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化媒体的政治化迷思——以新浪微博热门话题为例
2015-05-24王夕予
王夕予
(安徽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正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是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也是区分不同社会形态的标志。每一种新媒介的产生与运用,都宣告我们进入了一个新时代。”[1]265在媒介技术变革引领的新时代之初,人们往往会抱有美好愿景:期望新媒介为人类生活注入新的血液,同时更期待着它能在促进社会民主和人类进步方面发挥更大的效用。近年来,以微博为代表的社会化媒体的勃兴为整个社会经济文化各领域带来前所未有的变化,不仅改变了这些行业领域的传统发展模式,更是加速了其发展进程。当前的语境下,微博已不再是单一的社交型媒体,其展现出的巨大社会效益也使得国内公共知识分子对它在推动政治民主化方面的作用寄予厚望。近几年,学界在微博的政治参与方面做出了大量的理论研究和探索,尤其是对政治场域中相对弱势群体借助微博表达政治诉求方面得出了不少积极的结论。社会化媒体的出现的确提高了网民的政治参与能力,提升了网民的话语权,但是若将现实生活中的政治愿望过多地寄托于新媒体技术,则可能会陷入“电子乌托邦”的窘境。
一 公共知识分子关于微博的政治化迷思
自2007年饭否网肇始,微博这一新型社会化媒体在中国已经走过了七年的光景。2010年被认定为“微博元年”,各大门户网站在这一年纷纷开通自己的微博平台,其中更是以新浪微博的用户群最为庞大。据统计,新浪微博用户数量至今已超过5亿。为了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各级政府部门也都纷纷开通政务微博,通过网络平台与民众进行对话交流。这样的举措拓宽了普通人表达政治诉求的渠道,拉近了官方与民间的距离,一定程度上开启了中国新媒体政治和社会治理的新时代。一系列由微博所带来的变化发展让国内的公共知识分子们看到了新媒体技术环境下政治民主化的曙光。
最初,许多公共知识分子对微博抱有美好的构想,期待将其打造成为连结国家与市民社会之间的一个“电子公共领域”,网民在这里可以平等、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形成协调国家与社会之间权力均势的舆论场。他们对微博的民主参与功能大体上秉持乐观态度,认为“微博铲平了政治参与中所谓阶层地位、经济地位和知识背景的鸿沟,把不同阶层的人推拉到同一水平线,使得政治参与并不仅仅限于经济和社会地位较高以及受过良好教育背景的人,参与主体真正扩大化。”[2]不得不说这呈现出了一种对微博的政治化迷思。“所谓迷思,是那些能够激活个体和社会的叙事,能够为人们提供途径,使他们得以超越平凡的日常生活;提供通向另一种现实的入口,这种现实以崇高的许诺为特征。”[3]3笔者认为,呈现出这样一种迷思景观大体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网络媒体的发展为信息的公开讨论提供了技术支持,打破了过去由权力部门垄断信息的格局;另一方面社会化媒体的发展表面上为网民提供了自由表达的空间或者说不完全意义上的“公共领域”。
一些乐观主义者认为,信息技术的进步和民主的改善之间存在着积极的关联。许多新的术语,例如“数字民主”(digital democracy)、“电子民主”(electric democracy)和“网络民主”(cyber democracy),将互联网和民主紧密捆绑在一起的意味尤其明显,并暗示二者互相强化着对方。[4]94还有学者强调“一个微博政治的时代或已到来”[5],认为微博这一社会化媒体在拓宽民主政治的参与渠道,优化民主政治的生态环境,丰富民主政治的表现形式方面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交往的任何扩大都……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有关的世界交往的普遍发展为前提的。”