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传·秋思落

2015-05-14白泽

飞魔幻A 2015年7期

关键词：幻境蚩尤部落

白泽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

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

玉绳低缺月，金鸭罢焚香。

忽起故园想，冷然归梦长。

——倪瓒《桂花》

【一】

上古年间神族大能层出不穷，可站在诸神巅峰者却仅有三人。

其一是有熊部落的轩辕黄帝，其二是九黎部落的蚩尤，其三便是凤凰花神离珠。

离珠道行极高，尤善音杀和幻术，可因为生性惫懒的缘故，哪怕天庭再三施压，她也只收了两个用来传承衣钵的徒弟，起先一个是盘古族年纪最小的嫡系继承人六音，而后一个便是水正部落的共工之女寒清。

六音性子温和不喜争执，而寒清却恰恰相反，她天性聪颖，早在拜师之前便被誉为“水正部落之光”，因而在学会了威力极大的幻术之后，她更是觉得天界三大巨头也应当有自己的名字。

对于师父离珠她是打从心底里佩服，而胡子一大把对天庭做过不少贡献的轩辕黄帝她又没胆子去挑衅，便索性将超越的目标锁定在了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蚩尤身上。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每每只要听闻蚩尤回了天庭，她便会直接提剑杀到他宫殿门口。

蚩尤喜丹桂馥郁，所以九黎宫遍植丹桂终年花香四溢，然而正当他准备解除禁制回宫之时，着一袭水蓝衣裙的俏丽少女却忽而脚踏水龙从天而降，将宫殿门口遮挡得分外严实：“蚩尤，本姑娘今天要再次跟你挑战，若我赢了，你就必须把诸神巅峰第一人的称谓让与我。”

微风轻拂，星星点点的桂花从枝头盘旋而落，眉目如画的少年含笑抬眸。

想当初寒清初来挑战他的时候，脑袋上还梳着圆圆的双髻，身高还不足他腿长，面对这样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他根本就下不了手，索性便闭了宫门任由她在外闹腾。本以为她最多坚守几个时辰便会离开，谁知她却一步未离地在殿门外守了他整整一个月，他外出她便跟着外出，他回宫她便蹲坐在他门口的石狮子上面晃着脚丫子耐心等候，直到他答应与她交手为止。

他诸事繁忙，回天庭的时间并不算太多，可只要他一回宫便总能看见渐渐长大的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丹桂树下，神采飞扬地表示要跟他比武。或许在她心里两人之间只是单纯比试，根本没有半点风月，但他在外征战之时，只要想到有那样一个姑娘会在九黎宫前等他回来，纵使战局再艰难，他都能咬牙坚持下去。

思及此，蚩尤神色越发柔和：“清清，那一会儿要是你输了，便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一提到输字，眉眼娇俏的少女立马奓了毛：“蚩尤，你羞辱我！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困在幻境，让你孤独终老！”

蚩尤微笑：“清清加油，我看好你哦！”

寒清柳眉倒竖，双手飞快结印，眼前宫殿坍塌，星辰逆转，现实与幻境迅速重叠交织。

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她千辛万苦制造的地狱幻想便逐一破碎，青衣袅袅的少年从恶鬼遍地的地底步步生莲地走了出来，一挥手，一拂袖，天地便又重归初始模样。

“这可是我最耗尽心血编织的幻境！”见蚩尤一脸轻松的模样，寒清的神情万分沮丧。

蚩尤抬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髻，待到她终于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方才敛了神色，轻声开口道：“清清，如果有熊部落和九黎部落终将开战，你会选择帮谁？”

一山不容二虎，同样的一个天庭，只需要有一个能做主的部落便已经足够。

丹桂树下，少年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也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这些日子几乎每天她都能看到好几起双方部落的斗殴，很多神族都已经开始站位，就在昨夜她爹还连同族中长老在一起分析过，说是论战力九黎部落独占鳌头，可论声望人心却无人能超越有熊部落的首领轩辕，蛮横的力量迟早会用尽，而人心的凝聚却可让王者不败。

