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泉
2015-05-25周克武孟庆姣
周克武++孟庆姣
神泉是我们村的一口古井。
我小的时候,常听老辈人念叨,还是在明朝洪武年间,一周姓男子从江西只身流落至我们村,凭一身精湛的裁缝手艺赚些银两,盖了几间瓦房,又在屋前掘了这口井。后来,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渐渐繁衍成当地人丁最为兴旺的一大家族。族人们都说是甜润清澈的井水养育了周家,便尊称这口井为神泉。家乡一带的老百姓也将周氏家族称为“神泉周家”。
神泉坐落在我家老屋对面。井口呈四方形,麻石砌就的井壁上爬满了青苔。里面水清如镜,在阳光下轻轻划动水面,波纹荡漾,就像搅碎了一桶金子,星光点点,闪闪烁烁,有种眩目的美;捧一口,喝进嘴里,又有一种透心的甜。
村民们每天的生活几乎是从神泉边开始的。晨曦初露,人们便三三两两赶来打水,挑桶提罐,说说笑笑,络绎不绝。晨光里,桶桶罐罐撞击着井沿的麻石,发出声声脆响,仿佛清越的田园小调,悠悠缓缓地飘荡在山野的静空。
待到日上三竿,暖暖的阳光将溪畔垂柳悠长的倩影投射在井边,树上蝉鸣声声,绿阴里,上下屋场的姑娘嫂子、婆婆姥姥便围着古井,一面噼噼啪啪地捶衣,一面口无遮拦地闲聊:栏里的猪、园中的菜、自己的崽,谁家的婆婆与儿媳磕磕绊绊,哪个小寡妇勾引邻村的泥瓦匠……你一言,她一语,笑声、叫声、惊叹声,伴和着取水声、捣衣声,将泥土上的疲惫打发得无影无踪。日复一日,幽深的神泉里储满了家长里短的故事、柴米油盐的忧乐,还有女人们五彩驳杂的梦。
三伏天,地面在炽烈的太阳炙烤下如同烙铁,稻田里也干涸得绽开一条条浅白色的裂缝,古井里却总是一汪碧泉,盈盈满满。好心的人便在井边放一块木瓢。那些挑担的、推车的、南来北往的,汗流如注,喉干舌燥,立即停住脚,抓起木瓢,舀满水,咕噜咕噜一顿豪饮。片刻之间口舌生津,凉意习习;抹抹汗又匆匆赶路,脚底生风。
清甜的神泉滋养着一方乡亲,古井渐渐成了人们心中的图腾。每年秋收刚过,村里会举行隆重的掏井仪式。通常是先由一位年纪最长的老人在井边摆上供果,点燃香烛,三叩九拜祈求古井赐福降瑞。随之,在一阵鞭炮声中,大家便七手八脚将井水掏干,取出泥沙;末了再用布条把井沿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第二天,古井里又是一泓愈加清澈见底的甘泉。
村子里流传一种说法:掏井之后,谁能第一个喝上神泉,这一年会天降吉祥,好梦成真。情窦初开的姑娘便会起个大早,胸搭麻花辫,身着碎花衣,顺手在路边再掐朵野花插到头上,一个人悄悄溜至井边,俯下身子,抢先捧起神泉喝一口;然后双手托腮,临水自照,痴痴地想着自己心仪已久却又羞于启齿的那个男人。幽清幽清的井水里,很快便倒映出姑娘羞涩艳红的脸庞,连同她甜美的春梦,随着水波轻轻飘荡……
盈盈一古井,不知见证了多少乡邻的苦乐年华。
日子流水般过去,古井一直像远在乡下的一位慈祥的长者,让我有种割舍不下的惦记,总想再扑到它的身边,喝一捧甘冽的神泉,听一回家长里短的趣闻。曾经的那份滋味,愈是隔着岁月,愈是浓得化不开。
前些日子,我回到乡下,早早地吃过晚饭便直奔神泉边。手扶垂柳,定睛一看,期冀的心顿刻如失魂似的沉落。孩提时的蝉儿已带着它们的吟唱不知去向,古井像一个被遗弃的老妪,孤零零地蹲在小溪边。许是多年再没有人掏井,四周长满了杂草,水也变得浑浊不清,水面上还飘浮着一层深褐色的碎屑。唯有溪畔的垂柳在晚风中轻舞飞扬,像是在不知疲倦地诉说着神泉边昨天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日子。
我举目四望,一辆辆晚归的摩托驮着男男女女从我身边宽敞的水泥路上呼啸而过,远远近近是一幢幢精巧别致的“小二层”。眼前一座乳白色瓷片铺满墙壁的小楼房顶上,安装着锅式电视接收器。透过紧闭的铁栅栏大门,我清楚地看见院内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一位打扮入时的女人,一边用黑色胶皮管套在自来水龙头上漫不经心地浇花,一边用警惕的目光定定地盯着我这张陌生的面孔。铁门边,一只大黄狗张嘴吐舌,坐卧在斜阳里。
我不知所措,伫立在古井边。此刻,对面山顶的高音喇叭里正在播送一首流行歌曲,歌声婉约柔靡:“昨晚的月亮昨晚的云,离开你,我的心一片怅然……”
(选自《精美散文百篇》)
[感悟]文章以时间为顺序记录了历史上神泉给人们带来的快乐及现实中的神泉被冷落,沧桑之中表达出作者对神泉的深厚感情。结构上,文章采用了对比式结构。以前,“清甜的神泉滋养着一方乡亲,古井渐渐成了人们心中的图腾”;如今,“古井像一个被遗弃的老妪,孤零零地蹲在小溪边”。对比中,流露出作者的些许伤感。
[作者单位:山东省莱阳市柏林庄中心初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