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宁化客家方言名词后缀“子”
2015-05-26马若宏张思瑶
马若宏 张思瑶
摘 要:客家方言作为一种古老的语言,保留了大量古代中原语言的特点,对古代汉语的研究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客家方言在发展过程中,受到土著或其他旁系方言的影响而有了自己的发展和创新。客家方言有着丰富的词缀,有些起小称作用,有些带有感情色彩,有些能表示性别。本文主要以后缀“子”为中心,从意义和结构两个方面研究宁化客家方言中常用的后缀。
关键词:客家方言 宁化 后缀 子
客家方言作为七大方言之一,拥有占汉民族总人数3.6%的使用者。[1]客家方言继承了古代汉语的很多古语成分和信息,因而客家方言对古代汉语的研究有着特殊而不可替代的价值。正如广东梅县客家人黄遵宪所说:“传世三十,历年七百,面守其语言不少变。”客家方言这样的特点为古代汉语的研究提供了大量语音语法资料。
一、客家方言与客家人
“客家”人是汉民族的重要一支,在历史上由于种种原因而大规模迁移客居异地,并长期定居下来。当代语言大师王力在《汉语音韵学》中这样解释“客家”:“‘客家是‘客或‘外人的意思,因此,客家就是外来的人。他们的语言、风俗、谱系,都足以证明。”我们所说的“外来人”,是针对客家人现居地而言的。易中天在其早先语言著作中曾写到:“所谓‘客家,特指在公元四世纪初(西晋末年)、九世纪末(唐朝末年)和十三世纪初(南宋末年)从黄河流域迁徙到南方,现居广东、福建、广西、江西、湖南、台湾等省区的移民。”[2]这个说法从专业角度来看或许不够严密,但是有一点是在专业领域已达成共识的:客家先民是中原人士,自东晋开始,这些中原汉人陆续向南迁移。客家人自赣北下赣南、入闽西,后来又进入粤东和粤北,都是大量聚居的,而且能够团结奋斗、艰苦创业,这些地区变成了后来的“纯客区”[3]。于是在这种大规模的人口迁移的特殊历史条件下,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方言——客家方言。由于南方地形多为山地,四面环山,交通不便,较闭塞,与中原地区的交流相对较少,少战乱,生活安定,这些迁移人口保留了那个时代中原汉族的大量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尤其在语言方面。此外,南北方生活环境的巨大差异使他们在语言、衣着、饮食习惯等方面又融合了具有南方特色的因素。客家人分布在广东、福建、台湾、江西、广西、湖南、四川等省。其中以广东东部和北部、福建西部、江西南部和广西东南部为主。笔者所要讨论的就是位于福建西部的客家重镇——宁化的客家方言。
三明市宁化县位于福建省西北部,地理位置优越,是闽江、赣江、汀江的源头,被称为“三江之源”,这里宛如世外桃源,尤为当时避难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这一批逃难的人民也就以迁居宁化为最多。[4]宁化石壁是现在公认的客家祖地。英国教士艮贝尔氏于1912年在其所著《客家源流与迁徙》一书中说:“岭东客家,十有八九称其祖先系来自福建汀州府宁化县石壁村者。”又有诗为证:“问姓今存古卜杨,大多族谱祖闽方。女鞋豆腐仍原样,宁化人来说故乡。”[5]这正说明了宁化在客家民系中的重要地位。随着社会和语言本身的发展,宁化客家方言在影响当地方言的同时,也受到土著或其他旁系方言的影响而逐渐有了自己的发展和创新。这就决定了宁化客家方言既不同于普通话,也不同于其他地区的客家方言。
二、方言中的后缀
词缀是一种构词语素,指的是意义不实在、在合成词内位置固定在前或在后的不成词语素。[6]固定在前的是前缀,常见的有“老”“阿”等;固定在后的是后缀,常见的有“子”“儿”“化”“性”等。在宁化客家方言中,常见的名词前缀有“老”“番”等;常见的后缀有“子”“头”“哩”“公”“佬”“婆”“牯”“嫲”等。本文主要对后缀“子”的用法进行探讨。由于“子”的用途相对广泛,同上面列出的常用名词后缀有很多相通之处,所以其他名词词缀的用法皆可从对“子”的用法的探析中引申出来。下面从意义上和结构上以“子”为中心,对宁化客家方言中的常用名词词缀进行探析。
(一)从意义上看,“子”在客家方言中的作用是非常广泛的。它可以表示器具、物件,可以用于对人的称呼,可以使词带上附加意义,甚至可以区别或改变词义。
1.当“子”表示器具、物件或动物时,常常起小称的作用。主要用来表示东西或动物的体积小。例如:
鸟子(表示小鸟)、猫子(表示小猫)、石子(表示小的石头)、扑路子(表示皮肤上鼓起的小疙瘩)、舀了子(舀水用的小勺子)、鼓鲁子(突出鼓起的小肿块)、包捞子(表示鼓起的小包)、盖来子(小的瓶盖或茶壶盖)
能表示物件、器具的后缀除了“子”之外,还有“头”“公”等。“头”在实际运用中与“子”一样,都没有实在意义。例如“肩头、墙头、地头(表示地板)、热头(太阳)”等;
除此之外,“头”还可以表示事物底部,这个功能是“子”所不具备的。例如“树头(表示树的底部,即树根)、菜头(表示菜根)”。
再来看“公”这个后缀。“公”作为方言中的词缀,也能用来表示事物。例如:
鼻公(表示鼻子)、雷公(表示雷电)、手指公(专指大拇指)、脚指公(专指大脚趾)、人公子(表示在画上或书上的小人儿)
