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炳琳教授的生平和事业(上)
2015-05-03张友仁
张友仁
(北京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871)
周炳琳,字枚荪,1892年10月23日生于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县。毕业于北京大学法科经济系。历任北京大学经济系教授、法学院院长、南京政府教育部常务次长、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和副秘书长、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委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等职。
一、家世和求学
周炳琳教授出生于手工业者兼小商人的家庭,祖辈世居浙江省台州府黄岩县西乡宁溪镇上山周行政村前岸自然村。父亲周鸿甫是小手工业者(铜匠),晚年在黄岩城内苍头街附近开了一家铜锡铺,前面是商店,后面是手工作坊,生产铜脸盆、锡酒壶等商品出售。后来又往上海、宁波等地跑生意,替人家带货物,当地叫做“做水客”。
父亲对周炳琳的管教很严,想培植他读书。七岁开始入私塾读书,后来转入学校。曾在黄岩城内的璇珠小学读书,当时因家庭经济遇到困难,准备辍学,幸而得到璇珠小学一位年长的老师的帮助,才得以继续学习下去。他也曾在台州椒江对岸前所镇的法国天主堂小学(现前所中心小学)读书,他在那里开始学习法文,打下了他后来极为坚实的法文基础。有时他父亲到上海跑生意回来,给他买回梁启超等人写的新书,鼓励他阅读。
1907年周炳琳考入黄岩县中学堂,在校修业五年,成绩优异,于1912年(民国元年)以第一名的成绩在该校旧五年制第二届毕业(见《浙江省黄岩中学校友名录》1985年2月编印)。他父亲于1911年因病去世,父亲去世后,家里收入减少,而兄弟姐妹又多,因此他不得不放弃升学,而找到一个地方教书,于是他渐渐变得少年老成的样子了。
周炳琳教授肖像
1913年,他的大哥周炳南在上海十六铺开了一个小洋货铺。在大哥的支持下,他来到上海,报考大学。因受父亲买办思想的影响,曾经有过读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将来做一名买办的思想。后经入学考试,录取为北京大学预科学生。1916年他升入北京大学法科经济门。起初表现出少年老成的样子,一味读书,想通过北京大学这所官僚养成所,将来好做官。后来,读了陈独秀等人办的《新青年》杂志,受到很大的影响,准备发扬中国青年乘风破浪的伟大气魄,而把想做官的思想“去掉了一半”。1917年1月,蔡元培校长到北京大学任校长,提倡科学与民主,他很赞成,也十分向往。当时,陈独秀任文科学长、马寅初任教务主任、顾孟余任经济门主任、李大钊任图书馆主任,周炳琳同他们都有亲密的师生关系。1920年夏,周炳琳在北京大学法科经济系毕业。
二、参加“五四”运动
在北京大学求学期间,周炳琳参加了“五四”运动及其准备工作。
1918年10月,周炳琳和邓中夏、许德珩等共8人发起组织《国民》杂志社,聘请李大钊教授为导师。1919年1月创办《国民》杂志,由周炳琳、邓中夏、许德珩等任编辑部干事,并且轮流担任编辑部主任,主持编辑杂志及其他一切文字事务。
周炳琳在《国民》杂志第二卷第一号上,发表了《鲍尔扎维克主义底研究》一文,文章结尾写道:“鲍尔扎维克主义的红旗必将飘扬在全世界!”新中国成立后我曾就此文的写作经过向他询问。他说,苏联十月革命对他有影响,那时他读了《共产党宣言》,也读过《资本论》第一卷,但总的说来对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认识是模糊的。这篇文章的写作是阅读了英文杂志《双周》(Fortnight)上的一篇文章,受到它的影响而写出的。
“五四”运动时期,《国民》和《新潮》是北京大学学生办的两个主要刊物。在全国解放初期,周炳琳回忆起《国民》杂志社时对我说,《新潮》杂志在提倡白话文和介绍新思潮方面的确起了很大作用。《国民》杂志当时还允许用文言文,但是它的反对帝国主义和要和平的呼声却较高,《国民》杂志社的社员在实际行动上也较踏实。由于杂志社拥有社员200多人,包括北京各校的学生,不像《新潮》杂志社的成员仅限于北大一校。所以,《国民》杂志社在“五四”运动的组织上起过很大的作用。许德珩曾说过,陈独秀在 “五四”运动以后对这两个社团的评语是:“说话写文章是《新潮》的人漂亮,做起事来却是《国民》杂志社的人能干!”
