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我的幸福

梁清散

一

人生的幸福应该怎样定义？恐怕根本无法统一，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有多件事值得感到幸福了。那么都是怎样的事呢，似乎又非常不好意思说出口，但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比如说吧，我给自己买了一台全自动智能烤面包机，算是心血来潮，抑或算是自己给自己买的新年礼物？在这么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生存，总要对自己好一点，不是吗？但实际上，面包机买回来以后也没觉得有多幸福，还不及我养的那只笨猫，因为这个月一次都没有掉到马桶里面去，而带给我的幸福感高。所以，直至现在，真正令我觉得幸福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被调到了另外的项目组。

或许会很奇怪吧，被调职有什么好高兴。如果说仅仅只是调职，的确根本不值得开心、高兴，甚至应该要觉得沮丧、伤心才对，因为原本的工作，全都要被迫中断，也就是说我所做的那些努力，其成果都会因为老板的一个决定而拱手让给别人。

不甘心，就是不幸福。

但是我却是心甘情愿的。工作付之东流也好，必须从头熟悉新环境也好，甚至于会遭到新项目组的老员工们的排挤也好，我都不在乎。因为在那个项目组里，有我注意了许久而且也慢慢喜欢上的女孩！所以说，那些问题还算什么？一切都阻挡不了真正的幸福向我扑面而来。

就是这样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使我措手不及，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享用。已经如此接近，这是天赐良缘，而且我又是公司的骨干，到了表现的时刻。不过，追女孩嘛，绝不能猴急，要文火慢炖，不然一上来就发起猛攻，女孩子必然会被吓到！初战告负，那可就完全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所以，我一定要沉得住气。

沉着冷静的我，终于在调入新项目组后两个星期，对那个女孩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你好……”

二

太棒了！难道不是吗？或许只是通过文字很难体会到当时的情境。我所说的那句话，绝非简简单单只是那么一句话，更主要的是我运用了人类最为伟大的、传递信息量最大化的交流方式：表情。

已经很难形容当时我是用怎样一种复杂而又充满信息的表情与她对话的，但我敢肯定的是她完全理解和体会到了。虽然她并没有回我任何的语言，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做出便扭头走开，但我依然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很多很多信息，那种其实她也早已注意到我并且对我有所好感的最珍贵的信息。

在这种幸福兴奋的情绪下，我依然可以泰然自若地完成这一天的工作，总觉得自己的才能也更上一层楼了。

满足、满意，却也抵挡不了下班以后暂且看不到她的空虚。

这个时候，另一样东西让我想起了它的存在，那台给自己买的新年礼物：面包机。

在回到家后的空虚中，我忽然就对一切，无论是什么，都渴望得难以自已。面包机这个意象从我脑中一闪而过后，我便上了发条一般不得停歇，先是翻找出了丢弃在废纸箱中的面包机说明书，随后根据说明书上的食谱跑到了超市，买回了所需的最基本的食材。而后，先把这些材料都扔进面包机里试上一试，看看到底能出来什么东西再说吧。

就在我把所有食材都倒进面包机里后，忽然听到从厕所方向传来“嗵”的一声。

啊！肯定是那只笨猫！又忍不住去抓马桶水箱上摆的手纸而掉到了马桶里面……

随着一声只有猫才能发出的求救声从厕所传来，似乎我是按了一下什么按键后才跑去救这家伙出马桶。

三

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我把右手的食指按在打卡器上的同时，这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首先不对劲的是，打卡器对我的食指不理不睬。更要命的是，打卡器上面那个表盘时钟，还在我急得手心出汗原地转圈不知所措的时候，随意地发出嘲讽般的咔哒咔哒声，以提醒我迟到的闸门就要开启了！

怎么搞的？我看着自己的食指，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指纹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一直让我隐隐感到不大对劲的另一件事，逐渐浮现出来，终于也被我发现。

我是凭着直觉，在和打卡器做最后的抗争的时候，不留神向办公室里面瞥了一眼。而后，我看到那个我心爱的女孩，正站在两排办公桌之间的夹道，和什么人谈得起劲。她频繁地扭动着身体，捋着头发，偶尔小腿还会不自觉地跷起来，明显是聊得相当开心和投入。这……太不正常了！从注意到她，到我被调职到这个项目组与她共事，近三个月的观察，我还从来没有见她在办公室里如此放松欢快地和谁聊过天。可能是因为刚刚入职时间不长？她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对谁都客客气气，却也在礼貌中透着拘谨才是。怎么会忽而这么放得开，聊得忘我了呢。

