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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影

2015-05-14宋双紫

飞魔幻A 2015年12期
关键词:驯兽师麒麟天赋

宋双紫

楔子

来者叫念棠,自东面峄城来。

那一日金风细细,她推开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有细碎的海棠花瓣落在她墨色的斗篷上。

她的意图很明显,想让我为她绘一幅画。实际上来找我的,无非都是这个目的。上一个客人的画尚未干透,我摊在小几上晾着,她看着那血红的山水画,微微一笑。

我不作一般的画,需要大量人血作墨,女子纯黑的头发为笔。这样描绘出来的,是她们一生里最难忘记的回忆。

人的回忆有多长?实际上只是一幅画罢了,人最难忘的,不过是一个瞬间,抑或一张面孔。

叫念棠的女子穿着宽大的衣衫,风掠过时,我才后觉,她的左袖是空荡荡的,她没有左臂。

她伸出右手来,手心躺着一截用红线扎着的头发,许是很久之前的了,颜色已有些灰涩。

这样的头发做不了好笔,我无奈道。

她的声音略沙哑,透着满满的绝望:“对不起……”

她掀开斗篷,入目的,是满头白发。

瀛洲东面的峄城,有奇兽无数,凶猛难驯。历任城主麾下,都有一支特殊的队伍,名为捕影,是为捉住并驯养这些猛兽。

这些驯兽师是经过细致挑选的,不仅要有天赋,且要有面对危险的勇气。

念棠被领进捕影那年,甫满九岁。她不是峄城人,而是自瀛洲来。瀛洲与峄城隔着一湾浅浅的海峡,这一年瀛洲换了洲主,正值动乱,念棠举家逃亡至峄城。

然而突来的一场时疫,击倒了全家人,幸运的是,念棠被救了。

救她的人并不是好心,而是看中她御兽的天赋。

行家能一眼看出来,她眼神澄澈锐利,眉心的红印尚浅,有些天赋异禀的驯兽师,便是拥有红印。譬如当今城主的幼女拾禾,与她一般年纪,却已驯养了猛兽数头。

念棠被这人以一车珠宝的价格,卖给了捕影。那时她的病尚未完全痊愈,被人领进捕影的训练营时,整个人瘦弱得似风中枯茅。

带着她的人叫叶姑,是负责教新人规矩的。叶姑头一次见她,看着她的眉心,愣了片刻,才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穿过冗长狭窄的小道。

捕影训练营位置很隐蔽,小道的尽头是青铜色的门,叶姑转动了三下门环,带着念棠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片开阔的园地,绿树环绕,中心设有极大的擂台,此刻正有两人在擂台上比拼。

叶姑嘱咐了她几句,便去给她安排住所。念棠见那台上斗得激烈,便猫腰跑到一旁偷看。

她看见一个身着绯红衣裳的小姑娘,挥舞着一条银鞭,向对方狠狠打去,却被对手轻易躲开。

那是个白衣的少年,墨发银冠,他弯腰躲避的那一刻,念棠得以瞧见他俊朗的面容。

他的肤色呈现出异样的白,只叫人看一眼,便再忘不掉。

念棠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对面又飞来一道鞭影,眼看就要落在他肩上,她呼吸一窒,少年拂袖而过,银鞭已被攥在他手里。

风扬起他的衣角,年少风流之意肆虐,念棠呆呆看着,却见那姑娘甩了鞭子,气呼呼地说:“涅哥哥你又欺负我!”

这话听不出几分怒意,倒像是撒娇,那少年安抚了她几句,忽然一个跃身下了擂台。

转眼的工夫,念棠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双黑靴。那少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好看的眉头皱起:“你是谁?”

他发现了?

