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伽丘的屈服

冯磊

关于欲望与禁锢之间的关系，仅凭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但是，如果翻开薄伽丘的《十日谈》，多数人是可以恍然大悟的。

薄伽丘笔下的爱情，与但丁的爱情大为不同。熟知《神曲》的人都知道，但丁笔下的爱情是柏拉图式的，但他那些苍白的天使，实在难以打动后人。而薄伽丘笔下的爱情却是有血有肉的，无一不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欲望。在《十日谈》里，薄伽丘写尽了俗世的欢乐。在他的笔下，爱情或者情欲，几乎就是一个中心的议题。尤其让那个时代的卫道士难以忍受的是，在故事里，他一遍遍地嘲讽教廷、教士们的虚伪。

显然，这个讲故事的人，戳了时代的马蜂窝。1573年，佛罗伦萨出版了一种教皇钦定的《十日谈》的删节本。删节后的《十日谈》里，干坏事的僧侣统统变成了世俗的市民。《十日谈》的遭遇，让人联想到朱元璋对《孟子》的删改。畏惧民本思想的皇权，甚至把孟子从文庙的配祀里赶了出去。

关于《十日谈》的叙事，真正让人难以释怀的，乃在于薄伽丘的屈服。《十日谈》问世以后，薄伽丘饱受非难。为此，他不得不中断写作。1362年，有个狂热的苦修派天主教僧侣对《十日谈》这株“恶草”深恶痛绝。在临死之前，他委托另外一名苦修派僧侣对薄伽丘咒骂和劝诫，以此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怒。

面对这个濒死者的诅咒，薄伽丘退缩了。最后，他表示愿意把自己的所有作品付之一炬。甚至，他愿意皈依基督教会，愿意“赎罪”。他的忏悔让很多人为此耿耿于怀，这让人不禁想起翻译《天演论》的严复。后者，一度成了袁世凯恢复帝制的工具。

但是，作为一个被阴影包围和迫害的人，薄伽丘已经尽力了。他的无力和退缩，甚至他晚年的忏悔，都无法抵消《十日谈》的光彩。严复也是如此，作为最早睁开眼睛看世界的知识分子，严复的价值绝不在于去做一个革命者，他本身也绝不是一个革命者。

白璧微瑕，不值得后来的完美主义者们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