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翱反切重纽的特点
——兼论中古重纽的类型
2015-05-29李秀芹
李 秀 芹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 人文社会科学系,郑州 450015;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一 朱翱重纽反切结构特点
朱翱反切反映的是晚唐五代的语音,张世禄(1944)和王力(1982)曾做过专门的研究。张慧美(1988a)讨论了朱翱反切的重纽问题,认为重纽四等声母腭化,重纽三等不腭化,并推测朱翱反切音系很可能代表当时的吴方言(张慧美1988b)。本文拟运用反切比较法和反切结构分析法重新对朱翱反切的重纽进行研究,以期较为充分地揭示朱翱重纽反切结构的特点及其类型。
朱翱反切是随书所附加的反切,虽不能全面反映完整音系的所有细节,但作为《说文解字》万余字的注音材料应该大致能反映出一个音系的基本面貌。从其对重纽字所作的反切看,至少对重纽字的反映还是较全面的。朱翱反切中的706个重纽字分属于237个重纽同音字组(占《王三》323个重纽小韵的73.37%),这237个同音字组可以分为“同音同切”和“同音异切”两种情况。“同音同切”的有181个同音字组,每组只有一个切语,例如,寘至韵影母B类共有“欭饐懿”4个字,4个字的切语完全相同,全部为“乙器反”;“同音异切”的56个同音字组中,有17个同音字组的异切反切类型完全相同,另18个同音字组的异切上字类型相同。
(一)反切结构类型分析法和基本统计。首先把徐锴《说文解字系传》所附的朱翱重纽反切全部辑录出来,制成EXCEL表格;然后以《广韵》为参照系,用字母和罗马数字标记每条切语的被切字、切上字和切下字的音类,最后进行分类统计。对被切字,本文重点考察了“支、脂、祭、真、仙、宵、侵、盐”8个韵系中的重纽:在统计时将切上字区分为重纽四等(简称重四,标记为A类)、重纽三等(简称重三,标记为B类)、普通三等(简称普三,标记为C类)以及一、二、、四等(依次标记为I、II、IV)①普通三等韵是指李荣(1956:44)所分出的子类“微、废、欣、文、元、严、凡”和丑类“东、钟、之、鱼、虞、臻、戈、阳、尤”的16个韵系。“麻、庚、清、蒸、幽”则依黄笑山(1996)的观点视为重纽性质的韵系,即把“麻、清”两韵系归入重四,“庚”韵系归入重三,“幽”韵系唇音归重三而牙喉音归重四(其中的“休”小韵归重纽三等,跟“飍”小韵对立),“蒸”韵系归重三但“抑”小韵归重四。;统计切下字时,一、二、四等韵和普通三等韵仍标记为I、II、IV、C,重四、重三的唇牙喉字仍标记为A、B,而其舌齿音、半舌半齿、喻三喻四等字则按声母分组标记,如精组(S)、章组(Sj,含日母)、以母(J)、知组(T)、庄组(R)、来母(L)、云母(W),本文行文和表格都采用这种标记方式,以便观察反切结构类型。
表1中,左列是切上字音类,首行是切下字音类;表心是被切字的统计,其中上格表示的是重纽四等被切字出现的次数,下格表示的是重纽三等被切字的出现次数,空格表示朱翱反切中没有出现相应的反切结构。如表心第1行第1列,表示A IV-A型反切有4例(上格),A IV-B型反切未出现(下格);表心第1行第7列,表示A B-A型反切有9例(上格),AB-B型反切有2例(下格)。最右列和最下行是重三和重四分别合计情况,也均以上下格分类统计。
朱翱重纽反切结构类型表 表1
根据表1的统计,朱翱重纽反切中共有重四被切字267例,重三被切字439例,两类共计706例。