最后长老会议结束的时候，她亲眼看见他爹派出了使者前往有熊部落的族地，水正部落的态度至此已经分外明了。

身为族长之女，寒清很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可当她看见少年逐渐黯淡的神色，她想了许久，终是脸颊通红地上前，坚定地拉住了他的手：“我的部落已经全部对有熊部落投诚，可我无法对你下手。若你们两族当真开战，我会脱离部落，与你并肩而战。”

一开始，她只是一心想抢占他的称谓，但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越长，那样的念头便越淡薄，随之而起的却是对他外出征战的担忧和思念。但她素来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又纠结于部落少主的矜持，所以每次都借着挑战的借口，来掩饰自己想见他。

可如今她能感觉到，有熊部落和九黎部落的大战一触即发，她不想再犹豫，更不想在失去他之后才知晓后悔，那便唯有在战争开始之前，便选择与他在一起，面对所有或好或坏的结局。

许是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蚩尤怔了许久，方才一点一点地收拢掌心，与她十指紧扣。

没有矫情，没有逃避，少年握着她的手，郑重许诺道：“清清，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二】

自从在蚩尤那里得到了确切的开战信息之后，寒清便开始没日没夜地修炼，她想，自己纵使不能成为他的强大战力，可至少也不能在作战过程中扯他的后腿。

她盘算好了，一旦两族宣布开战，她便脱离部落去他身边。

在此之前，她本想抓住最后的机会跟他好好过一下二人世界，可他永远都有写不完的作战计划和开不完的作战会议，她心疼万分，每每看他独自忙到深夜都会对他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千万不要客气。”

起初他只会微笑着对她摇头，直到开战前夕，他才对她幽幽叹了口气：“近日有传闻有熊部落在洪荒寻找凶兽饕餮助战，但我这里实在抽不出人手去寻找了……”

“这有什么！”她双眼一亮，急忙拍着胸口道，“我去蛮荒替你找饕餮，我会幻术，保证让有熊部落的人在蛮荒统统迷路。”

他点了点头，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是伸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直到天明破晓，他才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哑着嗓子再度开口道：“清清，此去蛮荒一路小心。”

感觉到颈窝处温热的湿意，她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他舍不得与自己分开，好半晌才红着脸，拍着他的肩膀结结巴巴地安慰道：“你、你要对你未来娘子有信心，区区几个有熊部落的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她是那样相信蚩尤的话，并且怀揣着对未来美好想象而去的蛮荒，然而却不曾想，她刚刚步入蛮荒，便被困入了一个绝美的幻境。

也直到那时她才知晓，所谓的蛮荒寻找凶兽饕餮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把她困在这里，让她远离战争，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

而他离别时的眼泪，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他知道，此生他们再也没办法相见了。

她在幻境里用尽了一切方法不眠不休地尝试破解，可当她再度离开的时候，一切却早已尘埃落定。

两大神族部落的全面交战，最终以有熊部落的胜利作为结束，为恐九黎部落再生事端，黄帝当即下令让族中所有大能出动，对失败方的九黎部落进行屠族，而身为九黎少主的蚩尤也在逐鹿与族人一起战至了最后一刻。

“蚩尤，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被鲜血染红的逐鹿河水整整三月才散，而她也在那片荒芜之地哭泣了三个月。

随后，她握着他送给她的佩剑，打算直接杀入有熊部落的首领，却在途经南天门的时候被师兄六音阻拦。

“清清，且不说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轩辕族抗衡，单单是你这一去，便会直接连累了你所在水正部落，黄帝本就多疑，为树立威信镇压其他神族，他很有可能会对水正部落下手，杀鸡儆猴。”

“清清。”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乌发白衣的少年也目露不忍，“你可明白，蚩尤不惜在战前那般耗费神力，在蛮荒布下幻境诱你入局，便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你和你的部落都能安好无忧。”

她本就聪颖，自然知晓他的用意。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他对她有多好，她才更加痛心于他的逝去。

六音说：“清清，你要让蚩尤走得安心。”

