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丸
2015-05-28林风
林风
严霜忽然间觉得很后悔，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在刚刚结束的武林大会上，他没有费多大力，只是以三招风雷神掌，便震倒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伤拳掌门雷震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上台和他较量了。
年纪轻轻，便练成绝世神功，一战成名，领袖群雄，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当少林方丈将那枚号令武林的至尊令牌交给他的时候，严霜的心却一下子慌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并没有接下那枚令牌，而是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
原来，那枚自己朝思暮想的令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而自己却为了它练功过度，以至于伤了元气——众所周知，一个伤了元气的人，是很难享得天年的！
所以现在，严霜面前只剩下一条路了——驾船出海，去那海外的仙山之上，寻找长生不老之药。只有这样，才能延长自己的寿命，弥补练功造成的损伤。
一个月之后，一切准备妥当，严霜独自驾着一叶小舟，扬帆出海了。
去海外仙山，寻不老之药，这种事很久以前就有人开始做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当年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些人往往有去无回，出发之后便再无音信。而严霜呢，他这次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吗？
随着小舟越行越远，严霜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妙。虽然他随身携带的食物和饮水暂时够用，但是大海一旦狂暴起来，绝不是区区人力所能与之抗衡的，即使他武功超绝，在滔天的巨浪面前，也根本无济于事。
而现在，他正遇到一场这样狂暴的风浪。几丈高的浪头接二连三地向小船打来，严霜一开始还尝试以碎空拳携着雄厚的内力击向巨浪，想以此化解巨浪的威势，可是结果呢，巨浪上面只是轻轻溅起一朵水花，根本不受他拳力的影响。接下来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小船被一股巨浪抛到空中，人船分开，严霜终于稳不住身子，一下子栽进了水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沙滩上——真是命大啊，那股巨浪竟然把他送到了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岛上。
此时的严霜虽然又累又饿，浑身酸疼，可是仗着深厚的内力，还是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小岛中央的丛林中走去，希望能找到一些吃的东西。
这座小岛并不是很大，不过岛上树木繁茂，而且都是严霜从未见过的奇形怪状的树木。它们长着巨大的叶子，层层密布之下，几乎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即使是大白天走在里面，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大概走了一里多路，严霜忽然停了下来。只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结满了红色的果子，一群五颜六色的小鸟正停在树枝上，不停地用尖尖的嘴巴啄食树上的果子。严霜大喜，有鸟儿啄食，就证明这些果实没有毒，于是他一提身子，就要朝树上跃去，想摘些果子果腹。
谁知他的脚尖刚在地上一点，身子还没飞起来，“啪”的一声，空中不知什么地方落下来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朝他压来。“哎呀，不好！”严霜轻呼一声，在大网即将压到身上的那一瞬，身子猛地一缩，矮了一尺，之后使出绝顶轻功“踏莎行”，瞬间向一侧平移三尺，躲过了巨网。
严霜何等智慧，在巨网落下的一瞬间已经知道有人想暗算自己，听声辨位，立刻确定了那人的所在。身子刚刚躲开巨网，毫不停歇，紧接着便弹射而起，直扑左侧一棵粗大的灌木。一片巨大的叶子被震开，下面果然现出一个人来。因为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严霜双掌运了十成功力，闪电般攻向对方。不承想对方根本就不会武功，连躲都没有躲，只是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好汉饶命！”
严霜生生停住双掌，定睛细看，只见这个人四十上下，穿得破破烂烂的，面黄肌瘦，显然在这岛上过得很是狼狈。
“你是什么人？”
“我是……是个水手，名叫吴三。”对方见严霜的双掌往后撤了撤，惊魂稍定，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的船半年前在海上遇到了风浪，沉没了，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就……就只有我，可能是命不该绝吧，被海浪冲到了这个小岛上。”
“那我们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加害与我？”
“我……我要害的不是你，这真的是一场误会。”吴三眼珠一转，“我本来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抓住那六只老狐狸，就是这岛上的几个怪人。他们住在岛的另一侧，专横跋扈，绝不允许有人上岛，否则就要杀之而后快。这半年来，呜呜，我都记不清楚有多少次差点儿死在他们的手里了。”
“哦，有这样的事？”
看严霜将信将疑，吴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们不仅个个凶狠残暴，而且杀人不见血。这次他们研制出一种七毒丸，正商量着要把我毒死呢。无奈之下，我才躲在这里，制了网兜自卫。”
“哦，居然有这样的事！”事关生死，严霜也不敢大意，当下问明了六人的所在，匆匆吃了几口小红果，便向岛的另一侧奔去。
如果事实真的如吴三所说，自己也是新来的，他们岂不是也要杀了自己！这么说的话，倒不如自己来个先下手为强了。
小岛比个村子大不了多少，很快，借着林木的掩护，严霜来到了另一侧的石崖前。石崖上，一个天然的洞穴里，正隐隐传出一阵说话声。严霜躲在一旁，凝神细听，只听里面几个人正在争论不休。
“老大，这药丸到底要不要给他，你倒是说句话啊！”
“哎呀，别问他了，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说话了。”另一个声音说。
