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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权力与文化:节日现代性的建构与解构

2015-05-05甘代军李银兵

广西民族研究 2014年6期
关键词:节日解构现代性

甘代军 李银兵

[摘要]我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使传统节日文化进入现代性的建构历程之中,节日时空的脱域化、节日内涵的时代化、节日体系的碎片化和节日属性的异化引发了人们对节日现代性及其金钱、权力运行机制的反抗。人们通过文化乡愁的排遣、传统节日保护主义的实践来解构节日现代性的异化和束缚,在重塑生活世界的努力中逐渐实现节日文化对精神需求的满足。

[关键词]节日;现代性;建构;解构

[作者]甘代军,贵州省高校人文医学研究中心副教授、法学博士。贵州遵义,560003;李银兵,玉溪师范学院副教授、西南大学博士后。重庆北碚,400700

[中图分类号]G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14)06-0106-007

在解释人类学的框架下,节日无疑是一个蕴含本土知识、本土世界观与价值观的符号体系和意义网络,因而对节日的分析就是对节日文本所潜藏的本土意义的“深描”、揭示。如果说解释学的节日研究代表着一种关于节日的“本体论”研究范式的话,那么功能主义的节日研究则代表了注重节日现代应用价值的“方法论”研究范式——功能主义通过阐述节日的文化价值、社会功能来确定节日研究的现实意义。基于这两种研究范式的优势,本文试图兼收并蓄,以阐释学、文化批判理论、功能主义的多重视角对节日文化进行分析,通过阐述节日的现代象征意义和功能价值,实现对节日文化的现代本质和现代功能的深度揭示。

一、金钱与权力——节日现代性的建构

节日是特定族群、民族、国家在长期的历史积淀中形成、传承并周期性举行的祭礼、庆典、娱乐等活动与仪式,它既是传统文化习俗的集中展示,又是以象征符号形式对集体意识、社会结构的曲折反映、再生产和强化。节日对传统的展示、传承和再生产并非僵化、凝固的,而是一个动态地修改、增减和发明传统的过程。在自然社会环境和社会结构的现代变迁影响下,传统节日文化也随之进入现代性的复杂场域中。从此,节日既被现代性所重塑,也对现代性给予强化或抵制,并因此变得日益碎片化和多元性,深刻地表征了现代社会的成就、失落与困惑。

在前现代社会,地理的阻隔、交通工具的落后和生产方式的长期固化导致了不同文化之间交流、互动的迟缓和微弱,节日文化也因处于这样的环境中而体现出浓厚的地域性、民族性、自足性、稳定性等传统特质。当人类历史进入到现代社会阶段,节日文化和其他社会系统一样,也陷入现代性的包围之中并被深深打上了现代性的烙印。“现代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们抛离了所有类型的社会秩序的轨道,从而形成了其生活形态。在外延和内涵两方面,现代性卷入的变革比以往任何时代的绝大多数变迁特性都更加意义深远。在外延方面,它们确立了跨越全球的社会联系方式;在内涵方面,它们正在改变我们日常生活中最熟悉和最带个人色彩的领域。”…。作为人们日常精神、社会生活重要领域的节日文化,其现代性的生成也就构成人类现代性体系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急速变迁的现代社会中,传统节日浸染、吸纳的现代性因素既全面又深刻,因而传统节日的系统性瓦解与重构也非常鲜明并影响深远。