[6]39互联网技术支持下的社会化媒体使得民众的交往空间不断扩大,交往频率不断加快,自然而然成为政治进步的驱动力和社会变革的原动力。围绕社会化媒体形成“电子公共领域”这个议题,支持者们大多借助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概念予以阐释。“当公民作为群体自由地处理相关利益、自由地表达和公开其意见的时候,就会形成不分公民的身份地位、职业技能和地域民族,民众自由表达意见和提出利益诉求的公共领域。”[7]125也就是“政治权力之外,作为民主政治基本条件的公民,自由讨论公共事务与政治的活动空间。”[8]在他们看来,微博作为信息时代的“电子公共领域”,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有着相同志趣的网民通过社会化媒体聚集在一起,对共同关注的话题进行探讨,自由表达意见或提出利益诉求,这样形成的一致意见往往会构成一种舆论合力,以对抗现实中的国家公权力。“互联网具有最强大的民主传播力量。它将挑战现存政治阶层,打破政治结构对于强有力的大众传媒的垄断,它将重振因商业化、社会化、消费化等因素分裂而衰落的公共领域。”[9]24有学者将博客与微博的功能做了形象的比喻,认为博客开启了一场思想解放运动,而微博则承担起思想启蒙的重任,“微博使思想的传播更快更及时也更全面,各种思想的交锋与争论,使真理越辩越明。”[10]“140 字或者仅仅转帖就足以表达自己观点,这就把大多数普通人带入了舆论场。微博时代是公民围观的新纪元,它以根本的力量,即最大多数普通人的力量改变中国。”[10]
在大家为互联网的民主功能一致叫好的时候,我们不妨先冷静下来,仔细地观望微博这一社会化媒体的成长过程,辩证地思考网络民主的可实现性:互联网的负效应是否会为专制主义者提供技术控制的实现方式,网络技术的政治功能中存在的专制主义特性会否在某种程度上加大对民主发展的负面影响。由此,笔者选取新浪微博的热门话题榜作为一项微观的考量标准,试图从量化的角度管窥社会化媒体在政治民主化方面的实际效用。
二 娱乐取向的微博难以支撑政治化迷思
新浪微博的热门话题榜是微博用户群关注话题的集散地,榜单的形成一定程度上类似于BBS热帖的形成机制,“当一个话题被不同的网民反复点击,或者被许多网民回帖评论,该内容会自动推送到首页,从而被更多后来的网民点击评论。”[11]61这样就形成一种累积效应,具有一定热度的微博话题被推送到热门话题榜后随着点击量的增多会越来越热,从而受到更多网民的关注。由于热门微博榜基本囊括了每天网民在微博上关注和讨论的焦点,在公众有限的信息接触范围和承载能力之内,热门话题占据着他们日常讨论的主要方面,成为微博舆论场的缩影。因此研究微博热门话题的内容和价值导向可以一定程度上客观地反映出微博对网民议事日程所起到的影响。
本研究随即选取三个月(2014年9月21日至2014年12月20日)的微博热门话题榜为对象,根据百度计量研究院发布的网民上网时间分布表,取每日上网人数最多的21:00~21:59时间段热门话题前十条为研究样本,对其进行内容分析。本研究目的在于观测政治类话题在热门话题中所占的比重,以推断出网民在微博上讨论政治话题的频度和热度。在对样本进行初步分析时发现,热门话题中娱乐类话题在热门微博话题榜中占有明显的数量上的优势,据此其依内容倾向大致分类为:娱乐类、政治类和其他类。由于某些热门话题既涉及到政治性议题,又带有娱乐化色彩,便将其按照主要属性划分,例如“我和国旗合个影”这个话题被划分到政治类话题中。为了方便观测数据,将样本以30天为一个周期(排除10月31日),共划分为三个周期,如图1所示。
图1 热门话题分布情况图
从图中可以发现,9月21日至10月20日,也就是第一个周期中,娱乐类话题184条,政治类话题86条,其他类30条。娱乐类话题所占比重为61.3%,而政治类话题所占比重为28.7%,远远低于娱乐类话题。也就是说,在这一个周期中,超过半数的热门话题是娱乐类话题。同样,在第二、第三周期中,娱乐类话题所占比重为62.7%和71%,远远高于政治类话题的23.3%和22%的比重。从整体上看,三个月内,娱乐类话题共585条,占总比重的65%,政治类话题共222条,占总比重的24.7%,娱乐类话题依旧高于政治类话题。由此可见,不论是从单个周期还是从整体的统计数据来看,娱乐类热门话题的数量和所占比重都远超政治类话题,热门话题的整体价值取向偏于娱乐性。
