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与诚信双双呼唤：肇事的富家女站起

茕子等

2015年1月，微博网友发动人肉搜索，呼吁一个温州女孩站出来给个说法！女孩名叫钱晶晶，是上海一起致人死亡的交通肇事者，在哀求受害家庭接受和解换得缓刑判决后，她却不再支付剩余的大半赔偿，与法院和受害人玩起了躲猫猫，“人间蒸发”整整4年。一次次承诺又失信，不断挑战受害者家庭和法律的承受底线，也刷新了世人对道德下限的定义……

深夜车祸毁了三家人，大义的宽恕让人心碎

2011年4月8日晚上，是三个年轻人命运的分水岭。时年24岁的温州女孩钱晶晶，刚和朋友一起庆祝完自己的生日。她驾驶一辆黑色本田轿车，行驶在上海市沪清平公路上匝道口忽然变道，撞向旁边车道正常行驶的一辆轿车，该车随即失控向右撞击防冲墙顶后，又与嘉闵高架上匝道口右侧护栏相撞。被撞车上的一对男女来不及反应就血流满面昏死过去。

上海市交警总队高架支队的民警接警后立即赶赴现场，将被撞车上的伤者紧急送往附近的上海武警医院救治，并将肇事车的驾驶员钱晶晶带回协助调查。经过现场痕迹勘验及调取事发路段监控摄像显示，交警总队高架支队认定，这起事故钱晶晶应负全责。次日，她便被警方以交通肇事罪依法拘留。

被撞车上的男子名叫何心灵，出生于1982年，是名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的优秀IT工程师，他的女友李晓在上海一家三甲医院从事高护工作，两人都是独生子女。车祸发生前，何心灵和李晓正在筹备婚礼，新房也在装修过程中。当天下午，两人相约看了场电影，共进晚餐后由何心灵驾车送李晓回家，却不幸遭遇了严重车祸。案发后，何心灵的父亲何占永接到警方电话，疯了一样赶到上海武警医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刻的情景，尽管当时何心灵还有心跳，可医生说：“颅脑损伤严重，人已经快不行了。”何占永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儿子从急促的喘息到气息渐弱慢慢没有了声响，他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坍塌。最终何心灵因颅脑重度损伤离开了人世。何占永根本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几个小时前，儿子还跟他打电话商量过新房装修的地板颜色，可竟然就这样与他阴阳相隔了！

与何占永一样，李晓的父亲李书文也经历了此生最漫长的一夜：漂亮鲜活的女儿七窍流血，被剃光了头发，躺在手术台上全身插满了仪器。那个惨痛的夜晚，他们失去了优秀的准女婿，抢救室内的女儿生死未卜。一夜之间，两个家庭被浩瀚的悲恸笼罩，这对原本恩爱的情侣即将步入婚姻殿堂，可如今一切都化为泡影，他们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最终，幸运的李晓保住了性命，可她却因脑部受到重创不省人事。住在ICU内，每天靠药物和仪器来维持生命的运转。不久，何占永悲痛欲绝地处理了儿子的后事，葬礼上这两位本应该成为亲家的父亲难掩悲伤，伏在墓碑上失声痛哭。逝者已矣，沉浸在这起惨剧带来巨大悲伤的两家人，只希望伤痛不要再继续扩大，寄希望于持续昏迷的李晓伤势能够有所好转，早日醒来。事发半个月后，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检察院依法对惨烈车祸的肇事者钱晶晶提起公诉，等待她的可能将是数年的铁窗生涯。面对控罪，钱晶晶和她的父亲钱家领的态度非常好，不仅坦诚认罪，更对检察机关表现出了极强的赔偿意愿。

2011年9月初，在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检察院的协调下，钱家领与何、李两家人见面，希望能积极主动给予他们经济补偿，以期得到两家人的谅解。还沉浸在悲痛中的何、李两家认为，既然肇事者已被绳之以法，一切都应该交给法律来审判。当钱家领无比愧疚地哀求他们：“你儿子已经走了，我们也深深痛心。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容我的女儿……”他称自己是天主教信徒，一生与人为善，从不撒谎，女儿造下如此大孽，他余生都无地自容。他苦苦哀求：“我女儿还年轻，求求你们给她一个机会。”

