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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笃仁铁路散文三题

2015-05-21刘笃仁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5期
关键词:盘古绿皮工区

绿皮车,你慢些走

小学,某一天,突然听说,北边修铁路。

走吧,去铁路上吧。

于是,铁路就成了我们的游乐场。

于是,我们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个节目。

高高的道床上,工人们在铺钢轨。曾经只能在想象中或书本上见到的火车,真的就要开过来了吗?

是谁第一个发现道砟中有一种玲珑的小石头,不记得了。是谁发现这种小石头能燃烧,也不记得了。得空儿我们就去铁路上捡这种小石头。石头燃烧时,会发出幽暗的蓝紫色火苗,很神秘。同时伴随着刺鼻难闻的气味,但没人在乎。

捡小石头,让上铁路这件事有了实质性的目的。谁捡到了一块就炫耀一番,很有成就感地装在衣服兜里,当成好玩意儿,没事儿就拿出来互相比拼一番。或者,谁肯大方地拿出一块来点,大家就会像看放烟花一样,都很捧场。

终于通了火车,“轰隆隆”,火车冒着白色的蒸汽,一大长溜儿,拉着煤,一趟趟地在我们眼前驶过。1,2,3……我们一起认真地数完火车的节数,然后争论到底是66还是67。

上铁路又有了新内容——压硬币。将硬币放在钢轨上,让火车轧。火车尾巴刚一过去,就迫不及待地扑到道砟里找自己的硬币,欣赏那被轧得大了许多的金属薄片片儿。也有早早被震下去的,老样儿躺在道砟里,被主人翻到的时候,很是失望。好在火车很多,再耐心等下一趟吧。

看见谁的帽子戴歪了,我们会齐声念一首歌谣:“歪戴帽儿,狗材料儿,坐火车,不要票儿。”至于为什么有了“狗材料儿”就能免费坐火车,不清楚。

这是一条货运线,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它叫新菏线。

货车运行的间隙,会有一趟拉人的客车,绿色的车皮。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载客的火车就应该也只能是绿色的。

我们跑到火车站去看人。火车就要来了。那些来接人的,骄傲地在站台上等着火车给他们送来的亲人。那时候,我多希望能从远方来个亲戚,也让我来接一接啊!那应该是非常幸福的事儿吧!或者,哪天我捡到两块钱,就买票上车,坐一站,下车,再跑回来。

我家没有远路的亲戚,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一直没捡到两块钱。

初二,机会来了。语文老师带我们去东明看黄河。一大帮同学,几乎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我多么希望火车能永远地跑下去啊!跑到天边,跑到车窗外都是陌生的景色里。之后的作文,我们都用上了“坐在飞驰的列车上”这样的句子。其实,那是一趟见站就停的慢车,不到十公里就停一站。

初三毕业季,要好的同学三三两两合影留念。首先想到的,就是拉着摄影师跑到火车站去。那里有垂柳和法国梧桐,那是火车站之外难得见到的树种。

以前看铁路人,敬畏之余,更多的是害怕。查票的,把门的,都怕。即使碰到匆忙行走在铁道上的巡道工,也怕。好像那人随时会拿洋镐给你一下子,虽然明明知道那多半不可能,但还是害怕。

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与火车、与铁路的关系会发生质的变化。初中毕业,我考取了一所铁路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新乡供电段,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铁路人。以前敬若神明的铁路和火车,说话儿就成了自己家的了!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

工作证在手,不用买票,直接上车,多神气!年迈的父母,总是骄傲地给别人说:“俺儿坐火车不要钱。”邻居亲戚也都羡慕地抢着看我的票本,说:“你看看,拿着这个坐火车就像走平路,多好!能不能给我也弄一个?”

要走了,通常我会从侄辈儿中拽两个出来,骑自行车去送我。十来岁的孩子,正是好奇贪玩的年龄,到了火车站就不肯走。怕他们在铁路上贪玩出危险,我总是每人给发一块钱哄着他们赶紧走。那时候不通电话,也不知他们是否平安到家,总是要挂念上好多天,担心才渐渐淡去。

火车经过六次提速,取消了很多小站,削减了很多慢车。绿皮车,就像一个时代,渐行渐远,变得难觅其踪。新菏线是一条货运线,唯一的这对慢车要供职工上下班跑通勤用,暂时还保留着。虽然母亲对我“不用买票”的自豪感丝毫不减,但已经挡不住别人鼻子里呼之欲出的轻蔑。坐绿皮车,几乎成了窝囊的代名词。只有沿线的铁路职工没办法了才坐绿皮车跑通勤,或者是民工出门想省两块钱。

是啊,人家都开轿车了呢!出门就坐车,来去随心,傻子才会紧张地去赶慢腾腾的绿皮车呢!

