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儿童游戏研究百年回眸
2015-05-06刘智成
刘智成
【摘要】20世纪是西方儿童游戏研究飞速发展的时期,这个时期的游戏研究实现了从纯主观思辨的形而上到注重实证的形而下的转向。西方儿童游戏研究近百年的发展历史大致可以划分为以下四个阶段:(1)一战后至二战前:分化与疏离。(2)二战后至20世纪50年代末:短暂的停滞。(3)20世纪60年代初至80年代末:复兴与多元。(4)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传统与现代的融合。本研究对这几个阶段游戏研究特点进行了梳理,以加深对儿童游戏的认识,为我国学前教育课程改革提供依据。
【关键词】西方;儿童游戏;百年回顾
【中图分类号】G6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604(2014)09-0042-05
游戏是一种古老的活动,西方学者对游戏的研究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被黑格尔誉为“哲学存在的开端必须自他开始”的赫拉克利特。但直至19世纪,学者对于游戏的研究仍停留在形而上的思考和冥想层面。19世纪中后期,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提出影响了一大批研究游戏的学者,使得关于游戏的探讨从精神的、象征的层面转移到了生物层面,著名的古典游戏理论便深受其思想的影响。尽管游戏研究在进化论提出后形成了一个短暂的高峰,但此时的游戏研究仍停留在前理性水平上,因为这时的游戏理论都倾向于解释“游戏为何存在并且具有哪些目的”,并不太注重实践研究,缺乏对“游戏是什么”以及“游戏对儿童发展有何价值”等问题的实证研究。游戏研究真正由纯理论思辨转向实证是在一战后,研究者借助新的科学工具,从不同的学科视角深化了有关儿童游戏的研究。那以后,经过近百年的发展,游戏之于儿童发展的重要性已成为人们的共识,并作为儿童的一项基本权利写进了《儿童权利公约》。西方近百年儿童游戏的研究成果对当今我国学前教育课程改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一战后至二战前:分化与疏离
在经历了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儿童研究运动之后,实验科学尤其是实验心理学的诞生和发展为教育改革提供了科学工具和方法论基础。儿童研究与教育实验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关于儿童游戏的研究也建立在观察和实验的基础之上。这一时期幼儿园及保育学校得到较快发展,这也为儿童游戏研究提供了便利场所。所有这一切促成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儿童游戏研究的小高潮。
纵观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儿童游戏研究,可以看出有三条基本主线。一是视游戏为儿童心理的重要特征。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是杰西尔德,他认为,游戏不仅是一个自然过程,还是一个了解儿童的窗口。教师可以透过游戏,了解儿童的兴趣,并在儿童内在兴趣的基础上准备课程。〔1〕儿童的大部分学习是发生在游戏过程中的,为了更好地实现游戏对于促进儿童发展的价值,杰西尔德还致力于“最理想的实验状态下的游戏环境”的研究。二是从儿童年龄特征出发研究儿童的游戏发展。这一时期有大量的研究试图客观描述不同年龄阶段儿童游戏的特征,进而寻求建立儿童游戏发展的常模。在这些研究者看来,儿童游戏发展常模可为教师和家长理解儿童及其游戏发展提供指南。这方面的代表性研究成果是帕登提出的社会性参与理论,他认为儿童在团体中的社会交往是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发展的。