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青提色
2015-05-14木泱泱
木泱泱
壹 洛熹
琅琊城外的望族洛家,最小的九小姐今年刚刚满了六百岁。
这岁数并没有什么,洛家是狼族,光是修成人形她便用了好长一段年岁。
城外三十里,崇山峻岭飞瀑湍流,钟灵疏秀之地,没什么人出没倒是畜生都很有灵,可惜洛家小女儿洛熹是个例外,是一头脑子不怎么灵的……色狼。
琅琊城内的望族孟家,孟家长公子孟少陵,今年刚好弱冠,俊朗无匹天下闻名。
洛熹在自己五百多岁时才第一次见到孟少陵,按照后来她自己的话来形容,便是前五百多年竟然都白活了,自己色的实在太过名不符实。
这一年孟少陵十五岁,年少初入琅琊军,边疆来犯,他率三千家军追敌百里外,一战成名。
归家时正值冬日大雪,父亲让他前往山中祭祖,正遇见洛熹第不知多少次被猎人捕了送往集市。
夜色下雪色趁着她一双蓝色的眼亮晶晶,孟大少在马上看了一眼,正看到洛熹一屁股坐在笼子里饿的抹眼泪,肥肥胖胖的一坨,短胳膊短腿。
孟少陵甩着马鞭卷开了那铁笼子,吩咐副官,“扔进去一只兔子进去看看。”
那白兔扔进来,洛熹饿的一口叼过去满嘴毛,流着眼泪尚自使劲啃了啃。
孟大少一眼便看上了洛家的九小姐生猛的捕猎能力,然后决定将她圈养起来,也好将来为祖国的军中力量出一份力!
洛家九小姐扑进孟少陵的怀里,觉得找到了一生的归宿,狼生挚爱。
可惜当晚洛家老太爷派出整座山的兽卫找她,就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带回了家。
九小姐抵死不从,气得老太爷哇哇叫,不过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
洛家九小姐后来时长回忆当年:我从未见过像孟少陵那么善良的人,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棒打鸳鸯。
她老太爷给她补着褂子问她:“他于你是仁慈,于兔如何?还有你跟我讲明白了到底谁是棒子?!”
洛熹趴在扶奚花丛里打滚,哭的直打嗝:“我不管,我思凡了,老太爷我要下山成亲,嗝!”
贰 成亲
洛熹正满六百岁这一年,她便真的偷偷瞒着老太爷下了山。
因为扶奚花开满琅琊的时候,暮春夏初,传言城中孟家要选侍妾。
洛熹还是有些略胖,于是拼了命的少吃些,多动些,才骨感了一些,八个哥哥各显神通才终于将她塞进了选秀区。
多亏这一次,顺序有变,以前按照从瘦的到胖的排序,这一年倒序了。
孟少陵为人十分豪爽,指着前十名说,都入了吧。
洛熹十分高兴,提着裙角学着山下姑娘们的样子从他面前袅袅婷婷的经过,眼神里都是笑意,“孟少陵你要不要先宠幸我?”
“……”
洛九小姐并没有被宠幸,被关进柴房关了三天,放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剩下的九位姑娘都被送给孟老爷了,原来娶妾的是孟老爷。
也算是因祸得福。
洛熹做侍女其实是一把好手,孟少陵看书她便磨墨,孟少陵练剑他便递毛巾擦汗,他进餐,她守在旁边流口水,孟少陵总觉得她对着自己蓄势待扑。
孟少陵看她一眼,洛熹便可怜巴巴的求肯,“少爷我想要吃兔兔。”
孟大少撕了兔子腿送到她嘴边,心里泛着合计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召回来这么一个色狼。
孟少陵这一年十二个月在家一共二十天,出征十一个月,每次回来行色匆匆,皇家的赏赐一车车的运回琅琊,官职升的一天比一天高。
她作为贴身侍女随他南征北讨,瘦倒是终于瘦了一些。
她晚上便住在孟少陵的营帐里,虽然时刻得提防着她扑上来玷污了将军的青白,但是胜在洛熹耳朵灵敏,有个风吹草动总是第一个先知道。
她家主子看着她,尽量给与中肯的评价,“是个负责任的好侍女,要是没那么多非分之想就更好了。”
负责任的好侍女这一天终于赢来了表现的机会,刺客入了营帐,长刀直挑孟少陵。
洛熹抱着舍身成仁的念头直直冲了上去挡了刀。
孟少陵接住她愣了一愣,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下一刻却眼露杀气,一手揽着她一手去拔她肩头的刀。
不可置信的是洛熹挡刀的速度太快,比他去砍刺客的剑还快的自己去撞了刀口。
洛熹抱着她肩上插的刀不放手,眼泪巴巴看着孟少陵:“你……你实在想替我报仇你用自己的剑啊!这一把拔出来我就死定了啊!”