(二)反切下字与被切字的关系。从表1可以看出,朱翱重纽反切切下字不能明确区别重纽,只有一些倾向性的表现,具体情况如下:(1)知组、庄组和云母只充当B类切下字(只有1例例外,占1.85%);(2)四等字只作A类切下字,无一例例外;(3)B类主要做B类切下字(87.85%),C类只是倾向于作B类的切下字(74.47%);(4)A类倾向于作A类的切下字(73.33%),以母也稍稍倾向于作A类切下字(64.17%);(5)章组字、精组字和来母字的倾向性最不明显,都是略微倾向于A类,三者作A类切下字的数量(148)略多于作B类切下字的数量(112),这种倾向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从以上五点可以看出,朱翱重纽反切的切下字已经不能区分重纽两类了。因为只有云母、知组、庄组和四等字归类明确,但这四类反切下字的总数却只有66例,仅占全部重纽反切的9.35%。虽然B类、C类和A类有较明显的倾向性,但在这三类反切中能以切下字区分的也只有260例,仅占全部重纽反切的36.83%。精组、章组和来母字则与A、B两类都有关系,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倾向性,这三类声母的总数为257,占全部重纽反切的36.4%。这样能够通过切下字区分的反切总共只有66+260=326例,仅占全部重纽反切的46.18%,还不足一半。可见,《切韵》切下字两分的局面在朱翱反切中已经不复存在了。
(三)反切上字与被切字的关系。从表1可以看出,反切上字可以区分大部分重纽,只是界限不是十分清晰,具体情况如下:(1)切上字是A类时,被切字是A类(3个例外仅占总数的1.66%),切上字是B类时,被切字是B类(4个例外仅占总数的2.63%);切上字是二等字时,被切字是B类,无一例例外。(2)切上字是C类时,被切字倾向于B类(属于A类的有35个,占总数的11.90%)。(3)切上字是四等时,被切字倾向于A类(79.18%)。(4)切上字是一等时,被切字倾向于B类(70.83%)。
从以上四点可以看出,当切上字是A类和B类时,被切字可以由切上字清楚地区分开,只有9例例外,占2.7%;当切上字是C类时,被切字基本上也可以由切上字区分开,只是有11.9%的例外,当切上字是四等和一等时,被切字有较明显的倾向性,只是例外较多,但是这两类切上字的总数只有80例,仅占全部重纽反切的 11.33%。从数量上看,能够通过切上字区分的反切共有 644例,占全部重纽反切的91.07%。总之,朱翱重纽反切的切上字能在很大程度上区分重纽两类。
(四)朱翱重纽反切反映的语音内涵。通过对朱翱重纽反切中切上字和切下字的分析可以看出,朱翱反切中重纽两类基本能够区分开,与中古其它反切材料不同的是,朱翱反切主要是通过切上字来区分重纽,且区分率(91.07%)远低于慧琳《一切经音义》(97.05%)(黄笑山、李秀芹2007),而《切韵》中反切下字两分的格局在朱翱重纽反切中早已不复存在。那么朱翱重纽反切的这种结构特点反映的是一种什么语音内涵呢?既然反切下字不能区分,说明重纽两类的区别不可能表现为韵母的不同,通过切上字区分的事实说明重纽的区别很可能表现为声母的不同,只是重纽两类的界限已经不是十分分明了。
二 中古重纽的类型
下面通过比较《经典释文》(以下简称《释文》)、慧琳《一切经音义》(以下简称慧琳《音义》)和朱翱重纽反切的结构特点,来探讨中古重纽的类型(关于《释文》和慧琳《音义》的重纽,我们之前已撰写过相关的论文)。首先简单概括一下它们的反切结构特点。
(一)《释文》和慧琳《音义》重纽反切结构特点
1 《释文》重纽反切结构特点可以用两条规律来概括:A、B类上字决定律和下字声母区分律。A、B类上字决定律是指当切上字为重三或重四时,切上字决定被切字的类别,但这类反切仅占全部重纽反切的 45.13%;下字声母区分律是指无论切上字是哪一类字(知组和来母除外),都能根据切下字的声母类型区分被切字的重纽归属。《经典释文》区分重纽的原则是:如果反切上字是A、B类上字,A、B类上字决定律起作用;如果是非A、B类上字,切下字声母区分律起作用,这样《释文》中99. 91%的重纽反切都能区分开(黄笑山、李秀芹2007)。
