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规训:国外健身美容杂志中关于女性节食、运动与减肥的矛盾叙述

张晓琳

(国家体育总局 体育文化发展中心，北京 100061)

1 前言

19 世纪初被誉为“时尚革命家”的服装设计师保罗·波烈设计了胸罩以代替紧身胸衣，他宣称“从颈到膝都被束缚的女性躯体，必须要得到解脱”，但讽刺的是，这个发明尽管解除了女性胸部以下身体部分的禁锢，却使得“瘦”从贵族的奢侈追求变成为一种全民的风潮，普通女性面对时尚杂志美女明星的完美身材自惭形秽，在男权审美的大背景下，保罗的发明非但没有解放女性，反而让她们陷入疯狂。巴黎设计师路易斯·里德发明的“比基尼”更将胖女人推向了社会审美的边缘，这种完全暴露女性腰腹部的服装使得借助紧身衣之类工具的收腰方式显得苍白无力，女性开始追求彻底的、不依靠任何外力的细腰方法。最近的一次减肥狂潮也已持续了近40 年，“妇女们为了减掉多余的体重而节食;为了看上去更紧实和有曲线而去运动;为了减少水分把整个身体都包裹在令人看上去并不愉悦的海藻里……”［1］。肥胖的身体也成为有缺陷的标志，近年来的一些研究表明肥胖的人通常被认为是自我放纵的、懒惰的、没有吸引力的、不性感的、不聪明的、甚至是没有异性缘的，相反，那些看起来纤细、健康的人更容易得到社会的认可(Bordo，1993;Puhl＆Brownell，2001;Luff＆Gray，2009)［2-4］。从视觉的对象化的角度，比如对肥胖的印象，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受影响，“人们更多注重男性的行为和女性的外形”，“男人关注女人，女人关注外人对自己的评价”，“女性的社会价值取决于她们的外在表现”(Bishop，2001;Hesse-Biber，1996;Hesse-Biber，2004)［5-7］。

减肥栏目的开设也因此迅速成为各大报纸、期刊、电视的共同选择。媒体不断强化着苗条等于美丽，肥胖等于愚蠢和自我放逐的观点。但事实上只有大约5%的女性天生拥有符合标准的瘦消身材(Markula＆Pringle，2006)［8］，但是那些不是先天就具备这个标准的女性怎么办?她们从各种渠道寻找如何能拥有理想身材的方法，其中的一种就是购买和阅读健身美容杂志，因为在众多的方式里杂志比较容易获得并且价格相对低廉(Gough-Yates，2003;Walker，1998)［9，10］。但是通过阅读国外的美容健身杂志，笔者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一方面绝大多数杂志都通过漂亮、纤瘦的明星或者模特的照片对读者传递“必须要瘦”的信息，另一方面在给出的“怎样做才能瘦”的建议中，却因强调女性的自由和自主性而出现显而易见的矛盾。因此，本文通过整理这些矛盾的陈述，并探析产生这种现象的背后动因。

2 研究方法

2.1 目标抽样法

2.1.1 第一阶段抽样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在国外美容健康杂志中有关女性节食、运动与减肥关系的陈述，考虑到用以分析的资料要具有代表性和易得性，在众多的健身美容杂志中，笔者选择了影响力和发行量都很大的《SHAPE》、《FITNESS》、《SELF》和《OPRAH》杂志。

表1 本研究样本杂志介绍一览表

2.1.2 第二阶段抽样

本阶段的抽样主要用于接下来的内容分析。由于内容分析是针对所选期刊的整本杂志里文本进行筛选，所以筛选的顺序是:选定要研究的期刊——把选定期刊的“每一期”作为分析单位——针对实际要操作的内容把每一期中适合的“篇”作为分析单位，此阶段的抽样标准要符合以下几项要求:1)数据临近性强。本文所选杂志的刊期主要集中在2010-2014 年之间;2)易获取。所选期刊大部分都可以找到纸质版，也可以上网搜索免费版;3)代表性强。根据期刊出版的经验，每一年的第一季度是调整办刊方针和为当年期刊主题奠定基调的最佳时机，通常能够反映全年的整体水平和路线，因此样本选定的范围就定在了4 本刊物从2010-2014 年第一季度出版的所有杂志。

样本的具体情况:所选定的4 本期刊均为月刊(因《OPRAH》杂志于2010 年停刊，用到的是其2008-2010 年的数据)，即每年发行12 期，4 年的分析目标共为178 期，每期按照每个期刊每期平均发表所要研究相关内容的文章3 篇计算，共计搜集534 篇文章，并根据所需研究的内容，获得符合要求的文章113 篇。

2.2 文本分析法

本文的分析单位“篇”指的是杂志每一期中除了广告以外的每一篇正文，这样做的目的一是方便实际中的量化统计，二是可以通过每一期目录中每篇文章的题目尽快界定此篇文章是否与所要研究的内容相关，本文把fitness(fit、fitter)，weight loss(weight lost)，diet(eating、dessert、calories、eat、fat)，workout(exercise)等和节食、运动、减肥有关的关键词作为遴选文章的参考，大致阅读全文，然后根据实际需要进行取舍。

