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关系与南宋中期文人交游
2015-05-10沈文雪
沈文雪
摘 要: 南宋中期,与金的关系主要分为两个阶段,一是锐意北伐金源、图复中原阶段;二是与金源和平相处阶段。作用于此背景下,尊王攘夷成了文人深层感情维系的要素,他们的交游随宋金战和关系的变化表现出不同心态与特征。
关键词: 宋金关系 文人 交游
文人交游往往有着共同纽带的联系。或源于故家、同僚,或者师承关系等,不过作用于宋金关系下,尊王攘夷往往成为南宋文人深层感情维系的要素,他们的交游随宋金战和关系的变化而显示出不同特色,在这里,将南宋中期文人的交游分为两个阶段加以论述。
一
从孝宗即位(1162年)始,至虞允文离世止(1174年),是南宋中期宋金关系表现的第一阶段。这个阶段,因孝宗锐意北伐金源、图复中原,故给力求恢复的南宋文士带来施展抱负的机缘。
陆游生于宋宣和七年(1125),长于辛弃疾15岁。秦桧统治时期,因科考忤逆秦桧而遭黜落受到迫害。关于此事,陆游以题代序作了这样的追叙:“陈阜卿先生为两浙转运司考试官,时秦丞相孙以右文殿修撰来就试,直欲首送。阜卿得予文卷,擢置第一,秦氏大怒。予明年既显黜,先生亦几陷危机。偶秦公薨,遂已。”[1]陆游的黜落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喜论恢复”[2]。孝宗即位后,陆游迁枢密院编修官兼编类圣政所检讨官,与范成大、周必大为同官,与史浩关系颇密,正因此,陆游被得以举荐召见,并因“力学有闻,言论剀切”[3]赐进士出身。陆游主恢复,但鉴于南宋形势,在史浩为首的主守派和张浚为首的速战派之间,他更倾向于前者,这在《贺张都督启》中不难看出:“岂无必取之长算,要在熟讲而缓行,顾非明公,谁任斯事,不惟众人引颈以归责,固亦当宁虚心而仰成。”[4]
北伐失败后,张浚于次年(1164)奉诏视师江、淮,路过镇江,而陆游也因不久前揭发孝宗的宠信龙大渊、曾觌等“招权植党,荧惑圣听”[5],而降为镇江通判。张浚与陆游的父亲是旧交,而其子张栻与陆游交往密切,加之陆游主张抗金,因此陆游得以“世交”谒见,张浚自然“顾遇甚厚”[6]。陆游于《跋张敬夫书后》中谈到了此次交游:“隆兴甲申,某佐郡京口……迄今读敬父遗墨,追记在京口相与论议时,真隔世事也。”他们交游唱和之作没有保留下来。但从后来陆游的《书愤》诗中,不难想见他们共同谋划恢复中原的情景。现保存在《渭南文集》中的《京口唱和序》,还谈到此后不久与韩元吉的诗酒唱和之乐:“隆兴二年闰十一月壬申,许昌韩无咎以新番阳守来省太夫人于润。方是时予为通判郡事,与无咎别盖逾年矣。相与道旧故,问朋俦,览观江山,举酒相属甚乐。”韩元吉,字无咎,号南涧,他赞成抗金,主张恢复中原。其所与结交皆当代胜流,而当中与陆游过从最密,其诗《送陆务观得倅镇江还越》,以“许国丹心”称许陆游。陆游《浣沙溪》(和无咎韵),以“新愁常续旧愁生,客中无伴怕君行”,点明了对友人的依赖之感,同时流露出了抱负无法施展、思想苦闷的一面。乾道二年(1166),因主和派论其:“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而免归[7]。其后在归乡途中,陆游拜访了李浩。李浩,字徳远,孝宗即位后,以“太常丞召”,其反对党派纷争。陆游的《寄别李德远》间接表明了党派倾轧给自己带来的后果。
与陆游身份不同,辛弃疾是以归正人的身份于绍兴三十一年(1161),完颜亮渝盟伐宋之际揭竿而起,回归于宋的。对这一举动及归宋之后立意恢复的目的,辛弃疾于《美芹十论》中表述得非常清楚:“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但他对北伐失败后,尽黜张浚一派的做法非常不满:“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晩,泪落哀筝曲。”[8]对目前南宋局势也能理性思考,《美芹十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送呈给宋孝宗的,其所论皆“恢复之计”,这对孝宗来说不能不引起重视,之后不久便被添差为建康府通判。《宋史》本传称其南归后:“所交多海内知名士”,便是自此始。其时史正志、韩元吉、赵彦端、叶衡、严焕等人皆聚集于此,他们主恢复,又多是文学名士,辛弃疾得与交游,诗词酬唱,非常融洽。乾道六年(1170),“孝宗召对延和殿”[9],同年作《九议》上丞相虞允文。据杨万里《诚斋集》载:虞允文为相,“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一时得人之盛,廪廪有庆历、元祐之风”。可见,北伐失败后,孝宗仍锐意恢复,虞允文当国,恢复之气甚浓。
二
从虞允文离世(1175年)至宁宗即位止(1194年),这个时期是宋金和平时期。周密《武林旧事》原序所言:“乾道淳熙间,三朝授受,两宫奉亲,古昔所无,一时声名文物之盛,号‘小元祐。”文人于此环境下,心态有了不同变化与发展。
范成大生于靖康元年(1126),与杨万里是同年进士。其父范雩“国忧家难,集于一身”,对范成大思想性格不无影响。隆兴和议后,孝宗实施虞允文的固本待时策略,即遣使求衅以激敌先败盟出兵,南宋进而达到恢复的目的。范成大于乾道六年(1170)的出使便是基于这种背景。据《资治通鉴后编》卷一百二十三:“临行,帝谓之曰:‘朕以卿气宇不群,亲加选择,闻外议汹汹,官属皆惮行,有诸?成大对曰:‘无故遣泛使,近于启衅,不执则戮,臣已立后,为不还计。帝愀然曰:‘朕不败盟发兵,何至害卿?啮雪餐毡或有之。”在金国,范成大词气慷慨,在险丧性命的情况下,全节而归,不辱使命,因此受到了孝宗的嘉奖,升任为中书舍人,范成大因此时誉鹊起。而南宋此举最终未达到预期目的,故宋金进入了和平相处时期。上述周密《武林旧事》原序所言,正是此后的社会写照,在这种社会背景下,范成大也安于目前仕宦了。
