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貌换新颜：语言变异视角下的“土豪”流行研究微探

2015-05-27李肖微卢志鸿

语文学刊 2015年22期

○李肖微卢志鸿

（北京邮电大学人文学院，北京100876）

一、引言

“语言变异，首先反映在词语的变化方面，即新词的不断产生和旧词的逐渐消亡，或是词义的经常变化。”“随着社会的动荡和某些制度的变革，有些旧的称谓词迅速退出了社交场合，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又复活了。这一去一来表现出我国社会生活和人们的心理状态发生的巨大变化。”[1]

“土豪”一词作为2013年“年度十大流行语”之一、“年度十大新闻词”之一、“年度十大网络语”之一和“十大正能量词”之一，在各大门户网站的搜索频率居高不下，流行热度持续不减，直至2015年初仍有与“土豪”息息相关的社会现象层出不穷。

2013年11月，英国BBCWorld New专门以中国“土豪”现象为例制作了一期名为《Tuhao，let’sbe friends！》的电视节目，向英国人介绍了中国人消费观念的改变。2014年4月，“土豪”一词以汉语拼音“Tuhao”的形式被《牛津英语词典》收录。2014年5月8日《广州日报》报道，国内的16家中超俱乐部中有14家亏损，只有恒大和辽宁是盈利的，盈利数额分别为8590万元和1795万元[2]，是当之无愧的中超“土豪”，在雄厚的物质经济条件下，广州恒大一举夺得亚冠冠军。而2014年最火的“土豪”，莫过于中国首富王健林之子王思聪了，他在更新了一条内容为“我交朋友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反正都没有我有钱”的微博后，引发了网友的热烈讨论，大家纷纷仿照“王思聪体”创造出各类版本，大有赶超2013年网友在微博上发起的“我为土豪写诗”的势头。

二、“土豪”一词流行的历史演变

（一）“土豪”一词的产生及词义的演变

“土豪”一词的最早使用大概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晋宋书故·土豪》和《南史·韦鼎传》里“土豪”指的是乡村或地方上有钱有势的恶霸或家族。

在《己未上皇帝书》里“土豪”也是“一方首领”。

上个世纪，“土豪”一词的大规模使用源于1927年文家市的“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标语。当时的“土豪”因其为富不仁、剥削劳动人民、破坏无产阶级革命等恶劣行为被贴上了“横行霸道”的标签，成为政治打击的对象。50年代随着土地改革结束，“土豪”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我国经历了半个世纪的经济建设，社会有了极大的变化与发展，社会成员的关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阶级界限已不明显，新的阶级很难划分，社会阶层分化加剧，阶层方言正在缓慢、逐渐地形成。”[2]

改革开放以来，曾经广为人们熟知的流行语，如“万元户”、“大款”、“钻石王老五”、“煤老板”等，都指当时少数“有钱人”，随着时代的变化，尤其是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社会上“有钱人”越来越多，“万元户”等不再稀有，因此一些带有某种特殊人群的社会身份符号的词语不再流行，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社会生活。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70后、80后、90后们，逐渐成为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主流人群，他们不再把“勤俭节约”作为最美好的品德，有钱且花钱阔绰的人群不断壮大，加之网络的普及，因政治因素而销声匿迹半个多世纪的“土豪”一词复苏，被新生代激活并赋予了更多新的涵义，成为人们用来调侃或戏谑的“调味”词语，带着信息时代的气息迅速从网络媒体延伸到社会生活，使其成为时下人们使用极为广泛的流行词语。

以下是“土豪”一词在不同版本的汉语词典中的释义：

①旧社会有钱有势的地主或恶霸。（《现代汉语词典》，1978：1152）

②旧时乡里的豪强、豪绅。（《辞海》，1979：511）

③土豪劣绅，旧时农村中残酷剥削、压迫穷人的地主恶霸或有钱有势的人。（《中华现代汉语词典》，2007：836）

④地方上的豪强、恶霸。（《辞源》，2009：641）

⑤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或个人；一方的首领；土豪劣绅，泛指横行乡里的地主、恶霸。（《汉语大词典》，2010：995）