“……”
孟少陵红了眼睛才知道自己是气糊涂了,大声喊着军医抱着她就往外走,微微抛出一个眼神,他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解决了所有的刺客。
洛熹彻底晕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是白挨刀了,明显孟少陵家的武力值根本不需要她出手。
第二天天下传闻孟将军遇刺,生死未卜。
洛熹睡眼惺忪醒来,看着毫发未损的孟少陵坐在她床上看书,羞得满脸通红,下一刻又不禁喜滋滋的扑上去。
“你为什么上了我的床?”
“陪你养伤。”孟将军低下头揉了揉她的脸颊,看着这头小色狼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痒。
营帐外,敌军大肆进攻,本想趁虚而入,不想误入罗网,孟少陵将计就计设计了一场好戏。
这一战,孟少陵官至二品,声威震天下,洛熹挡刀表真心,成了孟家第一红人。
叁
洛熹被送回琅琊城内养伤,无聊的大多数日子趴在床边揪着扶奚花。
她巴巴的剪了自己的尾巴做了笔修书一封问他归期,问的次数多了,他竟然真的回来了,夜阑人静之时归来,天将破晓时离去。
这一年琅琊的雪比每一年都大,他来时总带着清爽的凉风和雪花,她高兴地就差摇起尾巴。
一身铠甲冰凉,不动声色的脸上一派不咸不淡,出现在她窗边。
一次他带着一枝青提树枝给她,“知道你不爱吃素,但这提子甚甜。”
孟少陵温一壶酒,洛熹一只烤兔子,歪在院子里闲聊。
孟少陵第一次问:“你到底从哪里来?”
她舔着嘴唇无心回他:“我本是琅琊本地户口,老祖宗搬来时,据说还没有你孟家。”
“年幼时过的如何?”
洛熹歪着头去蹭他手中的酒喝,“并没有什么好,我们这一族活着并不容易。”
孟少陵逗着她觉得好玩,笑着问,“如何不易呢?”
那时扶奚花的香气正浓,月上中天,夜色将阑,晓露颇深,她趴在他膝盖上皱着眉头,第一次沉默着,沉默了许久支支吾吾道,“大抵就是修身活命的东西都指望在别人的身上吧。”
孟少陵饮尽了酒问她,“在哪里?”
洛九抬了头,一双泛着蓝色的眼睛如蒙了雾气,看着他小声道,“你心里吧。”
孟少陵愣了愣,半晌只轻轻“哦”了一声,他说:“洛熹,回你的来处如何?”
洛熹低着头,想起老太爷问她的那句,“他于你是仁慈,于兔如何?”
于兔如何?仁慈不过是相对来说,他也总有对她不甚仁慈的时候,你看这大下雪天就撵着她走。
她抬起头,望着灰蓝色的远山,脑筋转得太累有些郁闷,最后叹口气低声道:“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一只白兔。”
孟少陵揉了揉她的额发,撕了手里的鸡腿喂到她口边,翻着白眼想,谁家的兔子一天吃两只烤兔子?倒是也想去多见识见识,交流交流饲养心得。
这一年,洛熹没犯什么错,又被打发回了山中。
肆
洛熹回了山中,将青提苦苦栽培终于种活了,她花了一些小心思,那青提一年内爬满了半座山,果实成熟时清脆甘甜,她每日从山脚逛到城郊,却一次都没望见孟少陵归来的身影。
这一年大雪已至,孟少陵听说又大败敌军,却不曾归家祭祖,听说皇上百般奖赏,赐婚也提上日程。
她于山巅占卜,却皆是大凶之兆,下下之签,她大闹着要离开琅琊,被老太爷变着花样的收拾了几顿。
她问老太爷:“不是从小就告诫自己要找到真心人,才能继承狼族的吗?”