所以那天的最后，她终究还是收回了出鞘的利剑。

但她不知道自己在面对有熊部落的神族时会不会再度失控拔剑，因而回去之后，她便恳求师父在她的宫殿周围布下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幻境阵法，自愿终生受困再不外出。

【三】

万年时光，匆匆而过。

凡间经历了数个沧海桑田，上古部落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新崛起的强大神族逐一掌控天界。

可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每每只要寒清一闭上眼，便总能想起她在九黎宫中那些快活的日子，想起那个在桂花树下对着她浅浅微笑的少年。

思念本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如若思念的对象永远都不会归来，本来有多甜蜜之后便会有多痛苦，所以大多数时间除非修炼到筋疲力尽，否则她基本不会主动入睡。

然而就当她以为，她的余生都会这样度过之时，宫殿门口由她师父亲自布下的幻境竟隐隐有被破解的迹象。

她略有些惊讶地起身，刚准备前去查探，谁知便瞧见她多年未见的师兄六音着一身似雪白衣从幻境深处缓缓走出，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低垂着眉眼的锦衣少年。

“师兄。”敛眉看向自己风华依旧的师兄，寒清语气微微有些无奈，“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外人进来这里。”

六音闻言，微微往左侧走了一步，待身后那个紧紧抓着他衣摆的少年彻底露出身形，他才轻声道：“可是，我只能把他带来你这里。”

对于突然暴露在别人目光下，少年似很不习惯，先是有些不知所措地傻站了一会儿，接着便再度攥紧了六音的衣摆，一个劲地往他身后躲藏。

寒清对这般羞涩的少年本没有半点想法，一边把玩着身前的水晶幕帘，一边用眼角余光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慌乱间抬头的少年。

可就这一眼，便让她觉得天塌地陷，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

“蚩尤！”

隔了好半晌，她才一把拂落了身前所有遮挡视线的水晶幕帘，足尖一点，直接跃到了他身前。

顾不得矜持客套，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礼仪，她直接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颤抖着抬起了他的下颌。

苍白的肤，俊秀的颜，几乎与她记忆中的少年一模一样，可那一脸怯生生的表情，却又与那丰神俊秀的少年分外不同。

细细打量了他许久，寒清才松开手，侧头看向六音：“他是谁？”

几乎在她松手的瞬间，少年便一溜烟地躲到了六音的身后，六音扶额，微微叹道：“昔年九黎部落战败，轩辕黄帝下令对其屠族，九黎几乎全灭，其少主蚩尤也战败身亡，这是所有人都以为的真相。然而真正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当时因为九黎部落在被逼入绝境后，倾举族之力反抗，让有熊部落伤亡惨重。而蚩尤更是在与轩辕黄帝对战的过程中，用百发百中的后羿箭将黄帝的左眼射穿。黄帝大怒之余，在九黎部落全面溃败之时，便下令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蚩尤虐杀，而后从黄泉带回他的魂魄，让咒术师给他下了最残酷的永生轮回禁咒。

受到诅咒之人，每天都会在日出之时重复死亡，日落之后又在剧痛中重生，无休无止。

他被黄帝下令丢在最荒凉的大荒南部，日复一日地经历着世间最残酷的死亡，在这万分痛苦的过程中，昔年凌驾于诸神之上的少年，忘记了自己波澜壮阔的部落，忘记了自己最辉煌的过去，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可当六音在大荒南部偶然遇到他的时候，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少年，只是无意识地呢喃着“清清”两个字。或许他早已不记得清清是人还是物，可他却一刻也未曾忘记过这个名字。

六音说，也是那时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替蚩尤解除诅咒。

可昔年的咒术师早已死去多年，他几乎辗转走遍了三千世界，最终才寻到一本记载了解咒之法的古籍。

只遗憾的是，他虽然替蚩尤解除了诅咒，但由于他经历痛苦的时间又太过漫长，任凭他方法用尽，最终也只能让他的神志恢复到七八岁的孩童模样，且连“清清”二字，都不再记得。

“师兄，你已经尽力了。”见六音的神色依旧怅然，寒清叹了口气，随后站在蚩尤身边含泪对他鞠了一躬：“谢谢你，替我找回了他。”

