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钥匙桥

万芊

1948年9月的一日深夜，月高风清。小学教师周楠受命去周庄与人接头交换情报。周楠在自己学生的精心安排下，借了条小渔船缓缓地靠近约定的接头地点。

钥匙桥下，两条小渔船缓缓地靠在一起。两位渔人隔着船舷，对火抽烟，聊了几句渔事，正合接头暗号。周楠拿出一把老式铜锁，对方拿出一对铜钥匙。周楠接过钥匙，一试，手里的锁被轻巧打开。两人忍不住把手握在一起，轻轻地互唤了声“同志”。交换了情报，周楠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同志，新中国就要成立了，我的孩子也即将出生了。到时候，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再次相会？对方竟也激动地说，我的孩子也即将出生了。我们再次相会的时候，就带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周楠又说，如果我们生的都是男孩或女孩，那就让他们结为兄弟或姊妹。对方说，如果两个一男一女，那就让他们结为娃娃亲。周楠说，好的。对方说，一言为定。暗号，新中国万岁！时间，十年后的今天中午。周楠说，好的。信物，就这对铜锁和钥匙吧。两人各取信物，再次握手，互道保重，相继摇船缓缓地离去。

1949年3月，江南解放。10月，新中国成立。小学老师周楠从暗处走到明处，被新成立的人民政府任命为北乡第一任乡长。周楠经常背着盒子枪下乡做群众工作，非常忙碌和艰辛。工作之余，他老是想起周庄接头时遇见的地下党同志，只是不知对方姓啥、名啥，天又黑，也只大体记得对方的模样。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第十个年头，已经是县委副书记的周楠，大儿子已经读小学了。9月那天，他带着妻子儿子，专门到了一次周庄，早早地守候在钥匙桥上，手里拿着那把铜锁，桥石栏上放一张写有“找同志”的白纸，然苦苦等到天黑，对方一直没有出现。周楠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之后，周楠的工作一直在变动，职务也在慢慢朝上升。工作总是很忙。然不管再忙，到了第二、第三个十年约定的时间，他总提前准备着，带上妻子儿子早早地守候在钥匙桥，一直到离休以后还是如此。这一约定，他苦苦守候了整整六十多年。

九十一岁高龄的周楠，有一回，看东方电视台寻亲节目时，跟业已退休的大儿子说，解放呀，你想法跟电视台联系联系，了了我一生的心愿。大儿子叫周解放。

周解放联系了电视台，节目组专门到周家，根据老爷子的回忆，到周庄拍了一段模拟情景视频。让周解放做了一回替身。三个月后，节目组让周解放陪着老爷子到电视台做现场节目。只是，老爷子不慎摔伤了膝盖在家卧床休养，没法去，只能由周解放代表了。

现场直播很顺利，放了视频，周解放就等着即将出现的激动人心的瞬间。然现场又播了一段视频。那是一段节目组的寻访实录。主持人介绍，我们节目组在接到周楠老先生和他大儿子周解放提出的寻亲请求后，进行了寻访。首先，我们通过周老先生提供的线索，翻阅了当地的党史资料，知道当年与周老先生接头的也是一位小学老师，他叫刘平原，是上海地下党组织派来的。我们进一步寻访时，了解到，刘平原那次接头时，组织内出了叛徒，多名党员被俘被害。刘平原因为到周庄接头，逃过一劫。只是当时形势非常复杂，他所在的小组，几乎被全部破坏，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证明他的清白。解放初期的几年他一直在接受组织的审查。后来，他被安排在上海的一家工厂做普通的工会干部。

到了1966年，刘平原的历史遗案又一次被人翻了出来，他被送到苏北老家劳动改造，全家也都跟着去了。整整十几年中，刘平原向组织写了整整一百多万字的历史问题交代。这些资料，都已全部移交到了党史档案馆。我们抽阅了部分书面文本，我们能够从中感受到一位老地下党员对党的赤胆忠心。20世纪70年代中期，刘平原重新回到上海，恢复了工作，80年代初期，刘平原光荣离休。只是，非常可惜的是，离休后没几年，刘平原身患绝症。弥留之际，他向家人说出了牵挂一辈子的一个秘密，就是当年在周庄钥匙桥下的约定。他不知道对方姓啥名啥，唯一的线索就是约会的时间、暗号和信物。现在，节目组和周老先生提供的约会时间、暗号和信物对比。完全吻合。

现场，掌声响起。

主持人接着说，我们欣喜地告诉大家，刘平原先生当年生的是女儿。大女儿叫刘嫒嫒，大学退休老师。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她。前一段时间，她在加拿大女儿家领外孙女。为了做我们这场节目，她专门从加拿大赶了过来。

全场掌声雷动。

一位外表端庄秀美的女子款款步入现场，手里攥着一对铮亮的老式铜钥匙。周解放愣住了。呀，是你呀？！两人相拥在一起。却原来，他们是77级首届高考时的大学同学，同窗四年，友好交往了几十年。

试锁，一下子打开了。

全场欢呼，掌声经久不息。

电视机前，周老先生喃喃着当时的约会暗号“新中国万岁”，早已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