帕登据此把儿童游戏划分为无所事事、旁观者、独自游戏、平行游戏、协同游戏和合作游戏等六种形式,帕登的理论得到了许多研究者的支持,尽管这一理论并没有解释儿童在游戏中的个体差异,但至少为人们提供了如何理解儿童与同伴交往的思路。三是从不同学科出发研究儿童游戏。虽然从哲学、生物学以及心理学等学科视角出发研究游戏在这个阶段已比较常见,但荷兰学者胡伊青加从更为广阔的文化历史视角来思考儿童的游戏。他的观点集中体现在他于1938年出版的《人:游戏者——对文化中游戏因素的研究》这部著作中。胡伊青加根据自己从世界各地搜集的有关人类学、社会学和艺术的资料,提出游戏具有五大特征:(1)自发的。(2)不是日常的,也不是真实的。(3)是隔绝的或者是有限制的。(4)游戏创造了秩序,而且本身也是秩序。(5)往往是私密的。〔2〕有关游戏五大特征的理论被之后许多游戏研究者广泛接受。此外,胡伊青加还提出了游戏的社会和文化功能,他认为,游戏不仅保存了现有的社会和文化标准,还成了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他一反传统的将游戏视为文化、文明的一部分之说法,认为游戏恰恰是文化产生的母体,文化从属于游戏。他有两个结论语出惊人,即“人是游戏者”和“文明是在游戏中并作为游戏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3〕另外,作为社会文化历史学派创始人的维果茨基则从文化历史发展理论出发对儿童游戏进行了研究。维果茨基认为,研究儿童游戏应关注两个基本问题:一是游戏的发生,二是游戏的价值。他进而指出,儿童在发展过程中遇到了大量超出他的实际能力、不能立即实现的愿望时,就会产生游戏,因为游戏可以满足儿童的愿望,所以,游戏根源于儿童与成人的关系,因而游戏的本质属性是社会性。他据此提出了著名的“最近发展区理论”,在维果茨基看来,游戏为儿童的发展提供了一个鹰架,即创造了儿童的“最近发展区”。基于此他进一步指出,游戏能促进儿童表征思维能力和意志行动能力的发展。〔4〕虽然维果茨基的游戏理论在20世纪30年代曾受到批判,并没有普遍被人们所接受,但他的后继者们——维列鲁学派的其他学者坚持进行了大量的科学研究,进一步证实和完善了他的理论。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后,西方学界开始研究维果茨基的理论并给予了高度肯定。
二、二战至20世纪50年代末:短暂的停滞
儿童游戏研究在经历了二战的短暂停滞后,进入了一个相对缓慢发展的时期。此时的游戏研究深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影响,因而也形成了游戏研究史上著名的精神分析学派。弗洛伊德并没有构建系统的游戏理论,他对于游戏的论述也只是隐含在对其他问题的讨论之中,但他的游戏观点却奠定了精神分析学派关于儿童游戏理论的基调。弗洛伊德认为,儿童游戏的动力是源于潜意识的动机,能帮助儿童达成己所不及的本我愿望,并使愿望得以实现,从而获得满足。换言之,游戏是由本我人格结构中的快乐原则所支配、所驱动的,是满足的源泉;游戏能帮助儿童发展自我的力量,解决本我和超我的冲突。〔5〕弗洛伊德还强调,游戏是希望的投射,人们通过让不愉快的经验在游戏情境中的重演,可增加个体对那些由不愉快经验引起的负面情绪的控制能力。〔6〕因而游戏具有治疗作用,这种观点成为后来游戏治疗技术的理论依据。
后来弗洛伊德的学生华德发展了其游戏观点,华德提出了“强迫性重复”这个概念,他认为当儿童体验到不愉快的经验时,很难立即同化这个经验,他需要在游戏中一次次复制这个经验,才能逐渐淡化对这个经验的感受。〔7〕这就是儿童为什么喜欢在游戏中反复重演不愉快经验的原因。佩勒也是弗洛伊德的追随者,他对儿童在游戏中选择特殊角色的原因进行了研究,认为儿童对角色的选择常常依据他们对某个特定人物热爱、钦佩、恐惧或愤怒等感情,儿童会模仿自己热爱和钦佩的那些人,特别是成人,从而满足他们想成为与这些人一样的人的愿望。另一方面,引起恐惧或愤怒的那些人或事物也会激发儿童的模仿兴趣,这是因为儿童试图体验与那些人有关的焦虑情绪。〔8〕另外,佩勒还提出了儿童在不同性别心理发展阶段中游戏结构的变化,极大丰富了精神分析学派的游戏理论。