纵使他不再有纵横三界的神力，纵使他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九黎少主，可是只要他平安归来，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四】

那天离开的时候，六音说，为安全起见，他在带蚩尤回来的时候给他捏造了一个新身份。

既然蚩尤的九黎血统无法遮掩，那便索性说他是躲藏在大荒南部的九黎遗孤，名唤柏君，总归现在九黎族只剩他一人，已经换了数位天帝的天界根本不会过多询问。

寒清点了点头，对于这样的说法，并无其他意见。

只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在旁聆听的少年别的没怎么记住，却唯独记住了他现在的身份是蚩尤的后人，当下便在六音走后，攥着她的裙摆，甜甜地唤了一声：“清姨。”

只此两字，便把本来还沉浸在他死而复生这一巨大喜悦中的寒清瞬间炸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

她轻咳了两声，敛了神色，本准备义正词严地纠正他的称谓，却在对方眼巴巴的清澈目光中败下阵来：“算了，清姨就清姨吧。”

也是那时，她才终于明白，她喜欢的人回来了，可是他们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他依旧还是少年的外表，可内里却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他懂得幸福、快乐、悲伤、难过，却一点也不知晓什么叫感情。

起初寒清还试图用诗词歌赋，用凡间那些缠绵悱恻的戏本子让他弄明白情为何物，可当她发现，她讲故事时，他的关注点永远在戏本子里小姐们喜爱的那些精致吃食上面，当她吟诗作赋时，他永远会以最快的速度睡着时，她便彻底放弃了。

之后再联想到他曾经受过的那些折磨和痛苦，她索性也不再勉强他学习那些高深的法术，她想，他到哪儿，她便到哪儿，谁敢欺负他，她便欺负谁全家。

他向往人间的山珍海味，她便带他去人间，从人烟稀少的西域吃到中原最繁华的京都;他喜欢那些少年将军征战沙场的故事，她便给他编织乱世幻境，让他过足少年将军万人崇拜的梦想。

她给他想要的一切，陪他去所有想去的地方，眉目如画的少年总是会在回宫的时候，牵着她的袖口，眉眼眷恋地对她说：“清姨是这世间对柏君最好的人，柏君要跟清姨永远在一起。”

少年全心全意地依赖她，就像她年幼时依赖族中的长辈那样。

天庭诸神都知晓辈分很高的水正少主寒清，总是带着一个呆呆傻傻的九黎族小尾巴，却很少有人知晓，那个嬉笑玩乐的小尾巴，便是曾经叱咤三界的九黎少主，是水正少主寒清的心上人。

在人前，寒清总是时刻扮演着最完美的长辈，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蜷缩在被子里，抱着膝盖，思念那个在桂花树下唤她清清的少年，一坐便是一整夜。

以前她总觉得世间最残忍的事，便是相爱之人阴阳相隔，如今她才明白，还有更残忍的一种，叫爱而永远不得。

【五】

阳春三月，千年一度的仙魔妖三界会晤。

喜好热闹的柏君，一早便将她拖到了瑶池入座。

但如今的柏君性子腼腆，突然面对那样多的神族难免有些紧张，便一直紧抓着她的左手不放，如此一来，很快便有喜好嚼舌根的神族挤眉弄眼道：“没想到这春天到了，寒清少主的春心也跟着萌动了。”

妩媚的凤眸一勾，寒清缓缓扫过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后，方才动作优雅地搁下手中的酒杯，轻轻笑道：“看什么看？就算吾当真芳心萌动，尔等小辈还胆敢有意见吗？”

也是那时，众神之中年纪稍大一些的方才想起，昔年她宣布要脱离部落跟蚩尤在一起时，便有人不知死活地笑话过她，其下场便是连人带宫殿都被她给掀了。

想到她彪悍的战斗力，被她目光扫过的人无不寒毛直竖，立马谄媚笑道：“寒清少主多虑了，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尊者豆蔻韶华，自然应当多行那风花雪月之事。”