念棠刚缓和过来,这下又止住了呼吸,只能结巴着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我叫念棠。”

涅离垂眸看着这个瘦弱的小丫头,她的眼神怯弱,但是却很亮,就如同天上的星子一样。

她不同于拾禾的明艳动人,这样缩成一团,倒像是一只可怜的动物。

念棠想要抬头看他一眼,却不料一团白影猛地扑过来,涅离一声大喊,却还是来不及了。

念棠眼前一黑,在剧痛到来之前昏了过去。

叶姑端着药进来时,念棠正在看一卷书,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涅离的灵宠突然发狂,向她冲过来,尽管涅离关键时刻挡了挡,但是念棠依然被它一掌擦过额头,血流不止。

念棠从叶姑那里得知,是涅离抱她回来的,他和拾禾还请了人来医治她。

拾禾便是那日的小姑娘,她很喜欢念棠,因为年岁相当,且眉间有一样的红印,拾禾将这当作缘分。她是城主之女,众人尊敬却不亲近她,她唯一的朋友是涅离。

拾禾常来看望她,和她说营中之事,然而说得最多的,还是涅离。

她告诉念棠,涅离是捕影营主旧友的遗子,他的爹娘死于一次捕兽途中。那一年他还小,却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营主便将他收入捕影,希望他成为出色的驯兽师。

拾禾从小就跟着他演练,她的功夫,大半是涅离教的。她对涅离很亲近,和拾禾讲完这些事后,她双手托着脑袋,抱怨道:“涅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冷了,有时候我都不敢靠近他。”

念棠想起少年清冷的眸子,觉得这个形容十分贴切。

捕影对外招收的新人,按规矩,都要先通过一次考验,看是不是有做驯兽师的天赋。

轮到念棠,是由营主亲自来考验,叶姑禀报他说,新领进来的小丫头,眉心有与拾禾一样的红印,可能也是个天赋异禀的人。

叶姑领着她上来时,他皱眉打量了一番,天赋可能是有,只不过太瘦弱了。

考验是这样,她需要骑上营中驯养的一头灵宠,并且不被它甩下来,就算通过。

由于上一次她被涅离的灵宠伤过,拾禾站在擂台下有些担心,台上的念棠也紧张到了极点,手心里满是汗。

三鼓之后,一人牵着一头雪白的麒麟走上来,白袍衣袂翻飞。

念棠怔住——是涅离。

那日的事仿佛还在眼前,惊恐未散,念棠看着麒麟向她踱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涅离看了她一眼,再温柔地顺了顺麒麟的长毛,就下去了。

所有人都看着念棠和麒麟隔着几步路对视。过了许久,念棠大着胆子迈出第一步,就见麒麟抖了抖毛,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热气。

她没想到会是涅离的麒麟。

念棠悄悄摸了摸额头上刚结痂的伤口,吸了一口冷气,视死如归地走向它。

她努力克服着恐惧,将手放在麒麟头上,本以为会被它一爪子拍死,却不料它蹭了蹭她,温顺地趴下了。

擂台下,拾禾惊诧地看着这一幕,麒麟被涅离刚带回来时,看见生人都要挠一挠,头一次也伤了念棠,这一次怎么……

涅离坐在营主一旁,看着那一身月白色的姑娘坐在麒麟背上,双手还害怕地抓住麒麟的犄角,不动声色。

然而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念棠于是顺利地留在了捕影。

那日深夜,涅离无眠出来时,却见麒麟趴在月光下,它的身旁蹲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她不知道拿了什么给麒麟吃,被麒麟一口吐了出来,想把她拱到一边去,别打扰它睡觉。

她于是落寞地离开了。

涅离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可能不知道,麒麟的脾气很大,有时候连他都没有办法。

他是哄了麒麟好久,才让它乖顺一点,没有在擂台上再伤着她。

他对人疏远清冷,这一次帮她,也觉得只是可怜她罢了。

然而隔日,她却跑来向他道谢。

涅离猜是拾禾告诉了她真相,以拾禾的聪明,猜到很正常。

她一路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也不敢看他,只小声道:“拾禾告诉我了……谢谢你。”