“那你说怎么办啊，老二？”
“哼哼，要我说啊，给也行，不给也可以。”
“呸！等于没说。”
“我看呐，既然他这么想要，大不了就给他。当然，给的时候咱们要跟他讲明了，这世上有不老丸，却没有后悔药，要是……谁？”
那人一句话刚说了一半儿，忽然听到洞外轻轻一响，顿时警觉起来，飞身往外掠。原来，外面的严霜听到他说的“不老丸”三个字，心中一惊，手上不由自主地一动，碰落了洞口的一颗小石子。
洞里的人在激烈的争论之中，能听到一颗小石子轻微的掉落声，严霜大感意外，当下脚尖疾点，向灌木丛中奔去。
“说，为什么要骗我？”
很快，吴三的脖子又被严霜抓在了手里。
“别，别，大侠饶命！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要听的是实话，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在骗我，那你的脖子就会像这棵树一样了。”严霜当真是急了，单掌一削，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应声而倒。
吴三哪里还敢撒谎，声音颤抖着说道：“我说，我说，不瞒大侠，我刚才的确是没安好心，想骗你去和那几个老妖怪动手。只因为那不老丸世上只有七颗，已经被六个怪人每人吃去了一颗，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颗了，所以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故意把它说成是七毒丸，想让你和他们火拼，然后自己渔翁得利……”
“这么说，那不老丸是真的？”严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费尽心力，九死一生，为的可就是这颗不老丸啊！
“是真的，是真的！”吴三连连点头，“半年前，我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发现这个岛上有六个怪人，就是你刚才去的山洞里的那六个，他们个个身怀绝世武功，而且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哦？你是说……”
“没错，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已经八百多岁了，最小的也有三百多岁。可是他们看起来就跟三四十岁一样，一点儿也不见老，因为他们吃了不老丸——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的药丸，拥有了青春永驻的能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好像过得不是很快活，而且并不觉得长生不老是件好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最后的那颗不老丸给我。”
“胡说八道，长生不老还能是坏事不成！”严霜脸色一沉，“你不要再枉费心机了，那最后的一颗不老丸是我的，谁都抢不走！”说完，他撇下吴三，再次向六怪栖身的洞口奔去。
严霜还没有跟六个人动过手，所以不知道他们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是，无论如何，为了不老丸，他都值得去冒险一试。
六怪正站在石崖上的山洞外，现在严霜终于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了。除了胡子有些长得离谱之外，六个人看上去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真的如吴三所说，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好几百年了吗？
“几位——前辈！”严霜决定先礼后兵，来到他们跟前，轻轻一抱拳。
“哦，原来刚才是你在洞口听我们说话。”其中一个灰胡子怪人朝他轻轻点点头，“轻功不错，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这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学修为的人了。”
“前辈过奖了！”严霜豪气顿生，又冲那人一抱拳，道，“晚辈此次孤身出海，历尽劫难，九死一生，便是想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听说前辈们手中还有世上最后一颗不老丸，晚辈冒昧，斗胆求几位前辈赐药。”
“你……”六个怪人听了他的话，个个唏嘘。一个白胡子怪人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不是我们不肯给你，实在是……唉！”
“晚辈自然知道，此药世间少有，珍贵无比。前辈们赐药之后，如有什么事，但凡严霜能做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哎呀，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其实……”
“如果几位前辈实在不肯，”见他们一个个犹犹豫豫，严霜再也忍耐不住，当下心里一横，说道，“那晚辈只好见识见识前辈们的高招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晚辈能侥幸胜得一招半式的话，就请几位前辈不要再推脱了。”
“哼，这小子倒是很狂啊！”
“也好，我已经几百年没有跟人打过架了，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什么啊，难道我们不是人吗？”
“哈哈，笑话，你也算是人吗？老不死的！”
几个怪人嘻哈几句，最后走出来一个红胡子怪人，一看脾气就不怎么好。他一抬腿，用脚尖在石头地面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圈子，然后扯着嗓子说道：“好，既然你执迷不悟，那老夫就陪你走几招。这样啊，我不还手，你只管来攻，倘若能逼得老夫出了圈子，就算你赢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如你所愿，把最后一颗不老丸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在严霜眼前晃了晃，说，“你看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严霜自艺成以来，还从来没见过敢如此轻视自己的人，虽然红胡子怪人用脚尖在石头地面上轻轻一划，便印痕立现，功力惊人，但严霜还真不信对方在不还手的情况下，能挡住自己的进攻而不出那个小小的圈子。
严霜微微行了个礼，大喝一声，出掌向红胡子怪人击去。这一掌掌风过处，风雷隐隐，正是江湖上极富盛名的风雷神掌。
再看那红胡子怪人，竟然连眉毛都没抬，撅着嘴巴稍稍一闪身，已经躲过了严霜雷霆般的一击。