作为弗洛伊德的后继者,埃里克森和门宁格从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发展了弗洛伊德的思想。作为弗洛伊德最知名的学生之一,埃里克森不仅强调游戏具有降低焦虑和达成愿望的补偿性满足等作用,而且把游戏的这种作用与个体的人格发展联系起来,突出了游戏在个体自我发展中的作用。此外,他还研究了性别差异在儿童游戏材料使用中的反映。他在研究中发现,年幼的男孩倾向于搭建具有积极性主题的直立建筑物,而女孩更多搭建的是静态主题下的围栏物之类。〔9〕埃里克森对弗洛伊德的理论也作了新的补充。例如,他认为儿童游戏行为的发展反映了儿童心理社会的发展,并据此提出儿童游戏会经历自我世界游戏(两岁前)、小小世界游戏(两到三岁)和巨大世界游戏(进入幼儿园)等三个发展阶段。〔10〕门宁格则认为,人生来就有攻击性倾向,这种攻击性倾向如果得不到宣泄就会形成病症,而游戏的益处就在于可宣泄和降低焦虑,游戏是宣泄攻击性驱力的合法的、为社会所允许的途径。对于成人来说,体育运动、竞赛是释放攻击性驱力的最好出路;而对于儿童来说,游戏则是其释放攻击性驱力的最好途径。
精神分析学派发端于精神病学,他们的游戏理论与其他学说一样具有很强的临床性和个案性,其理论并未经科学的验证,这是该学派游戏理论的最大弱点。尽管如此,该理论所产生的影响却相当深远,后来的一些游戏理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这一学派的影响,直到今天。
三、20世纪60年代初至80年代末:复兴与多元
儿童游戏研究进入20世纪60年代以后迎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时期,各个学科的研究者加入到儿童游戏研究的行列,极大地丰富了儿童游戏的理论。这一阶段初期,以皮亚杰和维果茨基为代表的认知发展游戏理论占据主导地位,后期出现了一些新的游戏理论,如贝莱因的刺激调整理论、贝特森的后设沟通理论、布鲁纳的问题解决理论以及沙顿·史密斯的适应变化理论等。皮亚杰主要从认知发展的观点来解释儿童游戏,他认为游戏可以反映儿童的认知发展。具体而言,儿童可以透过游戏练习日常生活中新学到的技巧,使之更熟练,必要时也可以透过想象去改变现实世界,使之符合自己现有的认知结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儿童游戏本质上是一种同化,儿童在游戏时主要进行认知上的同化,很少对此进行调试以达到顺应。〔11〕此外,他还根据认知发展阶段理论提出了儿童游戏的类型,感觉运动阶段对应的是练习性游戏,前运算阶段对应的是象征性游戏,具体运算阶段对应的是规则游戏。以维果茨基为代表的社会文化学派的游戏理论在这一时期被人们重新提及,加之其后继者列昂节夫、艾里康宁等人对维果茨基理论的丰富和发展,使得这一学派与皮业杰的游戏理论成为当时的主流游戏理论,并对之后的游戏研究者产生了深远影响。
这个阶段,有关儿童游戏出现了一些新的观点:(1)贝莱因的刺激调整理论。这个理论源于赫伯的“最佳刺激水平”观点,经由贝莱因发展和埃利斯修正而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游戏理论学派。这个理论是从个体与环境互动时个体本身的刺激特质去解释游戏行为的,如贝莱因认为,游戏是一种寻找刺激的行为,当刺激不够,游戏便开始,反之则停止。〔12〕埃利斯则强调游戏是借助新的方式去操作物体或开展行动以增加刺激,这种制造出来的新刺激能使个体的中枢神经系统保持最佳的刺激水平,因此游戏是可以产生刺激的。此后,赫特、费恩和舒尔茨都曾不同程度地丰富发展了这一理论。(2)贝特森的后设沟通理论。人类学家贝特森致力于研究儿童在游戏中的信息沟通,他认为,儿童游戏中的活动与真实生活中的活动不同,为此,儿童在游戏时会以各种方式进行游戏信号的沟通,告诉别人“这只是游戏”,这种“游戏信号”的沟通是一种后设沟通。贝特森的后继者贾维则是一个对儿童在游戏中的语言感兴趣的学者,她通过对学前儿童(主要是女孩)假想游戏的观察和分析证实了贝特森的理论,并深入分析了儿童在社会性游戏中所使用的语言工具及谈话类型。