3 研究结果

在对研究样本进行仔细、全面分析的基础上，笔者总结出所研究的四本期刊在对女性节食、运动与减肥的陈述中共有六个方面的矛盾之处，分别为:

3.1 “在节食的问题上你是自由的”

一方面杂志号召女性通过节食和运动来减肥，认为这是女性主动掌握自己生活方式和把自己从肥胖和松弛的肌体中解脱出来的手段。“减肥能使自己变得健康又苗条，一个女性应该通过减肥来控制自己的身体而不是让自己的身体来控制她”，《SHAPE》和《FITNESS》杂志都曾发表过关于此类言论的文章，例如，《SHAPE》(2010 年3 月刊，P17)杂志中就提到“减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当你感到饥饿的时候就进食，感到饱的时候就停下来，你可以自由的选择吃什么，什么时候吃，吃多少食物”。但同时又在另一篇文章中称“随着年龄的增长，新陈代谢会变得缓慢，年轻时使用的饮食技巧不再起作用，所以不能再随心所欲的吃你喜欢的食物了”(2012 年2 月刊，P34)。与此矛盾的是，基本在《SHAPE》杂志每期的读者往来栏目中都会刊登读者的来信与照片，内容大多是读者通过毅力坚持节食使自己减肥成功的故事。现实的情况是，对大多数的成年女性来说，节食意味着放弃食物选择的自由。吃什么和不吃什么都是有严格限制的，为了减肥，就不能吃巧克力、甜甜圈、油炸土豆条、牛排等高热量的食物，尽管健身杂志经常信誓旦旦的保证吃与不吃，吃什么与不吃什么是自由，但也在证明着这么做是无法达到减肥目的的。

3.2 “不要刻意去减肥，按你自己的意愿来!”

《FITNESS》杂志(2013 年8 月刊，P42)的一篇文章中说，“在你的字典里把‘应当’这两个字去掉，你就会发现你可以做到好多你之前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儿，这是因为当你觉得‘应当’做某件事的时候，比如进行运动锻炼，那就意味着你感到这项活动是一种负担”(2014 年1 月刊，P26)。“应当”是暗示性的命令，它几乎存在于所查阅的健身杂志的每一页中:“应当正确的饮食、应当减肥、应当加强锻炼、应当坚持日常的锻炼规则……”。在《SHAPE》(2013 年6 月刊，P12)杂志里记载了一个“用自己的方式保持苗条”的故事，Lorrie Sullenberger 最初在一家健身房减肥，但是练了一段时间后并没有效果，于是她召集了一些朋友开始户外徒步行走。“当我的注意力从我屁股的尺寸转移到路边的风景时，体重才开始降低了，当你的注意力从减肥转到其他令你开心的事物上时，体重就自然下降了”。《SELF》(2012 年11 月刊，P36)也提到“停止节食!七个新策略控制你的饥饿感”。“对自己身材满意的女性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满意的身体部位而忽略自己身体缺陷的人”。但事实是，以上所有的陈述都以承认身体有瑕疵为前提的(但不要沉陷在这些缺陷中)，但是同样是在这些健身杂志中，又充满了模特的如雕塑般的完美身材，女性究竟要怎么骗自己才能对自己的臃肿的身材感到满意呢?

3.3 “爱你身体原来的样子，不要过于在意体重”

另外一种关于节食的矛盾性观点指出:“为了达到减肥的目的，首先必须接受身体原来的样子，对自己的外貌感到自信”。(《FITNESS》(2011 年11、12 月刊，P11、P21)，《SHAPE》杂志(2010 年7 月号，P25)也提出了相似的观点:“生命是短暂的，为什么要摧残你宝贵的身体呢?如果你需要建立自信，那首先从头到脚拥抱你自己吧”。讽刺的是杂志里大量篇幅都是纤瘦的、有健康肤色的女性形象，杂志也撰文赞美她们美丽的身体、介绍她们使用的饮食和运动小技巧，当读者看到这些图片和读到这些文字通常都会和自我对比，并引起自卑感，《SHAPE》一直以来致力于形体塑造的宣传，但类似“爱自己原来的样子”这样的建议却与杂志的主旨背道而驰。

3.4 “减肥很容易，你会很快瘦下来”

在所调查的杂志中，有很多类似“仅一个月就紧肤”、“30 分钟步行使你苗条”、“十分钟内瘦腿”、“11 分钟减轻你的体重”、“腹部一个月内变得结实平坦”的文章，如《SHAPE》杂志(2013 年8 月刊)封面就印有“快速丢掉肥胖，7 个简易动作帮你忙”、“15 分钟让你的身体变性感”、“7 天减重小贴士”等文章。事实却是杂志只是想通过“标题党”来吸引读者，因为客观的事实并非如此，连杂志的编辑都承认“瘦和健康是很难的，要付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OPRAH》(2009 年7 月刊，P13)杂志的主编在回复读者的信中说，“减肥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需要改变吃饭的方式，让运动成为你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并努力开发你的意志力坚持下去”，尽管如此，在《OPRAH》杂志里也会经常出现关于快速减肥建议的文章。