“哼。”

解决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探寻目光，寒清心情甚好，可柏君却坐立不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直到宴会结束。

寒清估摸着许是方才那些谣言吓到他了，斟酌许久正准备开口解释，谁知他却扯住了她的衣摆，俊颜通红地瞅着她问道：“清姨，刚刚中途上台挑战天帝的那个穿蓝色衣裙的姑娘是什么人呀？”

寒清心头一跳，在他眼巴巴的目光中故作淡然地开口道：“那个姑娘好像是龙族的嫡公主慕绛，代表龙族来参加会晤。”

“慕绛……”少年喃喃道，一贯天真烂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认真的神情。

她隐约感觉有些不妙，有什么她一点也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在三界会晤的期间，柏君几乎整日不见人影，直到会晤结束的那一天，他才回宫一脸坚定地对她道：“清姨，从今天起我要单独搬去九黎族地居住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她手中的翠玉杯也哐当落地，应声而碎：“为什么？”

少年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我对慕绛说，我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她却笑我神位低微，笑我是需要女人保护的小白脸。我想搬出去，一来让她看见我是独立的男子汉，二来也想趁机为天庭做事提升位阶。”

“你……”她想质问他，说好的不离开，为什么这么容易便想离开了，可最终却在对上他为了其他姑娘而熠熠生辉的眸子时，默默咽下了所有的话，只轻轻叹了句，“你就当真那样喜欢她？”

少年睁圆了漂亮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清姨，我可以为慕绛去努力做任何事。”

他信誓旦旦地对她承诺。

而之后，他也确实如此做了。

听闻慕绛喜欢有内涵有底蕴的男子，他便索性缠着文曲星拜了师父，每日十二个时辰里几乎有十一个时辰都在书房看书，以至于次年的天庭文试考核中，他竟脱颖而出成了文曲星之下的第二人。

他知道慕绛身份尊贵，为了让自己配得上她，除了坚持看书提升内涵之余，他亦重新开始学习那些晦涩难懂的法术，一遍练习不顺，便练十遍百遍，且为了提高自己的对战能力，每每法力得到提升，他就去魔界边缘与魔物们临场厮杀，以求用最快的速度达到最完美的境界。

待到法力终于小有所成之后，他便开始在天庭领取一些危险系数极大，但功勋数相当可观的任务。

起初在得知他去做那些任务的时候，寒清曾连夜赶到九黎族地，想要劝他不要贪功冒进。可一贯听话的少年，却始终沉默着不肯答言，两人对峙良久，最终寒清只能任由他外出任务。

只是因为担心他在外遇到危险，但凡他外出任务，她便会披着隐身斗篷在后面一路尾随，在他执行暗杀任务时，替他清理后面追上的尾巴，在他执行盗宝任务时，又先一步替他清理藏宝之地的各种危险……

他为慕绛做了多少任务，走过多少危险之地，她便在他身后陪了他多久。

就连一贯性子温和的师兄六音都苦笑着问她这是何必，而她却只是微笑着应道：“我知道过去都过去了，那些属于蚩尤的感情再也回不来了，可他受了那样多的苦，剩下的时间他应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六音语带悲伤：“清清，那你自己呢？”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在丹桂树上，一字一顿承诺道：“既然他唤我清姨，认我为长辈，那我便会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当他一辈子的靠山，让所有人都不敢看轻他。”

【六】

千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即过。

柏君拼命积累的那些功勋，也终于让他成功升任了上神。

得到天庭正式任命的那一天，他拿着任命书，穿上了最隆重的上神礼服，去了龙族族地。

寒清一来想亲眼见证他的幸福，二来想完成最后一次的保护，便随即也跟了上去。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尽管柏君已经升任了上神，可骄傲的龙族公主却依旧对他不屑一顾。

她慵懒地靠在一头巨龙之上，眼神轻蔑地看着对她一脸痴迷的少年：“哪怕位阶再高，傻子也终究是傻子，就你那副蠢样也想做我龙族的驸马？”