钱家领当场拿出自己作为法人的温州玉鹿投资有限公司的相关材料，提出以公司抵押，赔偿何占永和李书文两家共计200万元。他拿着文件的手因为情绪激动而哆嗦着，人也佝偻着背悲戚地哀求着。

同样为人父母，何占永和李书文面对此场景也非铁石心肠。逝者长已矣，而今经过长期治疗已经醒来的李晓，还面临后续的治疗，花费巨大。既然钱家领代表肇事者真心认错，出于人性的考虑，何占永和李书文与家人商议后，满含悲痛地做出了大义的宽恕。

2011年11月27日，在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检察院的协调下，两个受害家庭与钱晶晶达成赔偿协议，钱晶晶的父亲还以自己名下的温州玉鹿投资有限公司为女儿做了担保。由于得到了受害家庭一定程度的谅解，2011年12月，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以交通肇事罪判处钱晶晶有期徒刑一年三个月，缓刑一年三个月，钱晶晶赔偿何、李两家人共计人民币200万元，全部赔偿款在2012年6月30日前付清。

肇事父女人间蒸发，良心拷问谁来作答

2011年12月，民事判决赔偿生效后，钱晶晶向受害人支付了80万元赔偿金。剩下的120万元赔偿款，本应该到2012年6月30日之前付清。可过了这个最后时间，剩余的钱款还没动静。此时，钱晶晶的手机已经无法拨通，两家人按照钱家领名片上的公司地址前往寻找，也没有任何收获。

何占永将情况反映到了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法院执行庭非常重视，即刻前往钱晶晶位于上海浦东新区御桥路的暂住地调查。法官发现，钱晶晶在判决生效后，只在上海暂住了两个多月，便回了浙江温州苍南老家，她缓刑期的社区矫正也转到了温州苍南执行。经调查，法官发现钱家领在上海的公司显示已注销。

消息传来，何、李两家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由法院判决、由公司担保的赔偿，竟会以这种方式无法兑现。联想起法院判决生效后，钱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遭受重创的李晓，如今虽有了知觉，但车祸导致她失去了部分记忆，因重度颅脑损伤，她一直在住院疗伤。而这期间，钱家人连一次看望、一句慰问都没有过。他们终于相信了一个事实：为了逃避这笔良心债，钱家人跑了！那么他们达成谅解赔偿之前的全部行为，都是表演，纯粹是为了骗取缓刑！

钱家人的失踪，无疑是在两个受害家庭的伤口上撒盐。接二连三的打击不断袭来，何占永年迈的母亲，终于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离开了人世。老人的丧事还没办完，何占永的大哥何占生也因悲痛过度抑郁而终。短短半年间，祖孙三代三人离世，何占永和妻子本就饱经悲伤的心不堪重负。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李晓的身体逐渐恢复，但她失去了部分记忆，为了不刺激她恢复，家人想尽办法向她隐瞒了这段惨烈的经历。就这样，何占永和李书文都迫切想能找到肇事者钱晶晶，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的孩子一个说法。

2012年下半年，就在受害家庭持续寻找钱晶晶期间，她一年三个月的缓刑期已期满。两个受害家庭只能再次向法院起诉钱晶晶，要求她支付拖欠的赔偿款。2013年1月22日，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要求钱晶晶及担保人钱家领在3日之内履行赔付义务。然而判决当天，钱晶晶并未到庭。这一纸判决也成了空文，根本没有人执行。

2013年2月1日，何占永向长宁区法院执行庭申请强制执行。长宁区法院委托钱晶晶户籍所在地温州苍南法院调查钱晶晶在当地的财产情况，结果苍南法院既没有找到钱晶晶本人，也没找到可供执行的财产。