在促成节日文化现代性特征的诸多因素中,金钱、权力无疑是最为直接而有力的影响力量。在传统社会,节日文化较少受到金钱的困扰和支配,节日依赖地方群众的信仰、伦理观念、社会秩序、精神娱乐、社会关系和经济贸易等自足性需求予以维系、再生产。在此,节日文化更多地表征为特定族群的信仰价值体系、精神文化、社会关系、社会秩序构建的需要,它为地方社会的存续、稳定和精神满足提供社会舞台和价值力量。因而,支配节日体系的是传统的人与神、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和精神文化需求。正是这个缘故,节日的时间、地点和形式都与传统生活节律高度一致,大多数节日都与人们生活的闲暇时间、作物生长收割的关键时期密切相关。在这些时期举行节日活动,既是对传统生产方式、生产环境的适应,也是对人们生活节律的及时调适和对精神、价值需求的适时满足。但是,传统社会这种自我调适、满足与分享的节日文化在遭遇现代经济系统之后,它就被经济系统中的金钱、资本深深地侵袭和殖民了:节日不再是地方秩序、社会关系的维系力量,不再是地方群众自我信仰、价值、精神追求的象征符号体系,而是首先沦为金钱追逐、支配的对象和工具。节日为了钱而存在,在金钱的驱使下节日可以脱离传统的地理空间在任意地点举行,也可以打破节日传统时间的固定性而多次、反复地为游客展演,神圣的节日仪式也可以为了金钱而轻易表演,节日的传统价值和意义就这样在金钱的作用下开始失落:“人们越来越迅速地同事物中那些经济上无法表达的特别意义擦肩而过……生活的核心价值和意义总是一再从我们手边滑落;我们越来越少地获得确定无疑的满足。”作为现代经济体系重要组成部分的旅游经济,其无所不在的扩张潮流把传统节日也卷入其中,使传统节日日益脱离其原有文化场域、文化特性,节日的精神活动异化为物质销售和消费方式,节日文化变成了空洞化的表演,节日的神圣信仰被对金钱的膜拜取代,节日的人性化社会关系变成了以金钱为纽带和轴心的交易关系,节日的传统秩序再生产功能变成了追求发展指标的经济政治功能。这一切变化都是传统节日现代性的总体呈现,并表征着节日的传统特质和意义在金钱、资本支配下的深深异化。节日现代性的构建起源于两大力量的相互推动:商品经济、市场体系的跨界性扩张和政府追求经济社会效益的权力操控,前者通过金钱、资本、市场机制发挥作用,后者通过政府的政治权威缔造成果。

在卷入现代生活体系越深的地方,传统节日的衰落表现得更为明显和全面。旅游市场的大力扩展为权力提供了动力和机遇,政府运用所掌握的政治、经济、人力等资源对传统节日符号系统进行表面的恢复乃至重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成为节日体系现代性构造的主要方式。在我国广大地区,节日文化资源丰富的地方往往都是经济社会发展较为落后的地方,为了追求当地的快速发展,地方的旅游局、文化局等部门联合打造节日文化旅游、节日消费经济,大力开发利用传统节日的象征资本、文化资本。政府通过掌握的行政权力把市场力量、社会力量整合起来,通过形式多样的节日资源开发模式,实现对传统节日现代性的建构。在各种自然、人文旅游区,传统节日文化被嵌入其中,与旅游景区本无关的节日传统被移植过去,成为景区游客文化消费的对象,在此过程中,被移植节日的传统时空被任意更改,其为原生地群众自我诠释和分享的本土意义也随之湮灭。在政府倾力打造的主题公园式的民俗村,节日的传统时空性和本土意义的颠覆尤为明显。在民俗村举行的节日,也完全是权力与市场机制运作下的表演化、商品化的符号,它为游客的旅游想象和文化体验提供价值与意义,为节日产业链条上的群体注入经济效益与生活动力,同时也为政府权力运作的成败提供文化试验的注脚和案例。即便在政府打造的更具原生态的民族自然村,其举办的节日文化活动也难以摆脱“现代性的断裂”的困境——“某些现代社会的组织形式并不能简单地从此前的历史时期里找得到”。在节日的现代性建构中,村民们往往适应政府、游客和利益的需要把原本退出日常生活的传统节日习俗又重新恢复过来,恢复的常常是传统节日的某些符号、形式,而那些深藏于这些表象背后的价值体系和精神意义已经被现代性的功利目的所篡改、遮蔽。