是啊,生活节奏太快了啊!都有忙不完的活儿,时间都变得金贵起来,慢条斯理的悠闲岁月正在迅速离我们远去。

回老家,我首先考虑的,依然是这趟绿皮车。起个大早,以铁路人特有的准时,卡着点儿去赶车。不是想省那点儿交通费,说不忍心让手中的通勤票白白浪费也显得矫情。如果真要找点儿原因,大概是坐通勤车成了一种习惯,人会不由自主地驶入这个轨道;大概是希望通过这个慢节奏,缅怀那个悠闲的年代,从而给心情放个假;大概是因为可以在下车回家的路上顺道儿看一看父亲的坟;大概是为能让母亲心中永远存留那一份骄傲——她的儿子,坐火车不掏票。大概,就是这样。

绿皮车,你慢些走啊!

印象盘古寺

素有“晋煤外运亿吨通道”之称的侯月线上,坐落着一个不起眼的四等小站——盘古寺站。

该站因盘古寺而得名。盘古寺位于太行山南麓,济源市东北十五公里处。寺院创建于南北朝时期,距今已有一千五百余年的历史。现存御碑亭、山门、秋叶池、大雄宝殿、钟鼓楼、老母殿等古迹,寺后有砖塔一座,摩崖题记一处。

久闻盘古寺的大名,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年代久远的寺院,更是因为我们新乡供电段在这偏僻艰苦的处所,设置着五个班组——接触网工区,电力工区,变电所,配电所,轨道车班。这五个班组,结成一个整体,共同打造出了一个极具地域特色的铁路精品片区。

长期坚守山区,盘古寺培育出“不放弃,不抛弃”的班组精神,用“毛体”高高地写在影壁上。院墙上,几块分别代表不同工种的浅浮雕镶嵌其上,给人兄弟联手一起拓荒之感。

靠山吃山,盘古寺随处可见的石头,给了盘古寺人灵感。道路两侧,“安全大如天”的理念刻在石头上;铁路之魂——一个大大的“通”字刻在石头上;班组分布示意图也是刻在石头上;还有那些刻着论语的文化牌匾,也是用石头制作而成……

盘古寺地处荒郊野外,购物极为不便。早上八点多,会有个“卖菜哥”开着“奔马”车来卖菜。接触网工区的值班人员会电话通知其他班组的人,于是,一个临时的超小露天菜市场就诞生了。看车上,还挺全乎。肉是绞好的肉丝或者肉片;茄子、豆角、土豆、洋葱等时令蔬菜应有尽有;面条、馒头、烧饼也是样样俱全。“卖菜哥”是途经附近的村子、耐火厂家属区后到的这里,所以不能保证菜蔬种类每天都齐全。像今天,鸡蛋已经卖完了,那今天我们就没鸡蛋吃。

挑选,称重,付钱。回见了您呐!

随便在哪个班组院内转一转,感受的全是浓浓的盘古寺特色文化气息。盘古寺接触网工区的门牌名字别具匠心。该工区管内共有七座隧道——沁河隧道、鱼天隧道、松山隧道、瓮河隧道……他们分别用这七个隧道名命名了七间职工宿舍——沁河思源、鱼天同庆、松山迎宾、瓮河寄语……更衣室命名为丰衣亭,厨房命名为足食阁,匠心独运,诗意盎然。

天窗作业结束,我跟着去了一趟接触网工区工具材料库。工具材料分类科学,摆放整齐,让人看着心里很舒服。我知道,接触网工区工具材料使用率很高,工具每使用一次就要重新归整一次,材料每消耗一件就要补充一件,能在动态中保持这样的水平非常的不容易。

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总有暗流涌动。班组日常的工作量并不大,寂寞的坚守也看似平淡无奇。但铁路人都知道,尽管我们加强巡视,精心养护,总想做到万无一失,但突发事件总是不期而至,将我们置于抢修前线。铁路沿线露天布置的接触网,点多线长,且无备用设备,一旦故障停电,将中断行车。这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是我们亮剑的时刻!

抢通之后,一切又归于平淡的坚守。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去了。

盘古寺片区的职工,没一个当地人。家在洛阳,能坐小票车直达跑通勤的就算最方便的了。比起山东济南和聊城,家在河南省内各区市的,都不能算远。每个月,除了大休班时能回家一两次,工作之余,全体职工都只能选择坚守在工区。那就打打篮球,或者逗逗狗,也算一乐儿。

“能留在盘古寺的职工都是最纯朴的职工。”家住三门峡的工长樊永锋介绍说。工区人员短缺,打对班是不可能的事儿,平时每人每月可以保证有八天假,但集中修期间、打冰期间连这个也保证不了。

寂寞的坚守磨不灭人们热爱生活的心境。在我到轨道车库走访时,看到窗台上摆满了小花盆,养着各式各样的仙人掌,让我想起多年前暗夜疾行时,为我照亮回家之路的满天星辰。

这就是我们的舞台呀!与岁月和平共处的舞台,与世界和谐对接的舞台!无论是下冰雹,还是下炭火,我们的节目都得激情上演——在每一天。

静听花开花落,闲看云卷云舒。蓝天有多高,你问问那天上的云。责任有多重,你看看那无尽的山。

最美是孔庄

太行深处,层峦叠嶂,千峰竞秀,万壑藏云。中有一峰曰石人山,山下流淌的是白水河,山腰座落着一个古老的村子——孔庄。千百年来,孔庄百姓耕薄田,讲信义,繁衍生息,民风淳朴。