1919年3月,周炳琳和邓中夏、许德珩、黄日葵、廖书仓、罗家伦、康白情等14人发起成立“以增进平民知识,唤起平民之自觉性为宗旨”的“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3月23日在北京景山东街(现名沙滩后街)北京大学校长室召开成立大会,会上周炳琳被推选为编辑干事。讲演团组织北大同学分头到北京东西南北四城讲演。据当时《北京大学日刊》的记载,周炳琳的讲演有:1919年3月27日在护国寺讲演《什么是国家?》,5月18日在四城讲演《山东与全国的关系》,11月2日在四城讲演《没有“命”》等。1920年3月25日,在《北京大学日刊》上载有邓中夏、杨钟健致朱自清、周炳琳等12人的信,要求开会讨论“筹备春假期内召开农村讲演及刊行讲演录各事”。3月27日晚,周炳琳等召开干事会讨论议决:将农村讲演地点定为卢沟桥、丰台、长辛店、海甸、罗道庄等处。此后,北京大学平民教育讲演团的讲演就从东西南北四城扩大到北京郊区农村。
1919年5月3日,蔡元培校长将北洋政府已经密令出席巴黎和会的代表在丧权辱国的《山东条款》上签字的消息透露给北京大学学生周炳琳等人。周炳琳极为愤慨,竭力主张抗议《山东条款》,反对签字。5月3日晚,北京大学同学们在北大第三院(北河沿)礼堂集会抗议,决定联络各校于5月4日举行大规模的集会和游行示威。
5月4日上午,周炳琳忙于联络各校学生。下午,他满腔热血沸腾,连一件毛背心都穿不住,只好把它脱了存在北大红楼前的传达室里,然后和同学们一起到天安门前集会,会后经中华门至使馆区东交民巷口,为军警所阻不得入。下午4时到外交部,大门已紧闭。有同学说附近就是赵家楼,于是游行队伍转到赵家楼北洋政府交通总长曹汝霖住宅。守卫门口的警察同情学生运动,告诉周炳琳说,你们搞运动,很好,我们不干涉。但是你们要小心!墙不高,有学生爬进去开了大门,同学们冲进去,一直冲到曹汝霖的卧室。这时,曹汝霖已经躲入卧室旁边的箱子间里吓得发抖。可是同学们缺乏经验,没有仔细寻找,被他躲过去了。和他同去的傅斯年同学把曹床上的大绸绣花被面撕下来缠在腰上。有的同学把曹宅的珠宝、燕窝、银耳等物踩得粉碎。这时闻说“着火了”!躲在地下室锅炉房里的驻日公使章宗祥才跳了出来,同学们根据前门外廊房头条照相馆橱窗的照片认出他来,愤起痛打,却被一个日本人拼死保护着逃出后门,躲到副食店中。同学们原来是打算整队回校的,可是在返校途中实际上是走得分散了,途中有30多位学生被便衣警察分头架走。周炳琳身穿灰色长袍,身上的灰土未被便衣警察发现,而且态度沉着,得以安然回到学校。傍晚,周炳琳等同学集会讨论营救被捕学生的办法,这时,蔡元培校长来安慰同学,表示要负责保护同学。5月7日被捕学生被保释出来,受到大家列队欢迎。
“五四”运动中,周炳琳担任北京大学学生会秘书、北京学生联合会秘书,后来又被选为设在上海的全国学生联合会常委兼秘书。周炳琳与许德珩、罗隆基一起编辑过《全国学生联合会日刊》。他与北京俄专学生代表瞿秋白也有过接触。1919年夏天,他和许德珩作为北大学生代表、闻一多和罗隆基作为清华大学代表,同到上海谒见过孙中山先生。孙先生对他们说:“革命必须要有武力,手枪炸弹我有,你们要革命的跟我来!”