如同被施了催眠的病患一样，一瞬间，我完全不再去在意什么打卡器的问题，而在半无意识的状态下，朝向办公室里面走去。

我倒要看看，那个能和她聊得如此火热的人是谁……

走到办公室门口，我并没有直接探头往里看去，而是先观察周围的同事，似乎都一如既往没有看出现场有多么不可思议。那么这个和她聊天的人必然是办公室里的哪个同事了？首先我怀疑的自然是我们直属上司，这个项目组的组长。不可能，在我没被调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发现那个老家伙骚扰过她，而她从没有给组长好脸看，怎么可能突然间又能这么聊得来。其他的同事？也不可能，以我对她的观察，她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同事如此聊得来。

那么……到底是谁？

我终于忍不住探头去看个究竟。的确是个男人，从鞋到裤子到衬衫到发型……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我？！是我自己？！怎么回事？！

刚才还暗暗地猜疑和生气的我，突然脚下一软，扶着墙差点坐到地上。

什么……等等，让我缓缓……

我扶着墙猛喘了好几口气，又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冷静。那是不可能的，那个人要是我，那么我又是谁？既然我还可以思考还能摸到墙，那就说明我还是我，我还存在，也就是说那个人必然不可能是我，而只有我才是我。

没错了，逻辑上太正确了。那我还怕什么？

好，睁眼！

哈？！

我再次只能依靠着墙的支撑才没摔倒。那个人，和我心爱的女孩在一起谈笑风生的那个人，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言谈举止，还是说话的表情，甚至于说到兴奋点时喜欢用右脚脚尖敲一敲地面这样的小动作都和我完全一致。

那人不是我，还能是谁！

可是既然他是我，那我又是谁？我……又是谁……

四

我才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败。奇怪的事情见得多了，去超市买东西，排队结账的时候总是有人在我前面加塞儿，点餐要碗牛腩粉，总是给我上成鱼丸粉，坐地铁永远等来的是过站不停车的列车，等等。诸如此类，我的确是久经考验的战士了。

冷静下来，我首先需要确定的并不是那个人是谁，而是我现在是以怎样的状态存在。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发呆的时候，因为正是迟到前的最后时刻，所以无数的同事慌慌张张从外面冲进来打卡，再趁老板、领导们没有来之前赶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电脑做好开工准备。而在慌乱中总有那么几个愣头青会撞到我的身上。撞到我以后，他们都会像一下子撞在了玻璃门上一样，捂着头，皱着眉，同时又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窘相，而偷偷地不声张地躲开逃走。我看着他们惊慌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很快就分析出了我的现状，即：我并不是像我所想象的那样灵魂出窍，而是具有着实体的存在，只不过我现在所具有的这个实体，似乎不可能被其他人所发现。也就是处于“有，却不可见”的状态下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所有答案必然都在那个假冒我的人身上。

既然大家都注意不到我，那么我想靠近那个假我也就易如反掌了，只要小心不撞到别人就好。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到已经闲聊结束坐回电脑前面的假我身旁。

他并没有发现我一步步的靠近。或者是不想理睬我？不管那些，反正他不理睬我，我就来好好地观察他。

走近了假我以后，我才发现这个家伙长得跟我一点都不像，抑或说我根本就看不出他的长相。看上去，模模糊糊，根本抓不住他的长相的重点，就像脸上抹了润滑油，目光只要一踩在上面，立刻滑倒摔出界外。不过，似乎这种感觉也只有我有？因为在我观察期间，同事们都对他以我的名字称呼，看来他们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另外的观察成果则是，在这个假我身上，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然而这种味道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就在我拼命地翻找记忆中的那个味道时，又有了新的发现。虽然还没想起那个味道到底是什么，但似乎正是这种隐隐约约的味道，吸引了别人过来，特别是吸引了我心爱的那个女孩频频走过来和他说话。甚至于，似乎组长都对他，也就是那个假我有所好感。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盯着这个家伙。越盯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如果说在别人眼里，他就是我的话，怎么他就这么受人欢迎，而我……不不不，哪有，我不也一直都是像现在这样和大家相处融洽吗。