这个没有结果的结果，让何占永的妻子汪蕊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不久后，她被同济医院诊断为重度抑郁，需要人贴身照顾。原本幸福热闹的大家庭，只剩下这对失独夫妻相依为命。

强制执行陷入僵局。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李两家决定，掘地三尺也要把钱晶晶找出来！妻子抑郁，何占永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的身边，寻找钱家父女的重任就落在了李书文身上。他凭借从法院处得到的关于钱家领昔日公司有限的资料，在茫茫人海展开了漫长的寻找，这一找就是一年多。

李书文数次前往钱家领此前公司的地址，同保安软磨硬泡，聊出一名旧员工陈向前的去向。他又辗转找到陈向前，想尽千方百计与他套近乎。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得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钱家人依旧在上海开公司，而且做得顺水顺风。

2013年10月，李书文又借谈生意之名找陈向前聊，引起了对方的警觉：“你到底是谁？怎么老提钱总？他的事我一概不知。”李书文惊出一身冷汗，他故作镇定地说：“我们之前打过交道，我对他有点印象。我也知道他现在的新公司在哪儿。”对方不以为然地说：“一个尖顶的房子，半圆形的阳台对吧？在一个小区租的房子，我印象中还挺隐蔽的。”只言片语已是所能得到的最有价值的线索了！李书文兴奋极了，骑上自行车开始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寻找颜色、形状、阳台差不多的房子。经过千万次筛查，最终他确定了钱家领公司的大致位置。他又在与浦东新区的该小区的保安多次闲聊了解情况，并长期蹲守在小区附近。三个月后，李书文终于在小区内见到了当初那辆肇事的黑色本田。见到车的那一刻，他百感交集，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找到了！

2014年3月，连续蹲守了几天的李书文终于看到了钱家领的身影，他立即向上海市长宁区法院汇报情况，上海长宁法院执行庭法官立即登门。然而，房间里只有穿着睡衣的钱家领，钱晶晶并不在房间内。钱家领一如既往的满脸谦逊，面对法官的询问，他平静地说：“我确实没有钱，哪怕我有一千元钱也会给他们。”法院工作人员问他：“你每个月房租多少钱？”“7000”“那超出一千元了呀。”钱家领不解释，也不吭声。执行法官又追问钱晶晶的下落，钱家领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愿意透露一个字。面对顽固的钱家领，闻讯而至的何占永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潸然泪下：“我家因为你们走了三代人，现在每到清明，我要给家里三个亲人扫墓！”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这次，长宁区法院对钱家领实施了15天的行政拘留。三天后，钱晶晶的弟弟来到上海，向法院出具了钱晶晶手写的道歉信。她在信中称，自己尚处在哺乳期，也没有经济能力进行赔偿。因故更换手机号，法律意识淡薄没有及时向法院报告，导致误会。她承诺一定会尽快还清赔偿款。

“人肉”肇事女在幸福生活，此情何堪法律作答

钱晶晶的道歉信，让整件事情看似有了转机。两个受害人家庭似乎看到了一丝良知的回归，同意与看守所中的钱家领见面再次商议还款计划。钱家领垂头丧气地说：“哥，我女儿做得不好，我这个当爹的给您赔罪了！我这么大年纪，在这里关着实在是苦不堪言啊！”他伸出手让何占永看他患风湿而伸不直的手指。

善良的何占永于心不忍，双方就赔偿方案达成新的还款计划。对于暂未执行的部分，分三次，最迟2014年9月底全部付清。因为达成了还款协议，钱家领被提前结束拘留。然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这次释放后，钱家领却再次失踪了！