1919年7月1日,少年中国学会正式成立,周炳琳参加并被选为“第一组月刊编辑员”,协助李大钊编辑《少年中国》月刊。周炳琳在1919年10月出版的《少年中国》第一卷第四期上撰有《开放大学与妇女解放》一文,这比起1920年初北大吸收甘肃女学生邓春兰入校旁听和1920年暑假北大正式招收女生都要早一些。他在1920年1月1日出版的《少年世界》第二卷第一期上撰写了《“五四”以后的北京学生》一文。少年中国学会是当时传播新思想的社团之一,经常在宣武门外岳云别墅开会,有时也在陶然亭开会,这两个地方都留下了有周炳琳在内的会员们的合影,现在在许多革命博物馆里都可以见到。1919年8月25日,周炳琳在上海出席了有宗白华、康白情等会员参加的“上海会员饯别会”,欢送曾琦会员赴法国留学。
1920年7月1日,在北京岳云别墅召开了少年中国学会北京总会第一次年会,内容之一是欢送周炳琳、袁同礼、张申府、康白情等会员出国留学。会上留有照片,照片中除他们被欢送的四人外,还有李大钊、邓中夏、黄日葵、孟寿椿、雷宝华、陈愚生等会员。这张照片亦见于《李大钊选集》一书的插页。1920年周炳琳出国前还出席了有李大钊、邓中夏等参加的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召开的少年中国学会的“常会”。
邓中夏等人于1920年3月发起组织的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当时周炳琳是参加发起的,新中国成立后我曾就此事问他,得到他肯定的回答。等到1921年11月17日,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在《北京大学月刊》上正式公布规约和公开征求会员时,他早已出国留学,所以在那次的发展会员联系人名单上就没有他了。
对于“五四”运动,在新中国成立后的1952年周炳琳的思想检查中有一段总结性的认识。他写道:
“五四”运动时期我在北大憧憬的是民主和科学,看不惯北洋军阀的倒行逆施。我参加“五四”运动,反对在巴黎和会上签字,主张罢免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停留在外抗强权,内除国贼的民族自觉的口号上,可以说是代表资产阶级的利益和要求的。我是“五四”运动的右翼。我过去对“五四”运动是反帝反封建开始并不了解,只以为是自发的青年爱国运动。”
三、“五大臣出洋”
我国爱国的民族资本家穆藕初先生一贯主张“兴实业”必须先“谋实学”,培养人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由于爱国学生们的抗拒洋货和提倡国货,他办的纱厂赚了一大笔钱。1920年他向北京大学捐银五万两,作为选派学生赴欧美留学的奖学金。他将选拔留学生的事全权委托给蔡元培校长,请他“于国立北京大学毕业生中择优派送之”。
蔡元培校长经过认真研究,并同胡适、陶孟和、蒋梦麟商定,选拔出五位北大毕业生,他们都是“学术和道德兼全者”,而且在“五四”运动中有突出表现的。计为:
段锡朋(北京大学商学士,赴美研究政治经济学)
周炳琳(北京大学法学士,赴美研究社会经济)
罗家伦(北京大学文学士,赴美研究教育及比较文学)
汪敬熙(北京大学法学士,赴美研究心理学)
康白情(北京大学文学士,赴美研究文学社会学)
(见《北京晨报》1920年6月30日、7月1日。)
穆藕初先生“贮金奖学”是我国“实业家提倡学术之创举”,也是北京大学第一批选送毕业生公费留学。经蔡元培校长选定的这五位学生领袖的出洋,一时被学生界仿照清末光绪年间“五大臣出洋考察”的历史事件,称它为学生界的“五大臣出洋”,曾经轰动一时。
在学生界中,有些同学对他们五人接受资本家的资助出国留学的做法,表示怀疑和不满。邓中夏说:“叫我看,他们这次出国留学,不过是为资本家培养工具。难道我们参加“五四”,打卖国贼,是为了这个吗?”易克嶷则认为,自己在“五四”运动中立了大功,而此次留学未被选上,“这不是明明让我丢脸吗”?于是他就到什刹海投水自杀,后被救起。还有一位在5月3日晚上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林德杨也在三贝子花园(今北京动物园)投水自杀了!周炳琳则以“将来好为劳苦大众服务”、“学习经济学将研究分配问题,贫富不均问题”等为理由加以申辩。后来,少年中国学会举行了欢送会,欢送周炳琳、康白情等会员出国留学。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毛泽东主席在北京饭店设宴招待民主人士时,在门厅迎接到周炳琳,在握手时还说:“你就是当年的‘五大臣’呀!”