或许并非有意，我只是一边观察着假我，一边开始思索平时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这样和同事说话呢？有没有和同事说过话呢？都记不大清了。无所谓，那些也不重要。而就在我思索和观察的过程中，竟然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下班的时间转眼就到，这还真是我上班以来过得最快的一天。

假我也在最恰当的时候，关了电脑，与还没有走的同事们一一打了招呼，提起背包，走到办公室门口，伸出右手食指，按在早晨折腾了我许久的打卡器指纹识别窗口上，打卡器发出令人愉悦的蜂鸣声。紧随其后，我迅速地跟了上去。

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我倒要看看他是从哪里来。

假我走路的速度不快不慢，刚好和我平时的习惯相同。而走的路线……先是两站公交，再倒地铁，坐地铁必从车头数第三节车厢的最后一个门上车，再从车厢间的通道走到第四节车厢，靠车厢角站稳。唯独与我不同的是，他一次性便等来了地铁，而非等到一辆过站不停车的列车后，再与两倍人流一同挤进下一趟车。出了地铁后，他竟又坐上我每天下班都要搭乘的黑摩的。跟踪他的我，幸好没有人可以发现，从而也紧挨他坐上同一趟摩的。而后听到他终于说出了要去的目的地，竟真的就是我所住的小区。

怎么搞的？难不成……其实他才是真的我？

无论怎样，跟他到底再说。

他就像我往常那样，目不斜视地走到了我家楼下，又上了楼梯，走到家门口，掏出一把与我手里完全相同的钥匙，打开了家门。

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进去，正看到那个家伙进门口，走向了厨房。

厨房？

还没追过去，忽而就闻到屋中飘来了浓浓的黄油味。黄油味？呃，对呀！因为味道变得极为浓郁，所以我才立刻想起来，没错呀，那个家伙身上所带有的特殊味道就是现在忽而弥漫开来的香甜浓郁热气腾腾的黄油味！我跟进厨房，那家伙早无踪影，唯有那台面包机，打开着盖子。我探头往里面看，一个金黄松脆的黄油提子面包，似乎是刚烤好正等待我吃那样，冒着热气，也冒着黄油的香气。

五

这回真相大白了。

没有错，那个假我，其实就是从面包机里钻出来的，换言之，就是面包机用黄油提子面包造了个假我。也就是说，之所以他那么招人喜欢，正是因为他所带有的诱人的黄油味了。我是这么猜测的，但不乏道理，因为那种味道，一般人都根本无法抵挡。

我看着自己那台莫名变得神奇的面包机，以及里面那个仍旧热乎乎的如同刚刚才烤好出锅的黄油提子面包，发起呆来。

或许真的是不由自主吧，发呆的同时，我把手伸了进去，撕下一块面包，塞进了嘴里。哦，表皮酥脆，不干不硬，而表皮之下又松软可口。怪不得她会喜欢！会那么开心！我再吃了一口，吃到一颗烤熟了的包裹在面包之中的提子，香甜口味再加上柔软的口感，流出些汁液，浸入蓬松面包之中，小小的却满是惊喜。

思考，似乎逐渐被美味所替代，直到我把最后一口面包吃掉后，我才隐约间感觉回归理智。新烤出来的自制面包，果然是要比面包房里的面包诱人多了。用掉了大半块黄油、四个鸡蛋、一整包提子干，都是真材实料，又无添加剂，怎么可能不诱人呢？就在此时，忽然我计从心生，把面包机的内膛扔到水池子里胡乱洗了洗，然后便撇开面包机，去找它的说明书。

说明书里的确没有说到，这个面包机可以造出假人来。然而摆在面前的，即便没有说明，也已成事实。所以我找说明书，并非为了求证什么，而只是为了它那上面的做面包的食谱。

我看着说明书上的食谱部分，觉得有些太过复杂，不如从简单的开始，便决定明天的面包，是肉松面包好了。

一阵兴奋之后，我又出了门，去往超市，买我想要的肉松，更多的黄油、鸡蛋、面粉，以及酵母。

对了，我还一直忘了说，在我理解了面包机和那个人的关系之后，我为面包机造出来的人给予了新的命名——面包我。而同时，我完全相信那样的万人迷面包我，一定会带给我，我想要的所有幸福。