总之,在金钱和权力的作用下,传统节日的现代性特征逐渐被构建和固化——节日时间虚拟化、节日空间脱域化、节日意义现代化。节日日益脱离其原生的时空序列而存在,其本土意义也随之发生根本性转换,因而节日的现代性发展历程就是其传统性消退的不可逆过程。节日时间的虚拟化在于,在各种表演化、商品化的节日活动中,节日文化展示的传统时间不再是一个固定不变的节点:在各种舞台和时刻,节日文化都可以适时地、任意地再现和展演,在再现和展演中,节日的时间已经被虚拟为一个符号、一个概念供人们记忆、认知和把握——而在传统性节日中,节日时间与节日活动、节日仪式是唯一对应的关系(特定的节日内容只与特定的节日时间相对应)。节日空间的脱域化在于,节日不再依赖于某个固定的传统地点(这个地方是历史性、沿袭性的),也不再受原生地力量的支配,节日可以在权力、金钱的支配下在任意地域被建构,节日像一个可以随地移动的文化橱窗被巡回展示。因而,在被建构的现代性节日中,传统的节日地点可以不在场,原生地的节日主人可以不在场,政府的权力和市场的资本也可以通过某种“缺席”把遥远异地的节日搬演到某个预定的地方,“建构场所的不单是在场发生的东西,场所的‘可见形式掩藏着那些远距离关系,而正是这些关系决定着场所的性质”,传统节日的现代性就这样被金钱、权力关系所建构。

二、文化乡愁——节日现代性的解构

由于传统节日现代性的建构导致了节日形式与价值意义的根本转向,人们在节日的现代性情景中产生了不适、异化乃至焦虑感,于是人们对节日的传统性进行想象、怀念和向往,这种文化乡愁的弥散引发了人们对现代性节日的反思、批评和对节日传统性的重建努力。

文化乡愁是对现代文化的消极拒斥,是对传统文化母体的深情呼唤和象征性回归,它以怀旧的方式诉说着文化心理的不适和现代文化的危机,“怀旧是现代性的一个特征;它同时为确定性和解构提供肥沃的土壤,它是对现代性中的文化冲突的一种反应。”传统的节日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确定而稳定的文化空间和文化母体,在其中人们感受到节日文化提供的持续性、传统性、熟悉感和温馨感,进而体会到自我文化生命的延续性和安全感。而被现代性所浸染的节日已无法为人们提供熟悉的文化图式和文化体验,现代节日对节日传统时空的抽离、对节日传统文化价值与文化体验的消解引发了人们的节日文化失序感和焦虑感,因此人们的节日文化乡愁孕育而生。人们怀念旧有的节日文化习俗,倡导通过传统节日文化的传承、保护来重建节日的合理价值体系和文化心理调适功能。

人们走出被现代性包围的喧嚣都市,走进偏远的集镇和乡村去寻找消解文化乡愁的传统文化,人们想象那里的传统文化、传统节日还保留着城市中难以找寻的文化记忆。由于我国现代化、城镇化进程的快速发展,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大部分乡村都在加快社会转型、改善交通条件、促进文化交流的浪潮中使传统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被洗刷一新。这些地区再也难以为文化乡愁提供相应的节日符号和象征体系。远离都市的文化“朝圣者”到达那些已基本被现代文化同质化的村野,看到的往往是传统节日文化的凋敝和现代性节日文化的繁荣——专为游客们精心准备的充斥了现代文化元素和文化观念的被新发明的传统:节日地点被转移到交通更为方便、游客更为集中的集镇或景区,节日的一些标志性象征符号也从无到有地被发明、展示,节日服饰的颜色、款式、材料也更具现代化风格,节日的舞蹈、歌谣、乐曲也融入了现代艺术的表现手段和元素,节日中的习俗活动也变成了非生活性的舞台表演。因此,游客看到的只是碎片化的传统节日文化,是一场失真的伪节俗表演,这与他们想象、期待的传统节日文化存在很大差异,他们往往对此感到深深的失望乃至厌恶,因而难以真正排解文化乡愁。对很多游客而言,古朴、纯真的节日传统才是其文化乡愁的释放剂,只有置身于传统的熟悉感、纯粹感中,他们被现代性侵蚀得失衡、麻木、焦虑的心灵才能得到传统文化母体的温暖和抚慰。因此,游客对节日文化本真性的追求和期待反映了他们对节日现代性的某种消极反抗。在城市中,快速的生活节奏、同质化的消费文化、沉重的工作压力、喧嚣拥挤的城市环境等现代文明病压抑得人们难以承受;同时,现代都市浮华的风气、象征性社会身份、众多的发展机会、完备的交通设施等优越性又使人们难以割舍都市的生活工作方式。因而,它们对现代性的反抗只能采取消极的形式,暂时摆脱都市现代文化带来的疲惫和厌倦,他们相信,只有回归到遥远而熟悉的乡野,从传统节日文化的本真性和质朴性中,他们的身心才能得到安宁和放松。