周炳琳于1920年刚到美国就受到美国移民局按照常规进行的留难,停留在纽约港的爱丽斯岛等待入境。他对这些以及美国大机器工业的物质文明感到不舒服。他曾写文章报导美国失业工人的痛苦生活,并对自由岛上的自由女神像写诗进行讽刺。
周炳琳先入纽约市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研究社会科学理论。那时同在哥伦比亚大学留学的北京大学校友还有罗家伦、段锡朋、何思源、冯友兰、赵迺抟等多人。1921年蔡元培校长到纽约时,曾与北大同学谈话,周炳琳手持北大校旗在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前与蔡元培校长紧紧站在一起留有大幅照片,现存国家博物馆中。
1922年周炳琳取得哥伦比亚大学文学硕士后,转赴欧洲,入英国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读研究生,研究社会哲学、经济学和经济分析方法等。这时,他开始对经济史的研究发生兴趣,后来曾对经济史加以重点研究。当时蔡元培校长提倡多方游学,学习各国各大学的精华,而不专在一国一校攻读一个专业和学位。周炳琳又于1923年4月到法国巴黎,注册入巴黎索邦大学研究政治学、法学。他还曾留学德国、意大利的著名大学,如柏林大学等。
周炳琳在“五四”运动的第二年出国留学,而且一去五年,不但没有受到国内成立共产主义小组和建立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反而进一步受到西方资产阶级的教育和思想影响。新中国成立后,他在毛泽东主席请他写的思想检讨(毛泽东将它改题为《人民民主政权给了中国人民伟大的创造力以发挥的机会》发表在《人民日报》1952年10月9日上)中写道:
出国前对布尔什维克主义曾具有向往之心,但一出国就不措意及它了。在资本主义国家内留学五年,加深了对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思想锢蔽到了极点,对俄国十月革命、列宁主义和世界革命不起要求了解的心思,完全成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了。
周炳琳、罗家伦、段锡朋等学成归国后,为了感谢穆藕初先生的资助,于1937年效法穆先生培育人才的义举,集资设立新的“穆藕初奖学金”以奖励大学读书青年和纪念穆藕初先生。1940年,“穆藕初奖学金”首次得奖者已决定,农科、经济科、理科各有一名,其中理科一名为西南联大毕业生杨振宁。杨振宁获得此奖学金,后来他又获得其他奖学金留美后成为我国首次获得诺贝尔奖学金的学生之一。
四、回国任教和从政
1925年8月,周炳琳从欧洲回到北京,应聘为北京大学经济系讲师,讲授“外国经济史”课程。那时的北洋政府十分腐败,经常欠薪,大学教师生活很窘迫,他立志打倒北洋军阀,建立民主政治。
李大钊教授当时既负责共产党北方区委,也负责国民党北方支部。他在北大红楼约周炳琳谈话,劝周炳琳不要置身于革命之外,要参加共产党或国民党。周炳琳问李大钊:“现在国共合作的局面,你看可以维持多久?”李大钊没有明确回答,周炳琳认为共产主义是遥远将来的事,当前的要务是推翻北洋军阀的统治,建立民主政府,于是就选择了参加李大钊领导的国民党北方组织。入党介绍人是李大钊教授和童冠贤同学。