从以上的释义中不难看出，一千多年来，“土豪”一词指人群基本上没有多大改变。然而，在2014年8月出版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3版中，“土豪”的释义为“旧时地方上的豪强，即农村中有钱有势的恶霸地主，今也指富有钱财而缺少文化和正确价值观的人”。显然，不同于以往的含义，如今的“土豪”一词被赋予了新的社会身份和符号，所指人群更宽泛了，没有了阶级的属性，也抹掉了“恶”与“霸”的烙印，然而“有钱没文化”终究还是一个偏贬义的词。

“土豪”词义演变的过程充分显现出了语言变异的特征，其变异现象也反映出语言与社会发生共变的过程。

（二）“土豪”一词的流行动态

上个世纪50年代随着土地改革结束后，“土豪”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3]。根据在中国知网查询的文献数据统计，作者发现，从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由于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与“土豪”有关的研究文章数量非常稀少。改革开放以来方可在部分期刊和报纸中觅到部分相关论文和研究的踪迹，但数量依然很少。图1和图2是作者依托中国知网查询并绘制的与“土豪”相关的文献数量折线图，时间跨度从1962年到2015年。

图1基于中国知网（CNKI）统计的从1962年至2012年期间以“土豪”为主题的文献量折线图

图2基于中国知网（CNKI）统计的从2013年至2015年期间以“土豪”为主题的文献量折线图

经查阅和分析发现，在图1所示时间段中，我国学者对土豪的研究多从社会阶层、经济和政治政策研究角度出发，将“土豪”作为一种政治身份的象征进行研究——“土豪”是革命打击的对象并和国家土地政策紧紧联系在一起。到了2013年，此类文献数量骤然减少，与土豪相关的文献产生了新的研究方向。从图2中可以看出，对“土豪”一词的研究数量在2013年和2015年有了大幅度的波动，研究者不约而同地在2013年9月将“土豪”作为流行词语来研究，正是在此时，美国苹果公司的“土豪金”苹果5s手机全面进入中国市场，引发了各种各样的“土豪”。万方数据网也有统计显示，有关“土豪”研究的年度命中数自2013年起异军突起，到2014年已远远高过10年前的研究数量。图3的研究趋势可以更加清晰地展现出对“土豪”研究的动态变化。

图3基于万方数据网对“土豪”研究趋势的统计

根据中国知网查阅的文献，作者对“土豪”的相关研究进行了详细的统计并发现，自中国知网收录1962年李丕華的《秋收起义的意义》一文直至2014年12月31日，在报纸期刊网络媒体上刊登的与“土豪”一词相关的文献共计960篇。作者将中国知网中可以查阅的所有以“土豪”为主题的文献作了进一步分类和梳理，发现“土豪”一词的运用已经涵盖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表1所示。

表1以“土豪”为主题的文献分学科数量统计

三、“土豪”一词在2013～2014年的“旧貌新颜”流行动态

如今，“土豪”一词“不同于以往的政治含义，它更多指的是从经济角度上定义的一种社会身份和社会符号”[4]。本文主要针对与“土豪”一词的流行相关的文献进行整理归纳，特别是发表在中文核心期刊的文章。社会语言学领域的研究切入点大致分为语言变异和语言社区两大视角。本文对“土豪”的相关研究文献梳理以语言变异理论为主。

目前有关网络流行语“土豪”的研究多从宏观角度讨论其产生机制、表现形式、发展规律以及对社会生活的影响作用等。在这些研究中，多见对某一时期流行语泛化的总结，研究者们倾向于对不同类型流行语的特征进行归类概括，以及对特例的范畴化研究，少有研究者对这一流行语的社会功能等进行深度挖掘。

对流行语“土豪”的讨论和研究多见于报纸和期刊，其中对流行语“土豪”内涵的定性研究较多，定量研究多集中于调查态度倾向和使用频率。研究者们在总结和回顾了数量众多流行词的特征和流行机制后，对流行语“土豪”的语言变异现象持有褒贬不一的态度。

部分研究文章对“土豪”的流行持否定和评判态度。敖成兵在《“土豪”流行语背后的青年阶层固化现象检视》一文中认为“土豪”流行语映射出青年阶层固化给弱势青年群体带来的困顿，会给青年群体带去消极影响[5]；丁聪认为“土豪”一词的流行反映了人们对富裕群体的精神追求、文化内涵和社会责任自发的重视，然而整个社会财富观念和文明程度相对滞后，所以这种流行现象是不应被鼓励的[6]；吉洪田认为“土豪热”冲击了中国传统的价值观念，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符[7]；周志强认为“土豪”，意味着傻大、执迷，意味着中国梦的内容被资本浸染和购买[8]；万应慧等人认为，“土豪”的流行其实就是奢侈之风席卷中国大地，“土豪”们浪费了宝贵的社会资源，“土豪”心态对党和国家造成危害[9]；李娟认为，人们对流行语“土豪”的谈笑背后，其实预示着社会根源的危机[10]。