与“子”不同的是,“公”作为后缀,还有表示性别的意义,这在下文中还会讲到,这里不再赘述。
2.当“子”表示对人的称呼时,常常表示对人的喜爱或亲昵。例如:
老妹子(表示小妹妹)、哥子(表示长辈对晚辈的爱称)、命子(长辈对晚辈的爱称,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命根子”,但仅限于对孩子)、老头子(老年夫妻间妻子对丈夫的爱称,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老伴儿”)
在表示喜爱情感的称呼时,与“子”意义用法差不多的后缀还有“哩”。例如:
老人哩(即普通话中的“老人家”)、新人哩(新娘子)、子女哩(小孩子)、子哩(小男孩)、女哩(小女孩)
当“子”和“哩”用作表示喜爱情感的后缀时,虽然情感意义上一致,但是它们的搭配是固定的,不能够相互替换。可以说“老妹子”,但不能说“老妹哩”,可以说“老人哩”,但不能说“老人子”。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表示对人的称呼的后缀“子”并不表示性别,客家方言里表示性别的称呼的后缀要比普通话特殊而丰富得多。“佬”“婆”“牯”“公”“嫲”“鸾”这些词作为表示称呼的词缀时,除称呼本身的意义之外,更加侧重其性别意义。其中,“佬”和“婆”多用于对人的称呼,例如“小明佬(‘小名+佬的结构,若小名是小明,则可称呼为小明佬,表示亲昵,只用于对男性的称呼,也可称作‘小明牯)、玉林婆(用法结构同‘佬并与之相对,只用于对女性的称呼)”。“牯”“公”“嫲”“鸾”主要表示动物的性别。例如“牛牯(‘牯表示雄兽,一些地区也用于对男性的称呼)、狗牯、鸡公(公用于表示雄性禽类)、鸡嫲(母鸡,‘嫲是表示雌性动物的后缀)、鸭嫲(母鸭)、鸡鸾(‘鸾用于表示尚未生育的雌性禽类)”。
3.“子”作后缀时,则给词语带上了一定的附加意义。例如:
鸟子(“子”给鸟带来的附加意义是体积小的,小巧的,可爱的。在情感上则有一种喜爱和好感。这些意义是“鸟”这一单音词在客家方言中所不具备的)、哥子(“子”给“哥”带来的附加意义是年幼的,幼小的。在情感上则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亲昵、爱护的意思,比单独使用“哥”更加亲昵)
4.在很多情况下,“子”能够区别或改变词的意义。这一点同普通话中后缀“子”的情况相似。试比较普通话中的“胖”和“胖子”、“垫”和“垫子”,后缀“子”不仅改变了它们的词义,还使它们的词性发生了变化。而客家方言中的后缀“子”,往往只能区别或改变词义,而不能够改变词性。例如:
糖——糖子(“糖”指的是食糖;而后缀“子”使其意义发生改变,专指糖果)
眼——眼子(“眼”指的是眼睛;而后缀“子”使其意义发生改变,指小洞)
口——口子(“口”指的是嘴;而方言中的“口子”意义有两种,分别是裂口和情妇)
手帕——手帕子(“手帕”指的是毛巾;而“手帕子”指的是手绢)
老妹——老妹子(“老妹”即“妹妹”,表示与对方有兄妹或姐妹关系,且不用于称呼;而“老妹子”指的是小妹妹,只用于称呼,不表示两人间的关系)
老弟——老弟子(“老弟”即“弟弟”,“老弟子”即“小弟弟”。与“老妹”和“老妹子”同理)
(二)从结构上看,“子”作名词后缀时有下列几种形式:名词+“子”、名词1+名词2+“子”、细+名词+“子”
1.名词+“子”式是客家方言中涉及到后缀“子”的最常见的结构。在普通话中,这种结构也是通用的。这种情况下抛开词的读音来看,客家方言与普通话有很多词是相同的。例如“桌子、茄子、帽子、呢子、蚊子”等。在客家方言中,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词汇是与普通话不同的。例如前面说过的“口子”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在普通话中,“口子”有两个义项,一个是“豁口、裂口”,另一个是“配偶”。但当其表示配偶的意思时,必须与“那”连用,而不能单独使用,例如当向别人提起自己的配偶时,可以说“我们家那口子”,而不能说“我们家口子”。在客家方言中,“口子”除了有豁口、裂口的意义之外,还有情妇的意思,含贬义。这与普通话中“配偶”的意思完全不同。
2.名词1+名词2+“子”式是客家方言与普通话区别最大的结构,具有很强的特殊性。这种结构有两种情况:
(1)名词1和名词2都可以单独和“子”组合成以“子”为后缀的词。在这种情况下,单独组合后的名词往往在词义上是相同相通的,在两个名词组合的基础上再加上后缀“子”,则同时具备了这两个名词的意思,在意义和情感上又比原来更深了一层。例如:“命子”“哥子”“命哥子”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命子”有把对象看得与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的意思,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命根子”。“哥子”是长辈对晚辈的爱称,意义上类似“小宝贝”。两者在情感上都有亲昵喜爱的意思,当两者结合时,这种情感则更加热烈。