1926年1月,周炳琳应聘到武昌商科大学任教授。在那里他听到北京发生“三·一八”惨案的消息,心情十分悲愤。这时,他向往于国共合作下的广州。1926年8月,他经原北大经济系主任顾孟余推荐,到广州国民党中央党部组织部任干事。组织部长由蒋介石兼任,陈果夫为代理部长。在广州,他经蔡元培先生介绍与魏璧女士结婚。魏璧是湖南长沙人,新民学会早期会员,曾参加和毛泽东一起的反对湖南督军张敬尧的斗争,勤工俭学留学法国,学数学。
1927年北伐中,周炳琳随国民党中央党部北迁,先到南昌,在中央党部秘书处任秘书,后到武汉,在国共合作的武汉政府任条约委员会委员,参加了废除不平等条约和收回汉口租界的群众运动中的外交交涉。不久,被顾孟余邀请再入国民党中央党部任组织部秘书。不久,武汉国民党公开反共,清党杀人,周炳琳的许多朋友包括组织部里的助手都被杀害。他很痛心,愤而离开武汉到了上海,应中央宣传部部长彭学沛之请,在新创办的《中央日报》社当主笔,撰写社论。他在该报发表《党权的制度化》等署名文章,要求党内民主,反对个人独裁(《中央日报》1928年2月8日)。
1928年春,周炳琳到南京参加了国民党的党务整理委员会,然后被派到浙江,担任国民党浙江省党务指导委员会委员兼任组织部长,从事清党以后的整理党务工作。在浙江省,他继续推行由国民党决定的、共产党人在浙江推行过的“二五减租”,因而与代表大地主利益的浙江省主席张静江和陈果夫、陈立夫兄弟发生矛盾。他还对特刑庭乱捕人,对极右的西山会议派有所抗争,他拒绝了他们的拉拢,又置他们的威胁于不顾,终于愤而离开浙江。
周炳琳想摆脱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回到大学里来教书。1929年他中途退出国民党的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拒不参加已经内定为他的中央委员的选举。这时,他应清华大学罗家伦校长的聘请,到清华大学任经济系教授,并在北京大学经济系兼课。罗家伦离任后,南京政府曾多次电令周炳琳代理清华大学校长,周炳琳坚辞不就,并称:“我是北京大学毕业生,如果代理了清华大学校长,清华人将会认为清华大学成为北京大学的殖民地了。”南京政府又电令冯友兰代理清华大学校务,冯友兰说我也是北京大学毕业生,不能代理清华校务,后来教育部只好改派冯友兰为清华大学秘书长。后来,蒋介石身边的智囊陈布雷曾推荐周炳琳为浙江大学校长,周亦未就任。
1931年7月31日,胡适曾同周炳琳长谈。谈后,胡适在他的日记中写道:
“下午与周枚荪长谈,也关政治。他是国民党员,但终因北大的训练,不脱自由主义的意味。他说,南京要人如陈果夫、吴稚晖等都真心真意地希望扶助蒋介石的天下成功。其实他们若真有此种自觉的主张,当不失为有主张的政客。所怕者,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他们自己灭顶丧身不足惜 ,国家可大受害了!”