从积极的角度来看,相对于严肃的政治类话题,娱乐类话题更加贴近普通网民的日常生活,更容易引起网民的关注和讨论。围绕着这些话题,普通网民无须掌握更多的专业知识便能够各抒己见,现实生活中被压抑的表达欲望在低门槛的微博上能够得以缓解和释放。这样一来,社会化媒体在网民的畅所欲言中就承担起了社会舆论“安全阀”的功能。但是过多的娱乐化议题消耗了网民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正如泛娱乐化的网络媒体长久以来遭到的诸多诟病,娱乐取向的微博话题呈现也使我们不得不回过头来思考社会化媒体究竟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承担起政治参与和网络民主的功能,它是否真正对中国网民的政治参与起到推动作用,还仅仅是在众声喧哗中演绎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平民狂欢。
三 对社会化媒体政治化迷思的冷思考
研究发现,中国公共知识分子寄政治民主化希望于社会化媒体的想法多少有些过于乐观,暂且排除国家对互联网领域的监管因素,单就社会化媒体本身就将自己打造成为一个去政治化的温情场所。微博中“非政治性话语占绝大多数。新浪有意将其微博打造成分享个人情感的平台,一个温情的所在。为了推销这一理念,新浪炮制了一个新词——围脖——来描述它的微博服务。”[12]7分析这种政治化迷思的成因,大致可以得出以下几点:
其一,在中国传统政治体制下,民众缺乏有效的政治表达途径和参与渠道,在某些合理的政治诉求得不到伸张的情况下,民众便可能寻求其他解决路径(可能是具有冲突对抗性的)或是沉默不语。当新媒体尤其是社会化媒体出现后,人们找到了一个可以自由表达观点的场所,无论是日常的社会交往还是合理的政治愿望都可以通过微博平台得到发声。公共知识分子积压许久的政治热情可能会暂时冲破理性思考,将社会化媒体奉为通往民主的康庄大道。“网络空间相对较高的速度与流动性,有时会让边缘人群相信他们的事物被纳入到了主流政治的议事日程(米特拉[Mitra],2001:34)。”[13]241
其二,受到技术决定论的影响。从某种程度上说,技术中蕴藏着政治属性。抓住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机遇,中国在经济、军事、科技等各领域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就,综合国力得到显著提升,从而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技术崇拜”。中国语境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长久以来占据着主流话语的席位,新媒体技术一经问世便受到广泛的关注,它所带来的划时代的变革也促使人们对其充满了更多的期待。这种期待不仅是技术层面上的,更包括在政治层面上它能够给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威权国家带来怎样的变革。中国公共知识分子属于中国的知识精英阶层,较高的学识和社会地位使得他们期待已久地想要发出自己的政治声音,实现自己的政治愿景,对新媒体寄予更多的政治期望也就不足为奇。
其三,实现民主也需要依靠民众的力量。中国公共知识分子相对来说是站在时代最前沿的一批人,他们迫切希望打开民主参与的大门。一方面社会化媒体的出现提供了技术上的支持,普通民众直接的政治参与成为可能。另一方面国际交往的频繁与互联网科技的发展,使得许多西方政治思想以大众文化的形式流入中国,潜移默化中对普通网民起到了民主观念的启蒙作用。中国知识分子希望抓住改革的时机“开民智,造新民”,唤起中国网民的政治参与热忱。同时,当下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社会矛盾积聚凸显,利用这一特殊时期推进中国民主政治的建设也许是知识精英阶层勾画出的理想蓝图。