老太爷拽着胡子生气,“我现在怕你跌进坑里去,不但当不得狼主,反而闹出事故来。”
后来,山下又传来消息,说是边疆来犯,孟少陵带军去往边疆,这边天子却拍了几万兵将围住了琅琊,摆明了怕他平乱不成反造反。
洛熙便闹得更凶,老太爷说,养不熟的白眼狼,生你就是全族的错误,实在惦记就去看看吧。
北风卷地白草折,雪大如盖,千人阵,生死场,已近尾声的一场鏖战,双方生死惨重。
她提着裙子一双小狼眼纵观几百米找不见他身影,她化了狼形,寻着气味一点点找,漫天白雪纷纷而下,已近将整个战场掩埋。
好像她第一次见他的那个冬天,北地肃杀,遍天白雪。
她找到孟少陵时,他被副官扶着靠在巨石前,满身血迹,只一张俊美无匹的脸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看着她以小狼的模样靠近,忽然便笑了出来。
洛熹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中。
孟少陵揉了揉她的额发说,“哦,原来是头小狼崽子吗?我难道养的是一只狼么?”
洛熹化了人形抬了头,一双眼睛放蓝光,“难道不行吗?”
孟少陵咳出一口血说,“洛熹,听说城外三十里狼族,若为狼王,必要真心人三点心头血。若是你这么笨也能做狼王,我便做你真心人,送你三点血如何?”
洛熹化成人形脸色煞白撑住他不住下滑的身子,“不……不如何!我不要!”
“洛熹,我十五岁那一年进山祭祖,见过的那只白肚皮的小狼崽子,可是你?”
“是我。”
孟少陵捏了捏她冰凉的脸颊,望着阴沉沉的天,笑了笑:“多亏是你。”
多亏是你,要不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也不灵光了,为何看了一眼狼崽子便记住了多年,为何多年后见她的第一面便想起那只跑掉了的狼崽子。
若是堂堂琅琊的长公子孟少陵对着一只狼牵肠挂肚,该是多羞耻的一件事。
可他好像,已经不得不羞耻了。
他累及了般闭了眼,“洛熹啊……”
捏着她脸颊的手却倏然垂落,再也无力举起。
副将跪在一旁,喉头滚了几滚,哽咽悲戚道,“将军说,若他战死,将一颗心剖了回去送至琅琊城外山中,可说的便是交给你?”
洛熹如遭雷击,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几百年没落过的伤心泪,落下时竟然是这般的滋味,她色了几百年,却第一次懂了牵肠挂肚的滋味,第一次懂了悲痛欲绝的滋味。
她家老太爷说,见了你的真心人你自会懂得。
如今她懂得了,却觉得有些晚。
洛熹抱着他,眼泪一滴滴落在孟少陵已见灰白色的脸上,她皱着眉觉得心如被割了般的痛,“孟少陵,那时你赶我走的时候,在我背后对我伸出的双手,是拥抱挽留的样子吗?我将青提子都种活了,你还没有看上一眼呢……”
已知生死未卜,何必多留妄念。
伍
洛家的九小姐,其实本是可以继承了狼族的,却不想不但没当上狼主,还被去了狼藉。
老太爷说,养了九个狼崽子,个个都是倒贴货!
洛家的九小姐倒贴了一颗元丹救活了自己的真心人,从狼彻底变成了村姑的洛九小姐很不习惯。
扶奚花染微雨,她站在山之巅,远望着孟府方向,百亩青提,是一个大大的喜字。
孟少陵站在她身畔正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提亲,“我的心现在不能给你了,因为我要留着它,倒是可以让你住进去。”
“山下的青提更甜些,要不要跟我去试试?”
“以后天天给你做烤兔子,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孟少陵站在微微夜色里,一身蓝衣染了霜色,仍如当年一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徐徐善诱。
他轻声咳了咳,笑着问她:“洛熹,真的不扑过来吗?”
于是小狼崽子抹着泪花扑过去,“好吧!”
那时候,扶奚花开的正好,琅琊城外城内,竟然结了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