六

水、鸡蛋、面包粉、干酵母、黄油、糖、盐、奶粉，不分先后，统统打入面包机的内膛，然后盖上盖，并不按“甜面包”、“脆皮面包”等全自动键，而是用面包机的“和面”功能。启动，面包机便开始像洗衣机一样有节奏地闷闷地搅拌。搅拌到一定程度之后，面包机开始为里面的面团加热，这个加热并非高温，而是促进酵母发酵，感觉面包机内的世界变得温暖湿润起来，就像是几亿年前的地球开始蠢蠢欲动即将孕育出生命。

蜂鸣声响起，面团已经膨胀起来。我小心地把温热的面团从面包机中取出，放到案板上，用擀面杖将它擀成一张又圆又薄的面饼，在面饼上均匀涂抹上已经事先调配好的蛋糖水，而后将肉松均匀洒上，小心卷起，整形，盘回到面包机的内膛里，启动烘烤功能。

烘烤开始，香气就此飘出。还是浓郁的黄油香味，又带上了微微的加热了的肉松的肉香。我几乎有些陶醉，陶醉到差点忘了做这个肉松面包的目的。

我一下从弥漫到全屋的香气中清醒过来，透过面包机盖子上的透明小窗看里面的情况。盘成螺旋状的肉松面包，似乎还在逐渐膨胀，这样的膨胀并不是像刚才那样仅仅源于酵母的作用，而是那种开始生长的膨胀，是那种跃跃欲试就要跳出来的膨胀。不过，我知道，对于一个肉松面包来说，这才仅仅是开始，烤好之后，还需要放凉，然后放入冰箱中冷藏。冷却了的带着点肉冻口感的肉松面包才是最为可口的。但我知道，一旦启动了烘烤功能，面包就不能再从面包机中取出，不然刚刚开始成长即将成人的面包我便将提前死掉。

它已经启动，谁也阻挡不了，我去睡觉，却根本睡不着。在弥漫着烤面包香气的屋里，我不断地踱步徘徊。终于等到面包机的烘烤程序结束，之后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发现面包机中变得冰冷。它竟然可以做到自动冷却？！可仍旧看不到有面包我从中爬出。

算了，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去睡觉好了。

而这一觉我便睡过了头，一睁眼，时间竟然已经到了上午十点！

不好！什么面包我呀！万一根本就是我自己冲昏了头脑，不断胡思乱想，根本就没有面包我这样的假我出现过，那么如下的现状就是……我已经迟到了！

我从床上跳起来，匆忙穿好衣服，没工夫洗漱，跑出去的路上还踩到了呆呆地坐在屋子中间的笨猫的尾巴。

我可以说是连滚带爬赶到公司，虽然迟到了，但还是去打卡，而后发现，打卡器就如同昨天一样对我不理不睬。哦？我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往办公室里面看，看到有个人正坐在我的电脑前，认真工作。

所以说……面包我并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了？太棒了！这简直太棒了！

今天的面包我，是肉松面包。当我为其命名之后，我竟逐渐能看得清他的脸，虽然这张脸我仍旧感觉并不熟悉，却可以从别人的反应中获知，在他们眼里，这个肉松面包我，就是我。而今天的面包我的感觉与昨天大不相同，昨天那么温婉，今天则变得冷艳，然而却也偶尔会掠过一抹热情的微笑，特别是在她走过面包我的身边时。同时，我也隐约感觉到，今天的这位冷艳的面包我，似乎更加吸引她。

原来，面包不同，面包我的个性也会随之有所不同。

我得到了世界的真理一般，没有再多耽误时间，冲回家去，研究起了各式的面包，以及那些面包背后所可能带有的属性。今天的晚饭，自然是替我上了一天班和我心爱的女孩有了更密切接触后主动归来的肉松面包。

七

牛角面包、菠萝包、芝麻包、豆沙卷……一个个只要闻一闻就令人垂涎的诱人的面包我，被我做了出来，并且代替我去做我所应该做的每一件事，这其中还包括了，与我心爱的女孩一步步走近，一点点亲密。

女孩子是喜欢新鲜感的，所以我每天都为她做一个崭新的与前一天截然不同的面包，让新的面包我给她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正是有了新的目标，我竟学会用面包机做蛋糕了。最先成功烤出的是简单的香蕉蛋糕，第二天的香蕉蛋糕我便出手不凡，与她一同吃了午饭，还在午休时间与她走在了阳光灿烂的街心公园盛开的桃花之下。