因此,一旦他们发现自己千里迢迢到达的却是一个个充斥着现代都市文化元素和特质,并被高度舞台化、伪装化的所谓节日传统文化时,他们就充满了失望乃至进行深刻批评。节日伪文化对本真文化的遮蔽根源于节日文化的商品化、物质化。本真的节日文化是生活态的文化,是地方民众日常生活习俗的自然流露和自发展示,是自足的文化自娱而非他者化的文化销售,是审美化的过程而非商业化的表演。因此,一旦节日成为商家赚钱谋利的工具,节日文化的本真性、传统性必然变味和变异,因而游客看到的只能是打下了现代性烙印的异化了的节日文化,它无法给人们提供乡愁的精神归宿,“节日文化的审美情感和趣味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可以使休闲生活更加惬意。但是,随着全球化、现代化对节日传统文化的冲击,节日传统文化在年轻人心目中逐渐淡漠,甚至变得庸俗化、物质化。节日被异化成为物质消费和享乐的借口,也就消解了节日的神圣性和文化性。”因而,商人对传统节日文化的商业化解读、建构和供给只是对节日现代性的复制和再生产,这反而激起游客的拒斥和批评。

节日文化的表演化、伪俗化和异化激起了人们恢复、保护节日传统性的努力。传统节日的生命扎根于特定的文化空间之中,因此,消解节日现代性的弊端、壮大节日传统性的活力就需要维护好节日的传统文化空间。节日文化空间是历史延续下来定期举行节日的物理场所和固定时间,是节日文化传统性的构成要素之一。保护节日文化就需要把节日置于传统的时空之中,以确保节日的历史感、熟悉感和文化根基。只有这样,才能在更大程度上抵制、消解节日现代性造成的脱域化倾向——节日的脱域化为金钱与权力机制对节日时空的任意迁移、复制和解构奠定基础。在更深层次上,保护传统节日文化传统性往往就是破除节日现代性的生成机制,把节日重新植入其原生的文化土壤和文化机制之中,这是一场艰巨的斗争,是对抗现代性的一场艰苦狙击战。因为,在社会生活整体性被现代性包围的环境下,节日文化的生产与走向已经深深地被作为现代社会支柱的金钱和权力所支配,“官商主宰或官商合谋以左右传统节日走势的趋势,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愈来愈明显了”,节日的活动、内涵和形式基本被政府、市场力量所控制——民众从传统节日的主人地位消退,变成节日的观众、看客;政府成为节日总体设计师和策划者,掌控着“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节日权力和节日模式;而市场力量成为节日的真正幕后主体,它们让传统节日碎片化、商品化,其唯一的目的就是以让人眼花缭乱的节日符号、产品使民众成为节日的消费者。所以,人们看到的节日基本上都是只有节日的一些传统符号、仪式,而缺乏文化内涵和完整的节日传统形态。正是这样的节日运行机制才导致了节日文化的异化。因此,要保护好节日的传统意义和完整形态,必须要重构节日文化的生成机制,让节日真正成为以普通民众为主体和主人的节日盛典,使节日不再是政府权力构筑的政绩工程,不再是金钱和资本编织的消费陷阱和物欲化泥淖;只有让节日变成群众自我举办、自我娱乐、自我分享和自我发展的文化体系,才能真正消除节日现代性的桎梏,“让传统节日回归民众,由民众自主组织、自愿参加、自己管理,把传承和延续中国传统节日文化的文化权利,放回到节日文化的主体——老百姓手中”,“改变目前很多地方由政府包办和官商共谋主导过节的格局,回归到‘民间的事情民间办的传统上来,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