20世纪60年代,工程队的开山炮震荡山谷,打破了孔庄的宁静,太焦铁路就此诞生。孔庄的黎明被声声汽笛唤醒,火车为这个四等小站送来一批又一批“客人”。山里人不会想到,几十年后,这些铁路人会取代他们,成为孔庄的“主人”,来见证孔庄的寒来暑往。

孔庄有着迷人的自然风光。石人山雄奇险峻、峰峭壑幽、鬼斧神工;白水河依山蜿蜒、倾碧吐玉、翠环百折。“幽、秀、奇、素”的山水间点缀着几处民居,惬意的山野田园生活令人遐想无限,流连忘返。

山里的春天来得相对稍晚一些,但迟来的东风一经掠过山坡,就迅速点燃了一切。山谷里传来第一声鸟鸣,那是春天前进的号角。看吧,山的颜色由青灰变成鹅黄,再由鹅黄转为嫩绿。白水河开始解冻、涨水,哗啦啦地在群山中穿梭、奔腾,一个弯儿,又一个弯儿,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在撒欢儿。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黄的、红的、白的,一簇一簇,热热闹闹,不管是否有人来欣赏,都会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呈现给这个世界。

夏日来临,鸟儿呢喃,虫儿啁啾,山的颜色成了翠绿、墨绿,水里的鱼儿、石下的螃蟹渐渐长大,吸引着人们下到河滩里。空气透明度很高,阳光显得有点儿烈,但山风一吹,暑气顿消,好一方消夏避暑的宝地。垂钓河畔,嬉戏水中,捉螃蟹,吃烧烤,品鲜美的野鱼,尝纯净的野菜,偶尔还能看见撑了遮阳伞弹吉他的年轻人在吟唱……恬静宜人的山野景色、远离世嚣的山居生活会让你暂时忘却城市快节奏带来的压力,心灵的焦躁一扫而光。对于厌倦了钢筋水泥禁锢的都市人来说,这里实在是一个放松身心的绝佳去处,怪不得有铁路职工专门带了家眷来这不收门票的仙界登山揽胜、休闲旅游呢!

到了秋天,更是一副盛况空前的景象。漫山的柿子黄了,山楂红了,核桃、苹果都下来了。附近居民顶着篮子赶着车点儿聚到车站,操着浓浓的乡音,叫卖声此起彼伏,各式的山货让你应接不暇。每到秋天,孔庄站区的职工就显得很忙,活干完了,还得帮人去采购山货,歇班儿的时候好给人捎回去。问问孔庄铁路人,哪一个不在每年的秋天大赚几笔人情啊!也有人巴巴地专门坐了火车亲自过来,只为那绝对新鲜、绝对绿色、绝对无公害的山货。然后嘛,顺便再瞅瞅绝对纯洁的村姑,不带丁点儿猥亵心理,只是看看,看看而已。

寒潮来袭,气温骤降,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生命进入调整期,色彩重归于简约,室外活动变少了,但世界也不是完全归于沉寂。火车一来,站台上依然活跃着叫卖的队伍。鲜果卖完了,还有柿饼和干果卖,还有煮鸡蛋和烧饼卖。队伍里多是妇女,围着各色的围巾,给站台平添了不少生机。如果你不怕冷,闲暇之余可以去看泉水在山腰形成的冰挂,冰清玉洁,雄壮奇绝,造型各异。在阳光照射下,更显得晶莹剔透,蔚为壮观,令人叹为观止。

孔庄居太行之腹,是郑州铁路局唯一不通公路的站区,条件极为艰苦。在孔庄车站停靠的客车,只有每天一对慢车。这一对宝贵的慢车,是孔庄班组职工工作、出行、采购、换班的唯一交通工具。孔庄苦,苦到连在这里生活了千百年的老百姓都留不住,与孔庄站区鸡犬相闻的村民,相继迁出大山,留下的,只有铁路人。

站区虽小,但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是太焦线晋煤外运黄金通道的“咽喉”,每天接发列车154列,不到十分钟就接发一趟,每年有6800多万吨的煤炭由此通过。站区仅有的一块平地上,坐落着新乡供电段、新乡电务段、月山工务段和长治北站在这里设置的几个班组,人数都不多,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自古铁打营盘流水兵,孔庄已没有真正的土著。那些曾经在孔庄奋斗过的人,虽然离开了孔庄,但已经深深打上了孔庄的烙印。

在寂寞单调的大山里值两天班不算什么,但是,半个世纪以来,一代代孔庄铁路人身处大山,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就了不起了。这个条件最艰苦的四等站区,创造线路开通以来53年无一切事故的“安全神话”的同时,也将平凡锻造成了伟大。这是老天爷对炼狱般的孔庄的眷顾,更是一代又一代孔庄铁路人辛勤汗水的结晶。

我看见,迎着晨曦,又有人上路了。

【作者简介】:刘笃仁,郑州铁路局新乡供电段行政办副主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中国铁路文艺》《中国报告文学》《佛山文艺》《都市小说》《芳草》《新课程报 语文导刊》《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人民铁道》等报刊发表多部作品,作品曾被《小小说选刊》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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