(摘自《胡适日记全编》第六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40页)
五、回到北京大学任法学院院长
1931年秋,蒋梦麟任南京政府教育部长即将离任时,亲自签发公文任命他自己为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对周炳琳发出“回母校帮忙”的邀请,周欣然同意,回到北京大学任经济系教授和法学院院长,法学院下设法律、政治、经济三个学系。这时,刘树杞任北大理学院院长,尚缺文学院院长人选,蒋梦麟和周炳琳一起去苦苦劝说胡适任北大文学院院长,终于得到胡适的应允。
蒋梦麟对三位院长说:“辞退旧人,我去做;选聘新人,你们去做。”他辞聘了一批在北大任教的旧官僚,他们又新聘了一批学有专长的学者为教授。教师队伍的充实,为北京大学的振兴提供了师资基础。北大又成立三所研究院,从事文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三方面的研究工作,周炳琳兼任社会科学研究部主任。
1932年,周炳琳在北京参加了胡适等人倡办的《独立评论》周刊社,并为他到北京市政府警察局取得报刊登记证。周炳琳在《独立评论》1932年第7号上,发表《对日新方针与讨伐伪国》文章,主张讨伐伪满州国,收复东北三省失地。他在《独立评论》1933年第62号上,发表《我对中国共产党的批评》文章,他的批评主要是认为今日中国尚不具备无产阶级革命的条件,不能超越国民革命阶段而突进,他希望中共放弃武装斗争,循宪政常轨,走议会道路与国民党相抗衡。他在《独立评论》1936年第223号上,撰写了《中日国交调整中几个要点》文章,要求日本政府取消伪满州国和归还东北三省领土。他在《独立评论》1936年第228号上撰写《冀察政局》文章,反对河北省和察哈尔省特殊化。
在《独立评论》周刊社,周炳琳的主要活动还不在撰写政论文章,而是替蒋介石拉拢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如胡适、翁文灏、蒋廷黻等,使他们长期为蒋介石效劳。他于1937年与蒋介石在庐山“个别叙谈”后,曾替蒋介石安排胡适上庐山与蒋“个别畅谈”,将蒋和胡接上关系。(见《胡适来往书信》中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61—362页。)翁文灏到南京后,曾任行政院院长;蒋廷黻到南京后曾任行政院政务处长、驻苏联大使、驻联合国大使等职。
1932—1934年,周炳琳兼任国民党北京特别市党部委员。1932年12月,许德珩、侯外庐、马叙伦三位进步教授忽遭非法逮捕。许德珩夫人劳君展将消息告诉周炳琳,并说是市党部抓的,周炳琳到市党部去查处,方知在市党部里隐藏有特务组织,是他们干的。周炳琳很生气,大发雷霆,并去电南京,要求将他们释放,可是得到的回电是只准将许德珩一人保释出来。
冯友兰教授1934年从欧美回国时,途径苏联,回来说了一些赞美苏联的话,也遭逮捕。周炳琳应冯友兰夫人任载坤女士的请求,将冯友兰从保定监狱保释出来。
马叙伦教授在抗日战争前积极主张抗日,组织北平文化界抗日救国会,并被推为主席。蒋梦麟、胡适迫使他提交辞去北大教授的辞职书。后来,马叙伦对周炳琳有过如下的评述:
这时北大……法学院院长是周炳琳(北大学生,“五四”运动里的一员)……周炳琳是国民党党员,也做过教育次长,不免是政府派。(现在周先生任参政员兼北大教授,他的表现十足站在民主方面了。)
(见马叙伦《我在六十岁以前》,岳麓书院,1998年版,第65页)