对于社会化媒体的作用,我们还需客观地看待。当然,一种新技术的发展或是新媒体的出现,对社会的发展总是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关于社会化媒体带来政治民主化不要过于乐观,至少就目前为止,其效益并不显著。
首先,我国国情决定了网络监管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历史性。一方面网络内容本身难以控制,发布与接收信息的具体对象也都较为模糊,政府掌握网络监管权,通过分级、过滤等手段可以有效解决网络中存在的不良信息;另一方面出于我国特定的政治文化背景,具有“父爱主义”执政风格的政府认为维护网络安全,阻止恐怖活动,限制商业不正当竞争而进行网络监管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在这种情况下,较为敏感的网络言论就存在受到技术化处理的可能。
其次,社会化媒体提供了网民自我表达的平台,但是却逃脱不了传统媒体主导时代延续下的话语权困境。普通网民在微博上能够发出声音,却很难发出有力的声响。大多数草根微博从受关注度到转发评论数量都远远不及官方微博或是名人大V。当下普通人想要通过微博表达政治意愿并得到广泛关注依旧困难重重,草根微博往往只有在得到“舆论领袖”的关注并转发后,受关注度才可能会实现一定幅度的上升。长久以来官方话语占主导地位的传统加上媒体平台的天性使然,想要改变目前这种状况绝非易事。
再次,微博用户的媒介素养水平也成为社会化媒体推进政治民主化进程的掣肘。根据中国社科院发布的《2014年新媒体蓝皮书》显示:中国微博用户整体上呈现学历低、年龄低、收入低、集中在大中城市等特征。从学历来看,微博用户高中以下学历的占比77.9%。从年龄来看,10至39岁人群占比近八成。从收入来看,月收入5 000元以上的用户占8.95%,5 000元以下的则占91.05%;其中,无收入群体人数最多,达7 196.7万人(占比 25.6%),这与学生是微博用户最大的职业群体有关。[14]从微博用户群体结构性特征来看,无论是学历、年龄还是收入状况,都处于较低的水平,这使得微博用户群整体媒介素养水平堪忧。此外,处于社会较低阶层的网民可能对微博上繁杂的信息缺乏理性的辨别能力,极容易在一些社会性事件爆发后产生一边倒的民粹主义倾向,这对于形成良性的公共讨论也是极为不利的。
我们在前面也提到,社会化媒体上的热门话题不排除受到一定程度的技术化处理,热门话题榜的呈现也有可能是官方议程设置的结果。美国学者麦库姆斯和肖的议程设置功能理论认为,大众传媒具有一种为公众设置议事日程的功能。即使大众传播可能无法影响人们怎么想,但却可以影响人们去想什么。香港学者祝建华在此基础上提出的“议程设置零和理论”认为,“议程设置是一个零和游戏。由于受众的媒介接触时间、媒介接近能力、信息的心理容纳能力等方面是有限的,议题增加意味着议题之间在有限的空间相互竞争;多一种议题,其他议题的影响力就会减弱,其结果是受众接受的议题总量并不增加,而每一种议题的影响力却相应减弱。对应到网络媒体中,不同的议题之间存在着博弈。”[15]在官方设置的议程下,公众的注意力持续被娱乐性话题所“挟持”,政治类话题相应便会受到冷落。
结语
关于社会化媒体能否带来现实政治的民主化,我们应该理性看待。“互联网民意通过分散的、自律的沟通行为,是否就能形成符合民主法治的理想,是不是就能达成与公共性要求相适应的均衡,答案未必乐观。”[11]59尤其重要的一点是,热门话题之间的相互独立,很容易导致网民群体产生分化,网民往往只选择他们感兴趣的领域或话题,只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群交谈,不同的分众群体之间并不达成一致的价值观和政治理念,从而很难形成共同的政治诉求。“微博对普遍利益的关注和对政治权力监督的推崇与公共领域的核心内涵存在一定程度的暗合,因此被视为网络公共领域的新形态。但同时微博又是个人化的,能满足用户自我表达及小范围的人际交流。”[15]“信息技术进步所推动的信息自由流动是一回事,民众对政治问题的讨论得以形成是另一回事,在它们之间,有一个巨大的鸿沟。”[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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