3.5 “尝试这些饮食秘诀和技巧”

在所调查的杂志中，饮食和健身的计划经常被渲染成“机密”，减肥或者塑身意味着要通过某些渠道学习和掌握某种“技巧”，如《FITNESS》杂志(2010 年10 月刊)的封面就刊载了“消灭脂肪秘诀:怎么使我的身体变回去，六位母亲告诉你全部”，另一个封面(2010 年3 月刊)的标题为“给你的减肥策略:燃烧脂肪的10 个技巧”，一些看似神秘的技巧来自所谓的“专家”、“官方”、“研究员”，但是这些人的具体身份却并不清楚标明，更多的时候杂志在分享方法和秘密时，是没有依据的，例如《SHAPE》杂志分别在2009 年3 月、7 月和10 月号上刊登了“Halle 的胳膊，Cameron 的屁股，让你知道维秘超模更多的秘密”、“碧昂斯、蕾哈娜和布兰妮保持健康的秘密”、“Brooke Shields，43 岁且比以前更加健康!偷她的秘密”等文章。读者会好奇:杂志是怎么知道这么私密的信息的呢?其实不必好奇，看了这些“秘密”，读者会很失望，因为尽管文章的作者已经尽力使用修饰词和感叹词来形容这些策略，但所谓的“秘籍”无非是吃健康的食物、减少糖、酒精和碳水化合物的摄入、吃大量的水果和蔬菜、鱼及瘦肉、少食多餐、喝大量的水、经常锻炼等常见的减肥方法。

3.6 “不必担心，年龄越大身材就会越好”

健身美容杂志总是暗示女性有义务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也常常刊登名人和模特的照片来展示她们现在比年轻时更好的身材。《SELF》杂志(2010 年8 月刊)的封面刊登Jada Pinkett Smith 身着比基尼的照片，标题写着“在37 岁时更苗条”，在里页的文章里介绍了Smith 就像普通人一样，在工作和家庭的忙碌中还要维持女神级身材......”。《SHAPE》(2012 年10 月刊)的封面也刊登了名模Shields 的照片，称她在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身材甚至比之前更紧实和强壮。但现实情况是普通读者没有明星年轻时就具备的良好基因、家庭健身房、私人教练及特别的减肥餐等良好的塑身环境，也并不清楚明星们是否有通过注射肉毒杆菌，抽脂，整容等医学手段保持身材。

4 结语

健身美容杂志关于女性减肥与塑身所呈现出的矛盾性，恰恰正是现实中女性对自己的“身体”既要主观自由又被客观规训的反映，女性减肥从表面上看是个体的身体实践，是女性自我选择的结果，但背后蕴含着社会的标准与规范，为了迎合社会的审美标准和实现自我发展，有些女性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健身、减肥来改变身体的外在形态，从而获得社会资本和社会认可，但在这个过程中，女性的身体被完全客体化与对象化了。健身杂志中也提倡女性不应该过分看重身体的外在形态，不应该一味的节食苛求自己的身体，应该从无休止的与身体作战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女性应该有自由对待自己身体的权力，确立对自己身体的自主性。但梳理历史，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女性的身体似乎就从来不属于女性自己，差别只是在于控制的方式有外在显性转为内化隐性，女性对自己身体控制的真正自由还是路遥遥其修远兮。

［1］杜芳琴.女性观念的演变［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

［2］Bordo，S.R.Unbearable weight:Feminism，Western culture and the body［M］.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

［3］Puhl，R.，＆Brownell，K.D.Bias，discrimination and obesity［J］.Obesity Research，2001(9):788-805.

［4］Luff，G.M.，＆Gray，J.J.Complex messages regarding a thin ideal appearing in teenage girls’magazines from 1956 to 2005.Body Image［J］.，2009(6):222-245.

［5］Bishop，R.The pursuit of perfection:A narrative analysis of how woman’s magazines cover eating disorders［J］.Howard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s，2001(12):221-240.

［6］Hesse-Biber，S.Am I thin enough yet the cult of thinness and the commercialization of identity［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

［7］Hesse-Biber，S.，Leavy，P.，Quinn，C.E.，＆Zoino，J.The mass marketing of disordered eating and eating disorders: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women，thinness and culture.Woman’s Studies International Forum［J］，2004(29)，208-224.

［8］Markula，P.，＆Pringle，R.Foucault，sport and exercise:Power，knowledge and transforming the self［M］.London:Routledge，2006.

［9］Gough-Yates，A.Understanding women’s magazines:Publishing，markets and readerships［M］.New York:Routledge，2003.

［10］Walker，N.A.Women’s magazines，1940-1960:Gender roles and the popular press［M］.Boston，MA:Bedford/St.Martin’s，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