面对心上人的侮辱，性子本就柔和腼腆的柏君根本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只是原本亮晶晶的眼眸逐渐寂灭黯淡。

寒清本想就此离去，任由他在挫折中成长，可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在慕绛准备再度开口羞辱他的时候，一把扯掉了隐身斗篷，直接冲上前去，先用定身法定住了柏君，随后一把揪住了慕绛的头发，又抬脚踹飞了那头企图攻击她的巨龙。

如玉的指尖轻轻挑起慕绛的下颌，寒清嘴角微勾，凉凉笑道：“当年九黎部落巅峰时期，你们龙族不过是部落中人手一头的低阶坐骑罢了。柏君喜欢你，你可以拒绝，可你没资格羞辱他。若下次再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对话，那这辈子也不用再开口说话了。”

来自远古上神的恐怖威压，让慕绛恐惧得瑟瑟发抖，摇着头再不敢乱说一句话。

而与此同时，寒清也将目瞪口呆的柏君直接拎回了宫。

解除了定身法后，柏君一脸沮丧道：“清姨，慕绛肯定不会再理我了……”顿了顿，细细的声音越发垂头丧气，“我是不是真的很蠢？明明知道慕绛一点也不喜欢我，可是我还是想要变聪明，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寒清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好半晌才一把揪过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道：“九黎部落凋零的是族人，而并非身为神的骄傲。若你还有一点自尊，从今日起，便不准再去寻慕绛！”

她不想看他再次被慕绛伤害，便索性将宫门附近都布上了精妙的幻境。

而他也明白，此番她是真的生气了，便很乖巧地再也没有提过要出宫的话。

只是之后，不管寒清再替他寻来多少山珍海味，给他创造多少美好动人的幻境让他解闷，少年的脸上也再也没露出过一丝半点的微笑。

也是那时她才明白，他是真的爱上了慕绛，更明白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也无法替代慕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

明月当头，寒清对一直眺望龙族方向的柏君淡声道：“风姿出众的姑娘那样多，你要不要去见见其他姑娘？”

少年果断摇头：“清姨，我只想要慕绛。”

她问：“为什么非她不可？你喜欢她什么？”

她想过他或许会回答，是因为喜欢慕绛的美貌，抑或是喜欢慕绛的气质高华，却唯独没想到，少年抬眸定定地回答道：“那天慕绛脚踏巨龙，着一袭蓝衣上台，剑指第一战神向他挑战，说若她赢了便要让他把天界第一的称谓让给她。不知为何，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我胸口会跳得那样快，好像有声音一直在脑中说，就是她，终于找到她了……”

着蓝衣，踏巨龙，一脸嚣张地向高位之神挑战。

她从未想过，他爱上的慕绛，竟和当初的自己那样像。

看着少年一脸追忆和悲伤，寒清将一直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其实有一种阵法，可以让心智不健全的神，变得正常聪颖……”

他是因为在反复承受诅咒的痛苦时损害了心智，一般的灵丹妙药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寒清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用另外一种用于交换的咒术，她把健康的身体和健全的心智换给他，而他则把承受过的伤害悉数转移到她身上。

以血为引，以灵为契，以命为钥，改生机，换气运。

咒术起的时候，四面狂风呼啸，天上惊雷骤降，柏君回头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寒清，立马在咒术中央挣扎道：“清姨，这个阵法是不是需要你付出很大的代价？如果真是这样，我情愿傻上一辈子。”

寒清疼得发抖，本来她还在琢磨要不要在消散之前诓他再唤她一声清清，可如今听闻他这句话，她却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

不管他记不记得她，不管他爱上了谁，在他心底，终究还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咒术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为了避免他内疚，她努力咽下了那口险些喷涌而出的血，又用最后的一点神魄将自己伪装成平常那样，方才双目逐渐清明的他，微微笑道：“柏君现在变聪明了，应该早些去见慕绛才是。”

她知道，他一直都那样善良，所以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他真相。

他一脸惊喜地道谢，然后转身迫不及待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