(2)名词1和名词2中,只有前者可以和子组合成词,而后者本身没有实际意义,并且不能单独和“子”组合成词。严格来讲,这种情况下的名词2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名词。厦门大学的张桃博士把它看成是名词的准重叠式,认为宁化方言的一些名词可以重叠,重叠方式是第二个音节的声母变成声母l,而韵母、声调不变,但声母为l的名词不能变声重叠。[7]在这种情况下,名词1单独与“子”组合成词时,往往在意义上与变声重叠后的词有很大区别。有的是扩大了“子”原本具有的小称意味,有的则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词,还有为数不多的这种结构的词不存在名词1+“子”的构词形式。
①名词1+名词2+“子”这种形式在意义上同名词1单独与“子”组合成的词是大致相同的,只是加深了其小称意味。例如:
杯子——杯嘞子(指小的杯子)、盖子——盖拉子(指小的盖子)、珠子——珠路子(指小的圆球)、团子(成团状的东西)——团栾子(小团的东西)、棍子——棍仑子(小棍子)
这种情况下,每组词所指称的事物实质或性状是相同的,区别只在于大小。
②变声重叠前与变声重叠后也可能出现一种情况,就是在变声重叠后成了完全不同的词。例如:
满子(最小的儿子)——满嘞子(指事物、器具的末端)
簿子(本子)——簿鲁子(身上或脸上鼓起的小包,往往指出现在人身上的状况)
包子(一种面食)——包捞子(鼓起的小疙瘩,可以指人身上或脸上的小包,也可以指物体、器具上鼓起的小包)
头子(首领,起领导组织作用的人,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一把手”)——头喽子(指事物、器具的前端)
舀子(渔网,捕鱼用的网兜)——舀撩子(舀水用的勺子)
在笔者所接触的客家方言语料中,大埔方言没有这种名词的准重叠式,梅县方言、连成方言则存在同样的变声重叠现象。哪些名词能进行变声重叠是习惯性的,不同的方言中有不同的习惯,不能自由类推。
(3)“细”是客家方言中最常用的词语之一,表示小的、年幼的。由于“细”的存在,细+名词+“子”的结构在使用中限制较大,所指称的事物一定是小的或年幼的。例如:
细妹子——小妹妹(不同于“老妹子”,“老妹子”一般是外人叫,而“细妹子”一般是家人叫)
细杯子——小的杯子
细尔子——小鱼儿
通过上文对宁化客家方言后缀使用情况的收集和整理,我们可以发现,在宁化客家方言中,后缀“子”的使用与普通话有一些相同之处,但更多的是其特有的用法。这些特殊的用法是否是一种历史遗迹还有待探索,但它的存在确实丰富了我国现代方言的内容。
三、小结
后缀“子”在客家方言中的使用与在普通话中的实际运用既有相同之处,也有独特之处。在意义上可以表示词语的小称意味,在情感上可以表达对指称对象的喜爱和亲昵之情,在结构上也有很丰富的形式。这不仅与现代汉语有一定差别,与别的客家方言区也有一些不同之处。由于社会环境和地理环境的差异,客家方言在不同的地区也不完全相同。宁化方言与其他客家地区以及普通话的相同与相异是很值得研究的。
笔者主要对后缀“子”的用法进行了探讨,并以“子”的意义和结构为中心,对宁化客家方言中的其他后缀的特殊用法和意义做了一定程度的延伸。但受资料和知识水平的限制,笔者只对表层的现象进行了分类说明,希望能为以后的深入研究做准备。虽然客家方言和普通话之间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是由于客家方言的特殊地位,在对它们进行比较的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语言的发展变化。随着普通话的推广,方言作为古老的语言资料正在消失。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这也是语言发展的必然趋势。所以无论从客家方言的特殊地位,还是语言发展不可阻挡的大趋势方面考虑,处理好方言和普通话之间的关系都是语言研究的重中之重。
注释:
[1][6]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6页,第257页。
[2]易中天:《方言与文化》,上海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第55页。
[3]李如龙:《汉语方言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68页。
[4]陈运栋:《客家人》,联亚出版社,1980年版,第49页。
[5]梁伯聪:《梅县风土二百咏》,圣若望英文书院出版部,1944年版,第23页。
[7]张桃:《宁化客家方言语法研究》,厦门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
(马若宏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 550000;张思瑶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1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