三、生活世界——节日文化重构与多向度的人

在金钱、权力机制作用下的现代性节日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世界物质化、商品化的温床,人们在节日中获得的不是精神文化的盛宴和愉悦,而是物欲主义、消费主义和拜金主义的膨胀,由此导致的是节日活动的空洞化、伪造化和人们精神世界的荒漠化、人格发展的片面化——人变成了单向度的人。人们因在市场提供的丰富节日商品中获得某种虚假的消费自由和幸福而丧失了对市场垄断的反抗意识,市场的需求压制了个体的真正需求,金钱、商品所构造的生活方式变成了最“合理”、最“舒适”的生活模式,“更多的社会阶级中的更多的个人能够得到这些给人以好处的产品,因而它们所进行的思想灌输便不再是宣传,而是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一种比以前好得多的生活方式;但作为一种好的生活方式,它阻碍着质的变化。由此便出现了一种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单向度思想和行为模式也为自己播下了反抗的种子,文化乡愁的生成和引发的传统节日文化保护在深层次上就是一种设法阻止人们走向单向度化的努力。

人们试图消除现代性节日文化所代表的现代文化对其传统生活世界的侵蚀,并设法重构其日常生活世界的结构。生活世界是依靠历史沿袭下来的习俗、惯例、传统等规范而运转的社会生活状态,“它是一个可信、熟识和惯常行为的世界”,传统性节日文化依靠相对封闭、稳定的生活世界环境而存在。当现代性生活方式形成后,它与现代社会的金钱和权力共同发挥作用,使生活世界沦为被它们共同支配的现代性世界,进而其中的传统性节日文化也受到冲击并被改造为现代性节日系统。但是,“生活世界并不只是听凭经济和行政上所采取措施摆布。在极端的情况下,则会出现被压制的生活世界的反抗,出现社会运动、革命。”文化乡愁的弥散逐渐催生了人们对节日现代性的解构实践,人们试图通过传统文化保护来恢复节日的传统性特质,因此积极主张使传统节日融入并逐步成为人们现代的日常生活方式。在当今时代,人们的生活世界结构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尤其是日常生活领域,经济化、消费化等现代性元素对人们的生活产生重要影响,这些元素甚至侵入作为人们重要生活领域的节日文化场域之中,使节日这一原本充满传统文化特质和人文精神的系统日益物质化,由此造成人们在节日期间缺乏真正的精神性享受。人们纷纷感叹现代节日的同质化、物欲化,人们在市场提供的吃喝玩乐等现代性消费中深深感受到节日传统精神的衰落。因此,人们不断产生对消费性节日的拒斥和疏远,人们开始逃避现代性节日并呼唤充满人文精神的传统节日文化的回归。传统节日文化回归人们的日常生活世界是一个系统的过程,既要使节日的文化内涵、文化精神回归到人们的心间,让传统时代对自然、家园、家族、生产生活信念和精神信仰的热爱和憧憬重新融入节日活动之中,也要使节日活动回归到人们自我组织、自我娱乐和文化传承的轨道上,避免节日完全成为金钱和资本支配的、追逐利益的空间。同时,节日向人们生活世界的回归还需要重构系统的节日文化符号,使被现代性肢解的碎片化的传统节日符号以完整的形态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节日的历史渊源、发展历程、价值内涵、象征符号、主题活动、参与模式等节日元素都应在节日期间予以完整呈现和强化,任何对节日元素的片面化恢复和展示都无法还原节日文化的整体精神价值。在节日传统体系的重建过程中,需要寻找与人们的精神文化需求紧密结合的切入点,以人们喜闻乐见的形式调动节日参与热情和积极性,只有这样才能使节日真正融人人们的日常生活,从而确保节日文化的群众基础和生命力。