淳熙二年(1175),范成大帅蜀,游(陆游)为参议官,以文字交,不居礼法,人讥其颓放[10]。陆游的《双头莲》(呈范至能待制)就表露了其消沉心理:“华鬓星星,惊壮志成虚,此身如寄。萧条病骥,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梦断故国山川……念此际,付与何人心事?纵有楚柂吴樯,知何时东逝?”[11]陆游主张抗金,但鉴于目前局势、环境所迫,他欲进不能、欲罢不忍,“纵酒山南千日醉,看花剑外十年狂”[12],“自号放翁”[13]。范、陆在蜀,颇多酬答唱和之作,这首词是其一,当做于淳熙三年(1176)、陆游病后免职时。
张镃,字功父,是南宋名将张俊曾孙,据《剡源文集》卷十《牡丹燕席诗序》:“渡江兵休久,名家文人渐渐修还承平馆阁故事,而循王孙张功父使君以好客闻天下。当是时,遇佳风日,花时月夕,功父必开玉照堂置酒乐客。其客庐陵杨廷秀、山阴陆务观、浮梁姜尧章之徒以十数。至,辄欢饮浩歌,穷昼夜忘去。明日,醉中唱酬诗或乐府词累累传都下,都下人门抄户诵,以为盛事。”这是淳熙十三年(1186),陆游祠禄将满,起知严州,过阙陛辞,来到临安与张镃相逢,张镃邀高朋至宅舍饮酒饮诗的情景。又据《西湖游览志余》卷十:张镃“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其享受之极由此可见。时人林升:“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14]这在张镃为代表的部分文人身上得到了反映,靖康之变的耻辱几乎淡忘了。
三
由上可见,和平相处时期,南宋的“一时声名文物之盛”直接造成了社会性的沉醉心理[15],无论是范成大的“安适”、陆游的“颓放”,还是张镃的“享受”,他们毕竟面对的是无法改变的时局,但这并未完全消泯恢复派的信念,陈亮与辛弃疾的“鹅湖之会”,在互相唱和中体现的互相鼓励、积极抗金的调子在当时成为一种声音。
陈亮生于绍兴十三年(1143),字同甫,号龙川,浙江永康人,是事功学派的代表,也是南宋中兴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论议风声,下笔数千言立就”[16]。辛弃疾称其是“天下之伟人”[17]。陈亮主张“义利双行,王霸并用”,强调事功[18],认为读书、写文章、做学问都应有利于国家民族。陈亮的著述《中兴论》、《酌古论》和《上孝宗皇帝第一书》等,纵谈国事,切中时弊,痛斥妥协投降政策。陈亮与辛弃疾志同道合,交谊颇深。但有关他们交往的资料记载颇少,陈思《稼轩先生年谱》记辛弃疾淳熙五年(1178)为大理少卿,与陈亮有临安之聚。之后亦有人考证,在乾道年间他们在临安也有相聚。关于辛陈的“鹅湖之会”,时间是在淳熙十五年(1188)。淳熙十年(1183)秋,陈亮曾欲拜访辛弃疾,他在《与辛幼安殿撰》书中言:“前年曾访子师于和平山间,今亦甚念走上饶,因入崇安。但既作百姓,当此田蚕时节,只得那过秋杪。”[19]但因故未能成行。此后陈亮又被人诬告,拘系入狱。此次陈亮来访,辛弃疾虽在病中,但为之而兴奋,他们“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20]。据辛弃疾《贺新郎》词序言:“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21]朱晦庵,即朱熹,南宋著名的理学家与教育家,与辛、陈一样,主张抗金。但在对金关系的认识上,主张内修外攘,革除弊政。其持有的道德性命之说,即主张整饬人心,涵养本心,“自能了得天下万物”的观点[22],与陈亮为首的事功派经世致用的观点不同。从淳熙十一年(1184年)开始,陈亮、朱熹两人以书札唱和的方式开始了“王霸义利”之辩,他们的观点主要体现在陈亮《甲辰秋书》、《己巳春书之一》、《己巳春书之二》、《己巳秋书》、《丙午复朱元晦书》及朱熹的《与陈同甫》、《答陈同甫》等书中。陈亮这次江西上饶访辛弃疾,共商恢复大计,并约朱熹到紫溪会晤,但朱熹借故未能应约,也许是他们的观点不同所致。
对于这次约会,辛弃疾恋恋不舍。“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以见意”[23]。并将这首《贺新郎》(把酒长亭说)寄给了陈亮。陈亮亦以同调《贺新郎》(老去凭谁说)相和,抒发离别之情,坚定抗金意志。辛弃疾看过后,再以《贺新郎》(老大那堪说)赋词一首。之后陈亮又以原调原韵连和两首,这就是“酬辛幼安再用韵见寄”、“怀辛幼安用前韵”。刘熙载《艺概》云:“陈同父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词亦相似。”他们的词作融入了忧国哀时之感及建功立业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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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11YJA7510
61)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