每天早晨，我都如同也要上班一样，跟着新的面包我去公司。站在一边认真地观察着“我”的举动。他们个顶个的优秀，工作上游刃有余，被老板备加赞许，却又没有遭来任何的嫉妒，所有同事似乎都还为其高兴。同时，与她的发展也逐渐神速起来，女孩似乎越来越主动，看来她真的是喜欢上了每天都有新面貌的面包我了。

难以想象我和她可以有这样的进展。每天的面包我都那么努力，对于幕后的制作者我来说，更应该备加努力。

下定决心后，我每天上班的任务便更多一重，那就是借她发现不了我之便，开始仔细地更近距离地观察她。

这样的观察并不是什么猥琐的偷窥，而是有的放矢。我为的就是大量地收集她的喜好，从而做出更投其所好的面包我。

数据如何收集？从她的早餐开始。她的早餐具体吃的是什么我从未见过，但每次都能见到她在楼下的垃圾桶里扔下拿了一路的面包包装纸。既然没有人看得到我，我便无所谓面子，将每一次的包装纸都悄悄从垃圾桶里捡出，收进包里。接下来的上班时间，我也变得更加充实。一边观察着面包我与她之间的情感进展，一边研究起包装纸里的秘密。几天下来，发现她的早餐的包装纸从未变过，都来源于同一家连锁面包房。不过包装纸上的残留却多不相同，有时是酥皮屑，有时是厚厚的甜奶油，有时是糖霜……

几天后，我对这样的观察结果胸有成竹了。首先，我每天换着花样来做各不相同的面包我的决定是极为正确的，因为她就是那种绝不喜欢重样的女孩。其次，我还获得了新的信息，就是她更爱吃的是甜食，特别是蛋糕类甜食。

所以，我打算让明天的面包我变得更加与众不同！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她向我投怀送抱了！

八

我在到底该做怎样的面包我上犹豫徘徊了许久。或者说，不再是面包我，而是蛋糕我。黑森林蛋糕？乳酪蛋糕？熔岩蛋糕？或者什么水果口味的海绵蛋糕？似乎都并不十分满意。

到底……出哪一招？我想要开始新的一轮猛攻，迅速解决问题了！我已经有些不甘于那种永远处在暗处观看的地位了。

而最终，我翻遍了那些烘焙教程，竟选择了非蛋糕的一种难度更大的甜食：苹果派。

只要是面包机做出来的，就应该可以成人。所以我终于开始了最后的猛攻。苹果派，需要的不仅仅是新鲜的苹果和淡奶油来做馅，更主要的是托起这些的那个派皮。派皮想要酥软，需要加大量奶油在面粉里，并且烘焙的温度和时间也要恰到好处。幸好这些，对于我一个每天都要做面包的人来说一点不难。

热气腾腾，咬上去酥软可口，既有水果的多汁又有奶油的甜美。

苹果派我，成功地从面包机中爬出，走上了每天的面包我都走上的路。

一切都太顺利！我的幸福，我已经预感到了我的幸福终将降临！

九

太完美的一天！从一早开始，她就对苹果派我备加热情，是那种发自内心压抑不住的热情。这样的热情，即便是躲在一边只是旁观的我，都已经被感染，都已经心中怦怦直跳，脸红了起来。

而到了中午，苹果派我也不辜负我地发出了新的攻势，主动邀请她晚上共进晚餐。

共进晚餐？如果晚餐时再喝上一些酒，也就说明接下来……我不敢多想，只要一切能继续顺利就好。也就在这样的煎熬与幻想中，终于等到了下班。他们双双去打卡走出了办公室。我自然不能放过，尾随在他们身后。只不过，我看到他们居然走出办公楼之后偷偷地手牵手了，跟在后面的我，两只拳头不知怎地握紧了……不，我不该有什么不是滋味的怨念！随后双拳又恢复了平常的松弛。

他们去的是一家很高档的牛排店。因为没有人能发现得了我，我便坐到了苹果派我的旁边地上。

我的幸福，近在咫尺！

然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的我，却也总只是看着？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越发亲昵地与我的晚餐一起共进着他们的晚餐。我只是坐在旁边的地上，感受着地板的冰冷，击打着开始抽搐的胃。