在融汇传统节日文化与现代生活方式的积极实践中,一种无效乃至虚假的文化复兴倾向需要克服——一些地方政府把节日复兴工具化为谋取经济社会发展的手段,而忽视或消弭了节日的真正历史文化内涵,“每到节日,‘假日办、经济管理部门和商家总是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导到旅游和商品消费上。有些政府主管部门几乎忘掉了文化,也许他们压根儿不懂文化。”在当今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和物质生活条件的大大改善使人们的真正生活需求已经从物质性转向精神性,因此,如果造成节日的片面物欲化,就会使人们无法获得真正需要的丰富化、个性化精神满足。对政府主导的节日经济应该进行根本性转向,必须把群众生活世界迫切的精神文化需求作为节日文化的主流和重点,使群众通过节日文化活动把生活世界重新改造为充满文化内涵和人性精神的世界。为此,政府需要摆脱把节日文化过度工具化、商业化的取向,使节日文化的主体性真正回归民众,满足民众的精神性需求,从而在根本性上改善民众的生活世界结构。

此外,民间社会需要重新发展、壮大自己的节日组织和团体,增强文化自觉意识和文化自主能力,把被权力和金钱异化的节日文化重新扭转过来,使节日真正回归到精神性文化传统之中。人口老龄化的现状为民间节日组织的发展提供了人力资源,大量老年人口、大量空闲时间和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是民间组织发展的重要动力。因此,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城镇,民间的文化艺人可以在社区组织起来,把恢复传统节日文化的内涵和特色作为其文化需求和生活世界自足化的重要依托。为此,政府应该发挥好提供公共文化服务的功能,为民众自主组织节日活动创造条件,通过提供政策、技术、场地乃至资金等方式促进民间传统节日文化的恢复和重建,以保障民间节日文化活动真正成为精神性、自主性的文化盛宴。

生活世界的重塑还须克服民众缺乏文化自觉意识的障碍,民众在生活世界中对文化自主权的忽视、放弃则是生活世界被金钱和权力控制的一个重要原因。对普通民众来说,生活世界是其依赖传统、惯习和世俗力量运转的领域,人们的思想习惯和行为方式往往缺乏洞穿事物本质的批判性、反思性,人们对于给其带来物质性满足的社会系统的异化、控制本质缺乏深刻认识,反而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因此,人们要找回被权力和金钱篡夺的主体地位,必须要依赖于具有反思精神的文化精英的启蒙和培育,培养起民众的文化自觉意识和文化批评精神,在文化批评和文化自觉状态中认识、建构和维护自己的文化主体地位。文化精英对民众文化反思精神的培育是一项艰巨、长期的任务,需要精英们以实际行动构建起文化内涵丰富、形式多样、贴近群众日常精神需要的节日活动体系,使民众在这样的节日生活中获得精神的满足和自主能力的发展,从而克服被市场体系异化、单向度化的倾向。

总之,民众要把自己从“商品拜物教”、消费主义、权力垄断等异化中解放出来,找回自己真正需要的精神文化活动,实现在节日文化活动中的自主、自治、自由等主体地位,需要不断提升自我个性、文化自觉意识、文化批判能力;还需要与政府、社会团体、知识精英等力量联合起来,通过对权力、金钱主宰地位的解构,通过对民众文化自主能力的培育,使群众从单向度的人走向“总体的人”、“全面的人”,“人是自由集体中自由的个人。它是在差别无穷的各种可能的个性中充分发展的个性”,“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

四、结语

从解释学的角度看,节日现代性的形成有其内在机制与意义根源。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传统节日文化在金钱和权力双重力量的作用下,被重构为过度物质化、消费化的经济场域,并被赋予了经济化、金钱化的现代功能与目的。随着现代性对人们文化心理平衡的打破,文化怀旧的节日乡愁使人们对传统的节日文化充满了渴望,人们逃避现代化大都市,走向乡野,去寻找昔日节日文化的旧影和温情,以拒斥节日文化现代性的束缚。那些乡野“朝圣者”在赋予其文化旅程以精神意义的现实,表明了节日现代性与人们心灵需求的某种疏离。从功能主义的视角看,遏制节日现代性过度蔓延的现代价值在于:过于现代性的节日与人们的文化乡愁和多向度人格需求相背离,因而只有努力探索祛除节日现代性对人们日常生活深度侵蚀的途径,抑制金钱、权力机制的双重束缚,在一定范围内系统地重建传统节日文化,重构民众自主自足的生活世界,才能塑造全面发展的人格和完美的现代生活。

[责任编辑:罗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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