〔13〕另一个对儿童在游戏过程中的语言感兴趣的学者科尔萨罗在对儿童游戏中的谈话进行社会语言学的分析后提出了他对同伴文化的理解,认为儿童在游戏中的语言为创生游戏团体发挥了积极作用,这其中包括儿童把他人排斥在外的努力。他和贾维一样分析了儿童在游戏中的谈话类型,并形成了等级式儿童团体的社会性谈话表,揭示了“权威”儿童在游戏团体中所具有的话语权。〔14〕换句话说,儿童想玩什么、何时玩都受到游戏者在同伴文化中的地位的影响。(3)布鲁纳的问题解决理论。布鲁纳对皮亚杰的认知适应架构理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游戏不仅是同化,还是行为变化的来源。游戏的方法及过程比结果更重要,在游戏中,儿童不用担心目标是否能够达成,所以他们会用不同寻常的方式来开展游戏。换言之,游戏有助于增加儿童行为的自由度并培养出更好的应变能力。〔15〕(4)沙顿·史密斯的适应变化理论。沙顿·史密斯认为游戏对于儿童的认知发展非常重要,游戏中的假装可以让儿童暂时脱离现实世界,进行角色转换,更为可贵的是儿童在假装游戏中会尝试不同的想法,这对于促进儿童的认知发展以及行为的变通性都具有积极意义。此外,他还非常强调文化、环境以及历史对游戏的重要性。他从跨文化研究中发现育儿方式与游戏行为之间密切相关,不同育儿方式会让幼儿产生不同程度的焦虑,为减轻焦虑所带来的压力,幼儿会进行游戏,并在游戏中模仿成人的行为,因此,要了解儿童游戏必须先了解其所处的文化环境。〔16〕
四、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西方的游戏理论研究出现了一些新的特点,有的研究产生了一些新的游戏理论,有的研究重在对以往理论进行整合。下面先介绍一些新的游戏理论。从儿童心理理论视角来研究儿童游戏的莱斯利、泰罗和卡尔森等人从1987年开始就试图在心理理论与游戏之间建立联系。莱斯利指出,假装游戏为儿童理解他人的思维、观念和欲望等提供了一个情境,因此游戏有利于促进儿童心理理论能力的发展。〔17〕泰罗和卡尔森在1995年对早期幼儿想象、装扮与幼儿心理理论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实证研究,结果发现4岁及以上幼儿的装扮游戏与心理理论之间存在显著相关。〔18〕学者吉对新的游戏形式进行了研究,他指出,新的游戏形式(如电子游戏、电视游戏和网络游戏等)具有虚拟性、社会性、文化性以及个别性、分散性相统一的特点。这些新的游戏形式对孩子发展的影响尽管有许多学者持悲观态度,但他却持乐观态度并认为,新的游戏形式对于儿童的学习和读写能力的发展具有积极作用。〔19〕
这个阶段,也有一些研究者专注于对以往游戏理论的整合。例如,从解释学视角对游戏进行解读的范德·文把游戏看作是有意义的人类“文本”,他提示人们要学会从众多重叠、交叉的意义框架内解读这个“文本”;费恩深入研究了儿童在游戏中表达的情感以及这些情感是如何帮助儿童组织起游戏活动的;索耶则整合并超越了贝特森、贾维和科尔萨罗的研究,分析了儿童游戏中的交流、元信息传递和创造性,并认为游戏就是一种即兴创作,它要遵从适用于一切生成性相遇的社会交往规则。〔20〕
国内有学者则对上个世纪90年代末至21世纪近十年来的国外游戏研究特点进行了梳理总结,发现“亲子游戏和幼儿发展”“装扮游戏及其与心理理论的关系”以及“特殊儿童的游戏”等三个主题是国外游戏研究较为集中的话题,并且这些研究大多建立在实践的基础上。〔21〕可见,这一时期国外关于儿童游戏研究的范围在不断扩展,对于游戏价值的研究也不再局限于认知方面,而更关注其对儿童身心的全面和谐发展的意义。此外,对一些新的游戏形式也有了专门的研究,这些都极大地丰富了有关游戏的研究,加深了人们对儿童游戏的理解。
总之,20世纪是西方儿童游戏研究的多元化时代,研究者从不同学科、不同视角取得的关于儿童游戏的研究成果为我们观察和理解儿童游戏提供了多样化的理论视角。这种多样化的理论视角不仅有助于我们深化对儿童游戏的认识,也有助于我们加深对儿童的理解,并将直接影响到我们的学前教育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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