涅离没有看她一眼,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冰冷的“不必”。

念棠的心突突地跳了一下。

大雪飘摇。

念棠跑上高楼,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她裹紧大氅,努力向远方看去。

在她来捕影的五年里,训练营迁到了更为隐蔽的地方,这座高楼,是用来观察外界的唯一窗口,从这里,可以看到高耸的城门。

此时大雪成灾,城门暂时关闭,城墙下堆积着未融化的白雪,整座峄城,冷清得似无人居住。

她在冷风里站了许久,城门终于打开,一匹雪白的麒麟冲进来,背上的白衣男子面容看不真切,但是念棠渐渐安下心来,她可以一眼看出,那是涅离。

一月前,涅离被派出去捕捉一批灵兽。捕影很少会派一人去与一群猛兽斗争,所有人都明白,营主的意思,是如果涅离成功归来,那这支队伍,将由他带领。

涅离不在乎营主这个身份,但是他竟然答应了,而且没有与任何人道别,想一个人在半夜离开。

他收拾了东西,牵着麒麟走在青石路上,却叫半夜起来练功的念棠撞见。

破天荒地,念棠叫住了他。

这些年念棠与营中人都成了好友,唯一对他,却总是不敢靠近。他指点她的时候,她连看也不敢看他。然而她面对猛兽时,却丝毫没有胆怯。

涅离想,或者他比猛兽更可怕?

所以被念棠叫住时,他竟然惊了一下,这是他鲜少出现的情绪。

但是他没有停留,只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笑,叫她早些回去。

念棠模糊地回想,那一晚,涅离是否是对她笑了一下。

她想,他这样一个人,笑起来,应是冷淡的,如同霜雪。

她回到营中时,涅离已经去向营主复命了,他的灵宠麒麟摊开四肢在晒太阳,似乎很累。

在她靠近时,它差点又扑过来,不过看清了,又继续躺着,任由她蹲在自己面前,给它顺着雪白的毛。

她不敢靠近涅离,却和麒麟是好朋友。

麒麟大概是记得当年伤她的事,和她玩时都很小心,没有再伤到她,在她面前,特别乖顺。

和涅离出去了一个月,它浑身脏兮兮的,但是涅离依旧衣白如雪。在他的庆功宴上,念棠端着酒盏在一旁踌躇,犹豫着要不要也上去给他敬酒。

麒麟哼唧了一声,爪子扒拉了她一下,她就被推出去了,恰好撞在正走过来的涅离身上。

没有人看见,但是念棠的脸还是红透了,涅离看着她眼底的慌乱,忽然低声道:“你很怕我?”

念棠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不是害怕,而是没有办法。她想去靠近他,然而又怕自己一发不可收拾,只好远远地避开。她何尝不想和拾禾一样,拉着他的手撒娇?

拾禾提着酒壶走过来,念棠立刻找借口溜走了,听见她在背后道:“跑那么快干吗,算了,涅哥哥我们去喝酒。”

念棠不知道,她这是否叫落荒而逃。

翌日,营主便宣布,由涅离接下捕影,涅离带着大家训练时,念棠看见他面色苍白,忍不住想,他是否受了伤。

然而涅离并没有多说,几天后,他忽然说,要带一个小弟子出去历练一下。

拾禾雀跃着要去,但是涅离在所有人中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低着头的念棠身上。

“念棠跟我去。”

四周骤然安静。

念棠迟疑着抬起头,她听不见拾禾抱怨惋惜的声音,听不见四周隐约的惊讶声,他的声音淡淡的,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淡然的,却让念棠深陷。

所有人走后,她叫住他,怯弱地问:“为什么……是我?”

涅离想起庆功宴那晚她的慌张,此刻她也是这般,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也细如蚊蚋。

“我相信你。”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出意料地看见她颤抖了一下。

隔日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前往城郊的渭灵山。

涅离后来会想,他做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重来,他还会不会只带着她一人。

大概,是不会的。

“然后呢?”