“岂有此理！”严霜不敢怠慢，暗运内力，用出了自己最自负的绝学——碎空拳。这套拳法乍一听凌厉无比，其实使来却不动声色，于平淡处暗蕴极强的劲道，实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拳法。
严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或许是刚才那一掌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吧，这一次他碎空拳使出，对方连避都不避了，竟然一挺胸脯，硬接了他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
“砰”的一声闷响，严霜只觉得自己拳头上的力道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红胡子怪人，竟然纹丝不动，就好像根本没有被打中似的。
“哼，跟被蚊子踢了一脚差不多。你打够了吗？不服气的话还可以接着再来！”红胡子朝严霜一撇嘴。
“这……这……”严霜被他一句话说得脸红脖子粗，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之前自己一直自诩为武功天下第一，没想到今日竟然有此惨败。再加上求不老丸无望，他一时间心灰意冷，恨不得立刻死在众人面前。
几个怪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正不知该如何劝慰，突然间，严霜身形一晃，来到了红胡子怪人跟前，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伸手，已经从他的怀里掏出了那颗白色的小药丸。
“你——使诈！”几个怪人脸色大变，急欲上前来抢。
严霜咬咬牙，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做的，虽然他为人行事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侠，但这等尔虞我诈的伎俩，他本也不屑用的，只是自己一心所求的不老丸近在眼前，论武功又不是人家的对手，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没想到竟然一击得手。
可是，就在他刚刚抬起手，要赶在众人抢上来之前，把这世上最后的一颗不老丸吞下肚去的时候，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紫胡子怪人突然间拦住大家，大声说道：“几位兄弟，既然他如此冥顽不化，连偷袭这种伎俩都用得出来，索性就别再理他，只管让他把不老丸吃下去吧！”
“可是，老大……”
“我们真的不管啦？”
“用得着这么惩罚他吗？”
……
几个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已经将不老丸送到嘴边的严霜说了个晕头转向，不明所以。怎么个情况？敢情他们刚才百般阻挠自己，竟然是在护着自己，而自己吃下这不老丸，倒是在受罚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理解。”紫胡子怪人长叹一声，似乎看透了严霜的心思，“说来话长——八百年前，叱咤江湖的毒手药王经过刻苦钻研，达到了医术的巅峰。他野心勃勃，想要研制出可以令人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可是踏遍了整个中原，都没有找到最后一味药引。后来他突发奇想，独自一人来海上找寻。不意遇上风暴，差点儿淹死在海里。不过也许是天意吧，最后他被海浪冲到了一个小岛上。”
“就是这个小岛？”严霜睁大了眼睛。
“不错，就是这个小岛。更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在这个小岛上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最后一味药引——半截生长在沙滩上的木头，无根无叶，无花无果。聚齐这最后一味药引之后，毒手药王终于研制出了能令人永葆青春的七颗不老丸。而他自己，就成了第一个试药的人。”
“你……你就是毒手药王？”严霜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七百多岁的人。
“对，我就是。”紫胡子怪人冷笑一声，似是对这个称号颇为不屑，“可是长生不老之后，我渐渐发现，我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被困在这个孤零零的小岛上，即使能活一千一万年，又有什么趣味？一开始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岛上的人太少了，所以在以后的几百年里，每当有人无意间登上这个小岛，我就送他一颗不老丸。”
毒手药王说到这里的时候，另外几个人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一副想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可我终究还是错了，大错而特错。”毒手药王摇摇头，眼中含着泪滴，“我们六个人，拥有不老之身的六个人，几百年来，被困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岛上，整天无所事事，简直生不如死。”
“那你们可以想办法回中原啊！”严霜舔舔嘴唇，他忽然间觉得嘴唇有点儿干。
毒手药王朝他冷冷一笑：“这座小岛处在茫茫大海之中，四周暗流激荡，凶险万分。我问你，如果你好不容易拥有了不老之身，还敢轻易冒险，去赌自己的这条性命吗？”
“那……静下心来，在这小岛上过神仙般的日子，岂不也好？”
“好？好个屁！”一旁的红胡子怪人忍不住插嘴道，“如果你的生命没有尽头，今天干什么，明天不干什么，全都无所谓，全都没有任何区别的话，你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
“和猪狗没什么区别，哈哈，甚至连猪狗都不如，连猪狗都不如！”就在这时，那位神情呆滞的蓝胡子怪人忽然间仰天大笑，发起疯来，不停地拿自己的脑袋往石头上撞去。
“疯了，老五又发疯了！”红胡子一把抱住他，眼里喷出了怒火。
严霜的心被重重地一击，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再想想之前在中原时的日子，哪怕只是一些微小的细节，竟也都觉得甜蜜无比。是啊，在有限的一生里，用自己所能，做些与人有益、自己也高兴的事，大也好，小也罢，不都很好吗？长生不老虽然难得，可同时也让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啊！
想到这儿，他大笑一声，望着沙滩上的一艘小船，说道：“你们武功超绝，长生不死，可明明已经造好了小船，却不敢乘船出海？”
“这个……”几个怪人沉吟一声，谁也没有动。
“哼，多谢你们了！”严霜随手一甩，把世上最后的那颗不老丸扔进大海，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小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