得知这个结果，何、李两家人的愤怒已经变为无奈，钱晶晶是不是可以一直这样躲避下去？一直拖到受害家庭再无力追踪时，她就逍遥法外了吗？何占永想到，钱家父女当初用欺骗手段换来的缓刑判决，是否能够取消？他到法院求助，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周庭长明确告诉他：判决是不可回溯的。如果缓刑要撤销，要么之前判决有误，要么在缓刑考验期限内，违反法律、行政法规或者国务院公安部门有关缓刑的监督管理规定，情节严重。周庭长表示，这两条钱晶晶都不符合，且缓刑期早已结束。因此法院无法再对钱晶晶改判实刑或收监进行制裁。何占永似乎陷入一个法律盲区，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无奈之下，何占永向媒体求助。2015年1月，此事经上海电视台报道，在网上引起强烈反响。一大拨网友开始在网上搜索钱晶晶父女的相关信息。经汹涌的人肉搜索，网友们发现钱晶晶如今已经改名为钱欣欣，她时常在微博上发自拍，晒儿子。

原来，在跟受害人躲猫猫的三年间，钱晶晶一直往返于苍南与上海之间，并在老家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生活，还开过洗车店。更离谱的是，钱家领原先的公司曾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中标世博会相关宣传项目。2014年，他改头换面的新公司再次中标了2015年米兰世博会项目。其间，他曾以各种头衔往来于浙江和上海之间出席各种活动、接受媒体采访。

发现被人肉搜索后，钱晶晶在一夜之间将微博全部清空。但很多网友将她的微博截屏保存，她于2013年生下儿子，现在每天在微博上晒儿子。除了孩子，她的生活多姿多彩：和朋友聚会，顺手拍下的精美小饰品，看刚刚上映的大片，去香港买的化妆品……

看着这些网友发布的图片，何占永泪流满面心在滴血。他多么希望4年前的车祸是一场噩梦，儿子若未曾在车祸中失去年轻的生命，如今他也该像这样顺利地结婚生子，自己和妻子也已经在安享天伦了！

2015年1月初，热心的网友纷纷表示了对两个受害家庭的声援，不少社会知名人士也通过微博，呼吁钱家领父女正视现实，尽早现身解决问题。上海温州商会也积极联系钱家领，希望他尽早赔付受害人家庭钱款。然而因为钱家领并非上海温州商会的会员，商会对他也无能为力。1月6日，上海温州商会的会员们自发为受害者家属捐款98万余元。

2015年1月23日，经过网友半个多月的呼吁和众多媒体的关注，钱家领终于再次主动现身。他联系执行法官表示：愿意继续执行法院的判决。他当场拿出十万赔偿款，并表示从3月开始，每月至少拿出十万元赔偿款，直到全部赔偿完毕。然而有网友形容钱家领是：他的话统统都是笑话。截至2015年4月15日，何占永和李书文并没有像钱家领再次承诺的，按月收到他剩余的赔偿款。与此同时，本案真正寻找的被执行人钱晶晶也始终没有露面。此时距离钱晶晶交通肇事已经整整过去了四年。

一次次承诺，一次次失信。如果仅仅是说话不算数，是个人道德层面的问题。在这起案件中，钱家父女的屡次失信，事实上是在藐视法律。4月底，钱晶晶和钱家领被上海长宁区法院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这意味着钱晶晶和钱家领不得乘坐飞机，不得出境，无法在宾馆、酒楼、健身房等高消费场所消费，也不能购买、扩建房屋。同时他们的银行征信记录将受到影响，贷款受限。

记者在采访时得知，钱家父女对如今仍不还款做了这样的解释：被曝光后，他们的生意受到了极大影响，许多合作伙伴因为父女二人的劣迹，终止了与他们的合作。钱家领因为生意无法开展，所以没有钱还给两个受害家庭。他们的说法在所有人看来，只是无数次失信后的又一次狡辩……

历时4年之久的这起交通肇事案，到如今仍旧没有完结，钱晶晶对两个受害家庭的赔偿，何时能够最终到位，仍没有人能给出最后的时间期限。然而，本案涉及的社会问题：受害人家属在刑事和解后，如何利用相关法律保护自身权益，是否全凭嫌疑人家庭的诚信，是需要引起全社会关注的问题。

（何心灵，钱晶晶、钱家领为实名） 编辑 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