我凝视着念棠,她脸上浮现出悲戚。

她摩挲着那段青丝,想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

渭灵山有灵兽,涅离的麒麟便是从那里捕捉来的,念棠想,他这次带她来,应该是为了给她抓一头灵宠。

她来捕影五年,比她来得晚的,都已有了灵宠。她向老营主恳求,想去捉一只,然而老营主每每望着她眉心依旧黯淡的红印,摇了摇头。

红印没有光彩,那说明,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而这几日,念棠隐隐觉得,时机到了。

大概是涅离也注意到了,所以才带她来的吧。

涅离拥着她坐在麒麟背上,看她红着脸,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念棠没有和他靠得这样近过,他身上的气息也是清冷的,连呼吸都是温凉的。这几日雪依旧下得大,麒麟的大脚踩在雪上,把下面的枯树枝踩得嘎吱响。

念棠听见他问:“你怎么这么怕我?”

这是他第二次问了。

念棠极力解释:“我……我不是……”

涅离低低笑了声,让麒麟加快了脚步,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涅离倾斜身子,为她挡去大半风雪。

这个时候,念棠忽然惊觉,他也是温柔而体贴的。

她为这个认知心跳不已,极力按捺住内心的欢喜。

大雪封山,再往前走,是堆积着雪的狭窄山道,麒麟这个大块头上不去。

但是这山里有什么凶险还不得而知,念棠看向涅离,发现他也在沉默着。

灵兽怕冷,这几日上去天真好,它们的战斗力也低,过几日雪化天晴,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

涅离知道她有多想得到一头灵宠,于是做了平生最大的一个错误决定——留下麒麟。

麒麟抬头看着他,竟有些狂躁不安,而涅离抚摸了它一下,带着念棠走了。

一路打败了几头修为不高的猛兽,涅离收了它们的内丹,又继续往前走。

驯兽师一生中会收服很多灵兽,修为不高的,直接收内丹,资质比较好的,就会带回去驯养。

涅离为了锻炼她,一路上都没有帮过她,快走到山顶时,她已累得满头汗。他解下披风裹住她,念棠顿时温暖了许多,披风上尽是他的气息,叫她转瞬沦陷。

涅离忽然蹲下来,扒开积雪,仔细看了一下,脸色大变。

他以为,这里最多会有一两头麒麟,哪料……

念棠看着那浅浅的一道痕迹,也紧张起来,是蛟龙。

传言渭灵山深处有蛟龙,然而这么多年也没人遇到过,哪知今日却被他们碰着了。

蛟龙是最高等的灵兽,却也是最凶猛的,它喜欢居于深山,以幼小的灵兽为食,偶尔也会食人。念棠开始后悔没带麒麟,然而即使有它,也不见得有几分胜算。

涅离皱了皱眉,用剑在四周草木上扒拉了一下,凝重道:“它距离我们不远,等下你……”

然而一阵疾风掠过,生生地将他的后半句刮走,念棠尚未反应过来,一道银白色的影子从眼前闪过。

是一条银蛟。

涅离将她拽过来护在身后,长剑寒气凛凛,直指那缠绕在岩石上的恶蛟。念棠看着它吐着鲜红的芯子,一双墨绿的眼凝视着他们,身后冷风肆虐。

她还没有想出办法,涅离已经迎了上去,普通的兵器对它而言伤害极小,只能在它的鳞片上划出一道道火花,映亮他苍白的脸。

上一次他应该受了伤,念棠心知,他们不可能打败银蛟,那涅离如此拼命,又是为何?

一股力量忽然冲过来,念棠忽然间明白——他是在给她机会逃跑。

他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在遇上蛟龙的那一刻,他是否已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念棠不敢多想,紧紧跟在他身后,听见他喘着粗气吼道:“你快走啊!愣着干什么?”