2 慧琳《音义》重纽反切结构特点。慧琳《音义》重纽反切结构特点可概括为如下三条规律:(1)A、B类上字决定律。无论反切下字是哪一类,切上字都能区分重纽(97.05%)。(2)下字声母区分律。无论反切上字是哪一类字,切下字的声母类型都能确定被切字的重纽归属。具体来说,当反切下字是重纽四等、四等、精组、章组和以母时,被切字就是重纽四等,当反切下字是重纽三等、云母、知组、来母和普通三等时,被切字是重纽三等。这一规律在97.87%的反切中起作用。(3)上下字和谐律。反切上下字能够同时区别重纽,两者表现出很强的和谐性(李秀芹2008)。
(二)《释文》、慧琳《音义》、朱翱反切三者重纽的异同。通过对三者反切结构特点的比较,可以看出三者在反切上字和反切下字方面表现出的不同。
1 反切上字。我们把反切上字分为重三重四上字、普通三等上字、一二四等上字三组来分别进行比较。
(1)重三重四上字。《释文》、慧琳《音义》和朱翱反切中重三重四上字区分重纽的情况见表2:
重三重四切上字比较表 表2
表中括号外的数字表示百分比,括号内的数字表示反切个数,表3至表5同。
从表2可以看出,当反切上字为A类和B类时,在《释文》、慧琳《音义》和朱翱反切中重纽两类都能通过反切上字清楚地区分开,三者的区分率分别高达(1019+618)/1645=99.51%、(618+533)/1527=97.05%和(178=148)/333=97.89%。也就是说,A、B类上字决定律在三者中都发挥作用,只是发生作用的范围有所不同,在慧琳《音义》中发生作用的范围最广,在《释文》和朱翱反切中发生作用的范围较小:慧琳《音义》中以重三和重四为切上字的反切共有1,013例,占全部重纽反切(1,547例)的65.48%,《释文》和朱翱反切中以重三和重四为切上字的反切分别为1,645例和333例,分别占各自全部重纽反切的45.13%和47.17%。综观《王三》《集韵》等其他反切材料,A、B类上字决定律均发生作用,前人把这一现象称为“类相关”(关于“类相关”这一现象我们将另文讨论)。
(2)普通三等切上字。《释文》、慧琳《音义》和朱翱反切中普通三等切上字区分重纽的情况见表3:
重三类切上字比较表 表3
从表3可以看出,当反切上字为普通三等字时,慧琳《音义》中有90.44%的被切字为重三,朱翱反切则有88.10%的被切字为重三,《释文》中只有68.18%的被切字为重三。这说明当切上字为普通三等字时,慧琳《音义》和朱翱反切都能通过切上字区分重纽两类,但《释文》则不能,因为在《释文》中普通三等字只是略微倾向于重三。
(3)四等、一等和二等反切上字
四等、一等和二等反切上字比较表 表4
从表4可以看出,重纽的一、二、四等反切上字在三种材料中都只有少量作重纽的反切上字,而且《释文》中没有四等切上字,慧琳《音义》没有一等切上字。当切上字为四等字时,慧琳《音义》能够很清楚地区分重纽两类,只有 5例例外;朱翱反切也明显倾向于重四,只是例外较多(21.43%)。一等字较少作重纽的反切上字,在三种材料中都是略微倾向于重三。二等上字则只在《释文》和朱翱反切中各出现2例,被切字全部都是重三。
综述,从反切上字的角度看,慧琳《音义》和朱翱反切属于一类,《释文》单独为一类。慧琳《音义》和朱翱反切能够清楚地通过切上字区分重纽两类,当切上字为重四和四等时,被切字为重四,当切上字为重三、普通三等和二等时,被切字就是重三,当切上字为一等时,被切字倾向于重三,这样慧琳《音义》和朱翱反切的切上字区别率分别为97.05%和91.07%。《释文》则基本上不能通过切上字来区分。
2 反切下字。关于反切下字与重纽被切字的关系我们通过表5来比较:
《释文》、慧琳、朱翱反切各类切下字所切重三、重四比例表(%) 表5
从表5可以看出,在反切下字方面,《释文》和慧琳《音义》表现一致,而朱翱反切则单独为一类。《释文》和《音义》的反切下字可以清楚地分为两类,其中,四等、重四、以母、章组、精组只作重四的切下字,极少有例外;重三、知组、云母、来母和普三只作重三的切下字,慧琳《音义》中例外极少,《释文》中只有普三和来母有少量例外。而朱翱反切中除了庄组、云母、重三、知组和四等下字倾向性明显外,其他各类切下字的倾向性都不太明显,因此,朱翱反切基本不能通过反切下字区分重纽。
(三)三种材料代表了中古重纽的三种类型。通过以上对《释文》、慧琳《音义》、朱翱反切重纽中切上字和切下字的比较,并结合对《切韵》、《集韵》等反切材料的观察分析①限于篇幅,这里不再详细介绍《王三》和《集韵》的重纽特点。,我们初步认为,中古重纽可分为《释文》型、慧琳《音义》型和朱翱反切型三种类型。
从时间上看,三种反切材料分别处在中古的三个时期:《释文》时代最早,处于中古早期,慧琳时代则意味着是中古后期的开始,这时的汉语语音与中古早期已经有了较大的不同。朱翱反切则处于五代宋初,更晚于慧琳《音义》。处于中古前期的《释文》重纽反切主要通过反切下字区别重纽两类,它所反映的语音内涵应该是:重纽两类表现为介音的不同。慧琳《音义》处于中古后期,与之前的《释文》和之后的朱翱反切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它的重纽反切结构特点是切上字和切下字能够同时区分重纽类别,两者表现出很强的和谐性,与中古前期的重纽反切有了很大的不同。这种反切上、下字的高度和谐性,固然可能是慧琳反切选字的技巧问题,也很可能是原来重纽的介音差异给前面的声母带来了不同以往的音色差异。这时重纽两类已经发展为声母的不同。五代时期的朱翱反切则只能通过切上字区分重纽两类,重纽的区别仍然是两类声母的不同,但同时重纽两类已现合流之端倪。这三种材料所反映的重纽的不同,可能是历史发展演变造成的,也可能是南北方音的不同造成的。这只是对于这个问题的一个初步的看法,有关重纽在中古的发展演变具体情况的揭示,还有待于用更科学的方法对更多材料进行整理和分析。
黄笑山 1996 《切韵》三等韵的分类问题,《郑州大学学报》第4期。
黄笑山、李秀芹 2007 《经典释文》重纽反切的统计及结构特点,《浙江大学学报》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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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芹 2008 慧琳《一切经音义》重纽反切结构特点,《语言研究》第4期。
李秀芹 2006 《中古重纽类型分析》,浙江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李秀芹 2011 《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中重纽的反切结构特点,《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第3期。
王力 1982 《龙虫并雕斋文集》(第3册),中华书局。
徐锴 《说文解字系传》,中华书局,1987年。
余廼永 2000 《新校互注宋本广韵》(增订本),上海辞书出版社。
张慧美 1988a 《朱翱反切新考》,(台湾)东海大学中文研究所硕士学位论文。
张慧美 1988b 朱翱反切中的重纽问题,《大陆杂志》第4期。
张世禄 1944 朱翱反切考,《说文月刊》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