没有的事！他，不，苹果派我，是在为我争取幸福！

可是……在公司，所有的同事也都是喜欢着那些面包我。我想起了真正的我在公司时的样子，别自欺欺人了，那时，有谁愿意理我？所有人不都是用白眼来看待我这个不受欢迎的人吗？还有她……实话说，什么时候愿意搭理过我？所以说，我，并非那个面包我的我，实际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的人！不是吗？是呀，怎么搞的！而现在的结果呢？我受到了欢迎吗？仍然没有吧，受到欢迎的仍旧是假我！哪一个人也没有真的对我有过任何好感，那也就是说，我的幸福……仍旧遥不可及，对吧。那个虚幻的幸福也只是在面包我、苹果派我身上，而非真正的我这里！同时，没有发现吗？我的拼搏、努力，想要获得的尊重，或者说想要体现出来的只有我自己独有的价值，竟然也就这么轻易被一个个面包所替代，而且替代之后，竟还轻而易举地做得更好。我的努力还真的是……不值一提吧？

不知怎地，听着他们越发融洽的说笑，我竟默默地抱膝哭了起来。

怎么会哭了起来……太没出息了，或许真的是因为肚子饿的人容易感伤，我的情感突然决堤，停不下来。

或许是哭声越来越大？当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的时候猛地一抬头，正看到了一张脸凑得我无比之近！近到几乎鼻头顶到了鼻头。

然而，即使如此之近，我还是明显看得出，他根本看不到我，只是察觉到了这里有着什么。我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我。他替代了我的幸福，我却仍旧是我。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却失焦一样地看着我的后方。可悲的人呀！不，他根本就不是人，仅仅只是一个苹果派而已，我亲手做出来的，为了我自己的幸福而做的苹果派而已！我的晚餐而已！

所以……所以……我轻蔑地哼了一声，毫不犹豫，一口咬住了他的鼻子。是一块熟苹果！

一阵尖叫。一定是女孩看到苹果派我突然被咬掉了鼻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

我咽下那口苹果，不等苹果派我反应过来，又扑了上去，开始撕咬他的脸、耳朵、喉咙……饱满多汁的熟苹果和香甜浓郁的淡奶油一起吃进嘴里，温度不烫嘴也不凉，太合适，一口咬下，就再也停不下来。

无法想象其他人看到苹果派我被我撕咬头颅是怎样的场景，恐怕会是他脸上的肉突然就一块一块地消失了？顾不了那些，我继续吃了起来！

突然，我的左臂一阵剧痛，才猛地从苹果派我的脸里面抬起头来看。竟然是她！她正在一边尖叫着一边用牛排刀在苹果派我身边乱挥，刚好有一刀，刺中了我的左臂。

我嚎叫一声，退了出去。牛排刀并不算锋利，只是锯齿，所以只是刺破了衣服，当然也划破了皮肤。

可是……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没有流血？还有股极其难以言喻的味道从我的伤口中溢出。我立刻不顾其他，沿破口撕开衣袖去看。左臂上划开的口子不小，可是里面……竟根本没有血肉！而是……面包？！

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怎么？我……其实也是面包？！不、不可能！如果我是面包，这一个多月过去了岂不早就腐败？所以逻辑上就说不通，怎么可能！但，事实又摆在了我的面前，破开的口子里，只有白色的面包瓤。而这股味道……我凑近破口又仔细闻了闻，是……浓烈的防腐剂的味道！所以，一切似乎都可以解答了！我，也同样是面包我，而我与其他面包我之不同就在于，做出我的时候，添加了极多的防腐剂。目的是什么？让我来代替那个真我继续制造面包我？只能这样来解释了，只能是这样了……

女孩子还在苹果派我身边癫狂一般地挥舞着牛排刀。而我则冷静了下来，默默地退远。在远处看，女孩也不再可爱只是可笑，就像我一样可笑，就像这个世界的真相一样可笑。

然而可笑中我又不得不继续思考。到底怎样才是幸福！我替代了别人，别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替代我，替代者、被替代者，谁都对此无动于衷，而结果呢？没有结果，我想，我需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吃掉所有替代我的人，虽然我并不一定比他们优秀，但我同样不允许就这样被替代！同时我也要找出那个指使我，让我替代了他的人！没错，同样把他吃掉，这样我才不会被他吃掉，这是生存的竞争，也是生存下来的意义的竞争。

我默默地将自己的左臂扯下吃掉。确认无误，就是满满的防腐剂味道的面包，好了，认清了世界，我微笑着站了起来。趁我身上的防腐剂还有效应，我要开始崭新的路途，那里或许有真正的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