悲苦。悉多年幼时就嫁给罗摩,她甚至还不能照顾自己就进入了婚姻,这是对印度童婚制的写照;悉多在陪伴罗摩度过流放岁月的时候,被十首魔王罗波那劫走,虽然她努力维护了自己的贞洁,但是在被救出后,无法得到丈夫罗摩的信任,最终在怀着五个月身孕的时候被抛弃在森林里。娜芭尼闼认为,女人们唱诵悉多故事的过程,也是在诉说自己的苦闷和心中的渴望,她们希望得到爱和信任,希望悲苦的生活得到改变。娜芭尼闼还翻译了16世纪孟加拉女诗人重写的《罗摩衍那》,她认为女作家从女性的角度重写经典,是女性反抗传统的一种方式。

娜芭尼闼对于女性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感到不满,她在古代诗歌中看到了女性的痛苦呻吟,在《另外的语言》一诗中,她以主动的姿态大胆表达了女性的渴望:

来,吻我

用你的舌,唇,你的血脉

让我教给你那种语言

它用耳朵永远听不懂

只在血液中低语

作为一个有影响的学者,娜芭尼闼在一些重要的国际学术团体中担任职务,如国际比较文学学会、国际符号与结构研究学会,曾任印度民族比较文学研究协会的副主席,任麦克米兰现代印度小说系列的孟加拉语主编,创办了西孟加拉女作家协会并任主席。2005年3月3日,在接受《印度》(the Hindu)采访时,她说,西孟加拉女作家协会计划发展一个全印度的女作家网络,来解决女作家面对的问题。女作家出版自己的作品很困难,同时,在出版时,会在版税方面受到出版商的欺骗,她要作家们组织起来,解决这些问题。她认为印度女作家的创作充满勃勃生机,她们取得的成就不容忽视。

2002年,娜芭尼闼从贾达普尔大学退休。但她对文学的热情并没有消失,还在继续创作,并参加各种学术会议。她出版的孟加拉语著作有80部之多,包括诗歌、小说、戏剧、文学批评、散文随笔、游记、幽默小品、翻译、儿童文学等。她的写作有着广阔的社会视野,涉及印度当代社会的诸多重要问题,如纳萨尔运动中知识分子的作用,印度英语写作的身份危机,大家庭的衰落,同性恋,艾滋病,儿童问题,移民问题等。

娜芭尼闼在文学上获得多种奖项。1986年,获得泰戈尔奖,同一年,她出席了在纽约举办的印度诗歌节,在会上朗读诗歌;1999年获得印度文学院奖,2000年获得印度第四大奖——卓越贡献奖(莲花奖)。2012年8月27日,娜芭尼闼来到中国,在印度驻中国大使馆举办了诗歌朗诵会。

娜芭尼闼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女性主义者,因为她关注的不仅仅是女性的问题,同时,她认为,任何一个女作家从个人体验出发的创作,其实说出了所有女人想说的话,并且会逐步地改变这个社会。她对采访者说:“你难道不认为,每一个有创造性的女人都是一个情人,也是一个革命家?”娜芭尼闼从一个成功的男人身边走开,选择了创造性的道路,她必然会造就一个真正伟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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