也有研究者如程和祥[11]、朱丽师[12]、陈玉瑶[13]等建议持辩证的态度看待流行语“土豪”在社会生活发展中的作用，人们应该抱着静观其发展趋势的心态。

还有研究者对“土豪”的流行持积极肯定态度。黎建婷认为“土豪”这个词，既反映了21世纪青年积极乐观的态度，又表达了年轻人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14]。虽然流行词更新换代速度快，有人会担心“土豪”的流行会影响青少年身心发展，但支炜华、王峰和贾彩辰认为，正是这些新词的出现才凸显语言的创新和生命力[15]；姚睇提到“‘土豪’这类流行词既通俗易懂又含义丰富，是现代人们释放压力的不可或缺的一种方式，在网络话语交际中发挥重要的作用”[16]。

2013年到2014年间发表的与流行语“土豪”直接相关的网络核心中文期刊文献仅有胡青青的《网络热词“土豪”的文化解码及伦理反思》一篇。他从“土豪”产生的社会背景及主流价值变迁两方面进行伦理思考，探究了网络热词的社会现实意义。他认为社会大众群体在期待“土豪”积累物质财富、追求精神财富的同时，也要乐于成人“慈豪”的存在和“土豪”向“慈豪”转变的可能性和现实性[17]。

作者于2014年2月起开展了针对“土豪”流行文化的为期一年的社会调查，调查数据结果显示，全体调查对象对流行语“土豪”一词都有所耳闻并有程度不同的理解。调查对象普遍认为流行语“土豪”的含义早已不同于几十年前，将其列为中性词范围。虽然大多数调查对象表示在当今社会追求生活富裕已经是一种价值观，并且将其作为衡量成果的标准之一，但是勤俭节约，生财有道的观念仍然活跃在不同年龄、社会地位和地区的人群中。

人们对网络流行词“土豪”内涵与外延的重新解读源于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正是因为我国经济实力和国际影响力的快速提升，人们的思维方式和金钱观才会发生变化，“土豪”一词才会被激活，并被赋予灵活变通的含义。

结语

纵观“土豪”的研究发展过程，研究者们的研究重心已经发生了改变。“土豪”在过去代表着特殊的社会阶层和政治身份，而在网络高速发展的今天，它具备折射人们精神构建和价值观的功能。通过文献整理可以看出，虽然在短短两年时间将“土豪”作为研究重心的论文数量大幅增加，但从整体上来说大部分的文章研究得不够深入、具体，而对于流行语“土豪”词义的定量研究更为稀缺，所以会造成部分文献结论缺乏客观性。对流行语“土豪”的研究是一个动态且富于变化的过程，因此展开大范围有实证数据支撑的社会语言学调查十分必要。

[1]陈章太.语言变异与社会及社会心理[J].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1988（1）.

[2]陈章太.略论我国新时期的语言变异[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2（6）.

[3]徐中约.中国近代史：1600～2000，中国的奋斗[M].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

[4]雷颐.中国语言资源动态[M].商务印书馆，2013.

[5]敖成兵.“土豪”流行语背后的青年阶层固化现象检视[J].中国青年研究，2014（6）.

[6]丁聪.“土豪”的词义演变探微[J].钦州学院学报，2014（6）.

[7]吉洪田，高敏.“土豪热”背后的社会价值观思考[J].宿州学院学报，2014（7）.

[8]周志强.卷首语——“土豪”[J].中国图书评论，2013（12）.

[9]万应慧.“土豪”何以成为调侃的流行语[N].辽宁日报，2013～10～22.

[10]李娟.从网络语言透析民众心态和社会现状——以2013年热门网络词汇“土豪”“女汉子”为例[J].神州，2013（10）.

[11]程何祥，韩玉胜.青年网络文化的印记与解读——“土豪”一词的文化逻辑审视[J].中国青年研究，2014（7）.

[12]朱丽师.“土豪”一词探微[J].现代妇女：理论前沿，20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