念棠没有听他的,趁他与银蛟恶战之际,一个跃身,跳到了银蛟的背上,抓住了它的角。

涅离忽然知道了她想干什么,古书里记载,除银蛟,必先割其角。

她果然是有做驯兽师的天赋的,轻易把住了银蛟的命门。

眼看她的匕首已要割下蛟角,然而银蛟愤怒地摆尾,她便被重重地甩了下来,同时听见了涅离在呼喊她的名字。山石与积雪席卷而来,一片混乱中,念棠只是想,她不可以走,不可以留他一个人。

说她傻也好,固执也罢。

疼痛到来之前,她想要抓住那片雪白的衣角,却只能无力地蜷缩起手指。

麒麟通知营中人,将他们带回捕影时,已是在几日以后了。

念棠在拾禾的抽泣声中醒来,浑身疼痛难忍,她倒抽一口凉气,被拾禾扑了个满怀。

“阿棠,你终于……终于醒了。”念棠安慰着她,恍惚想起,她和涅离被埋住时,她曾爬出来过,还用力挖出了昏迷的涅离。

那涅离,现在怎么样了?

念棠挣扎着想要去看一看,却忽然觉得不对劲,叶姑和拾禾悲伤地看着她,她终于发现,她的左手,没了。

叶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流泪道:“念棠,你的手被冻坏了,只能……”

她没有说下去。

念棠脸色苍白,失去一只手,她不知道,还能否做一个出色的驯兽师,能否继续留在捕影。

她可以无恙归来,只是因为从山石积雪中挖出了涅离,失血过多再加上受冻,这只手肯定保不了。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

她记得在山下与他坐在麒麟上,他那样温和近人,为她挡风时,像是从背后拥抱她。

她不知道,和他在一起时,心底柔软的感受算什么。

她和拾禾提起,说起这样的感受,虽然没有告诉她这个人是谁。

拾禾想了片刻说:“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她垂着头,似乎也想起了某个人。

念棠没有注意到,她的心底忽然有些慌乱,似乎是被人看破了秘密。

从九岁开始,他便是她的烛火,而她是飞蛾。

擂台上的白衣少年风流如画,平日里清冷睿智,同她说话时,他会微微低下头,眸子漆黑,又似暗夜星辰。

她遇上的这个人,叫她不得不接近,不得不喜欢。

接下来几天,念棠都没有去训练,她怕因为失去左臂而被指责说不能再做驯兽师,也怕看见涅离。

拾禾最近也越来越忙,没有时间和她交心。

她时常独自坐在后山,背着驯兽的口诀,暗习剑术。

涅离在一个春日找到她,念棠看着他一步步地向她走近,最后坐在了她身边。

他知道念棠在担心什么,他记得她初来捕影时,是个很瘦弱胆怯的小姑娘。这五年里,他知道她一直在尽力地做一个出色的驯兽师。

所以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念棠合上眼,春风自面上温柔拂过,她的声音温柔而平静:“你知道吗?瀛洲有一位能画回忆的奇人,我曾想过,要是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才会去找她吧。所以,我希望我永远也不要去找她。”

“我希望我正在做的,是我以为正确而无悔的。”

她舒了一口气,冲他笑了笑:“所以谢谢你,涅师兄,我想通了,”她垂首看着空荡荡的左袖,坚定道,“我不后悔。”

若是重来,她一样会这样选。

涅离看着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傻姑娘。

失去一条手臂,念棠的天赋却突然爆发,她眉间的红印变得妖冶,几乎是一日千里。

而与此同时,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

她时常会觉得疲倦劳累,像个老人一样,而拾禾也出现了一样的情况。

拾禾跑去问老营主时,她没有进去,躲在了屋外偷听。

屋内老营主的声音无奈而惋惜:“拾禾,方知万物有盈有亏,你与念棠有御兽的天赋,但是却并没有常人的长寿,你们会急着老去、死去。”

念棠一惊,拾禾也惊骇地问起,是否有解救的办法,老营主叹了一口气道:“有是有,只要有人愿意去找城主,将寿命续给你。”

这怎么可能呢?

无人不想多要得几年活命,所以她和拾禾,是注定了命不久矣。

她回去后想了很久,将心事说给麒麟听。

“我不能再陪着他了,也不能和你玩了,你看多么可笑,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却无能为力。”

麒麟蹭了蹭她的手,叫她一下子落下泪来。

“怎么办呢?我明明才看清了自己的心啊……”

麒麟却抬起头,看着她身后。

花树阴影下,涅离脸色苍白地看着她的背影。

再给他一些时间,只要再久一点,他就可以让她不再难过了。

上一次去渭灵山,遇上了银蛟,没有能为念棠抓一只灵宠,这一次和城主去渭灵山办事,他承诺要给她带一只灵宠回来。

“你喜欢什么?”临行前他问。

念棠抬眼看着他,近来她对他已经大胆了些:“我喜欢凤凰。”

雪停之后,他终于回来了。

真的为她带回一只火凤凰,念棠看着它笑得很开心,而涅离忽然发现,她老去得太快,眉间已隐约出现了皱纹。

他想起去渭灵山的路上,营主与他在山下宿营,篝火燃起,他提出那个要求。

营主惊讶地看着他:“你要想好啊!这不是玩笑,你这样做……”

他打断营主,平静地道:“营主,涅离生来体弱,被您照顾多年已是万分感激,然而我知晓自己的身体,不如把这剩下的命留给她,毕竟她是无辜的。”

他的脸色苍白,便是因为多年来病疴缠身,上一次又和凶猛的银蛟大战,他心知,元气已伤,命数不长了。

不如,让她,继续活下去,活在他的命里。

“所以,他给你续了命?”我将她的手腕包扎好,砚中,是她的血。

念棠垂下眼,用一种异常缓慢的语气说:“嗯,我也是很久后才知道的。可是我不喜欢,因为那之后,他对我就像对一个陌生人。”

回来以后,涅离悉心教她,在她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她得以有更多的时间和充分的理由和他待在一起,她顾不上拾禾看她越来越古怪的眼神,只知道,她想要靠近他。

她以为余生已没有什么剩余了。

然而涅离却在刻意疏远她,除去练功,她从未见过他。他待人越来越疏远,温和之中,却将人推到了天涯海角。

念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一味地讨好他。

冬日的一盆炭火,春天的披风,盛夏的凉茶,浓秋的毡帽,她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一切,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换来他一个怜惜的眼神。

拾禾终有察觉,凝视着她:“阿棠,你喜欢他。”她又重复了一遍,是给自己听的,“你喜欢涅哥哥。”

而念棠抬起头,轻声答:“是。”

拾禾悲哀地笑了笑,眼角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他说不要你知道,原来是这样……”

这时拾禾已似行将就木的老人,而她尚未发觉,自己的衰老,正在慢慢消失。

念棠不懂她的意思,直到后来终于明白了,却已太迟了。

念棠十八岁的生辰到来,她放了一盏河灯,微风送着河灯远去,她转身,却不期然撞见一个人。

她忽然欢喜起来,是涅离。

是不是她放出的河灯显了灵,叫她终于能又靠近他。

这一夜的他,终于是当年的他了,他低头看着她,眼底有风起云涌的情绪。

“念棠。”他轻声道,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你不要再执迷了。”

初春的夜晚微风阵阵,一片寂静里,他这样说。

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截青丝。

那是她的,在他随城主去渭灵山前,她给他的。

遗君青丝,是为相思。

她给他时,绝没有料到会被还回来,因为他那时的眼里,明明有欣喜。

他甚至还笑了。

念棠颤抖着接过来,心底溢满绝望。

甚至都没有看到,夜色浓重里,他的身体脆弱得如同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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