在北京大学,除法学院院长等职务外,周炳琳还兼有各种各样的行政职务。如在1946—1948年间,他同时身兼大学一年级课业委员会委员、校址校舍设计委员会委员、图书委员会委员、出版委员会委员、训导委员会委员和校行政会议会员等职务。有时还代理法律学系主任和政治学系主任。实际上,他在北京大学起的作用要比他名义上的职务还要重要得多,长期在北京大学任教的经济学系主任赵迺抟教授说过:“我在北大同仁中最佩服三个人:孑民先生宽宏大度,一代宗师;适之先生学识渊博,才思敏捷;枚荪先生冲撙俎,胆识过人。”
北京大学经济学家樊弘教授也认为,周先生的辩才是了不起的,我们谁也及不得他。
长期在北京大学哲学系任主任的郑昕教授在1952年曾经指出,因为周炳琳是国民党政策在北大的执行者,而且担负着替国民党拉拢和收罗教育界的使命,所以受到蒋梦麟、胡适的格外看重。他说:“胡适、傅斯年那样骄傲,自以为‘学问老子天下第一’,但关于学校的大事在作出决定前都要问问枚荪,遇事让他三分。蒋梦麟在北大那样专横跋扈,‘说我从来就姓蒋’,在国民党内具有老资格,在北大是专制魔王,谁也不敢碰他,只有枚荪敢和他吵架,这凭的是什么?甚至当枚荪出去做官,做什么厅长、次长的时候,北大法学院院长这个位置还空着等他,不让别人来做,为什么?是什么东西造成他在北大的地位呢?说穿了,他是‘挟国民党以见重于北大’的。”(《北大三反快报》1952年4月23日)郑昕教授的分析是有一定道理的。
六、出任河北省教育厅厅长和教育部常务次长
1934年春,华北在日军威胁下处于特殊状态,南京政府教育部任命周炳琳为河北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厅长,要他注意使河北青年免受日本帝国主义的奴化教育,周炳琳应命到河北省任职,在职期间整顿河北省各院校,争取增加教育经费,购买爱国图片分发各地方教育馆。在1934年秋的第18届华北运动会上,周炳琳号召当此国难时期要锻炼身体,发扬国力、建国防、复兴民族。他还以教育厅长的身份发表广播讲话:“在华北这种局面下,还是要锻炼身体,建设国防。”这些话竟被驻在华北的日本军队作为周炳琳实行排日教育的罪证,向南京政府华北最高负责人黄郛提出抗议,要周炳琳认罪和去职,周拒不屈节,向河北省主席于学忠将军辞去了河北省政府委员和教育厅厅长职务,于年底回到北京大学任教授和法学院院长。
在离任办理移交时,有一笔教育厅公款的利息约数千元理应移交,不意继任的郑道儒厅长(他后来任贵州省政府秘书长时,我到贵州南明河他的公馆见过他)拒绝接受。原来旧政府有一陋规积习,各机关领到公款,恒以主管人名义存入银行,所得利息“按例归主管人”。周炳琳则认为公款的利息也是公款,私人不得侵吞,而接受方则认为,“按例此款项不列入移交内容,否则此例一开,后来人难以为继”。周仍坚持宁破惯例,拒收此款。
1935年2月22日,周炳琳的母亲陈太夫人70寿辰在浙江杭州大华饭店举行,蔡元培先生作了一对祝寿联,并且亲笔用大字写出:
杯酒宾筵介寿歌,母仪赡仰乐祥和;
西湖梅柳争春候,不及萱枝爱日多。
弟兄竞爽尽英才,画荻当年教养来;
欲报恩勤何处是,为君重赋北山莱。
(此祝寿联原件原存杭州皮市巷子156号周宅,抗战爆发后下落不明。)
1935年,华北有少数汉奸假借民意,策动所谓“华北自治运动”,实行卖国阴谋。周炳琳竭力反对此种分裂行动,他和傅斯年一同起草并于12月2日发出《国立平津院校教职员联合会宣言》,其中声称:
近有假借民意,策动所谓华北自治运动,实行卖国阴谋,天津北平国立学校全体教职员二千六百余人,坚决反对,同时并深信华北全体民众均一致反对此种举动。中华民国为吾人祖先数千年披荆斩棘艰难创造之遗产,中华民族为我四万万共同血统、共同历史、共同语言文化之同胞所组成,绝对不容分裂,大义所在,责无旁贷,吾人当尽全力向中央及地方当局请求立即制止此种运动以保领土,而维主权,并盼全国同胞一致奋起,共救危亡。
同日,周炳琳与傅斯年又一同起草并发出《平津国立院校全体教职员通电》,电文称:“南京中央党部国民政府各院部署钧鉴:今有假借民意,策动所谓华北自治运动,实行卖国阴谋,国人等坚决反对,并发表宣言,唤起全国同胞一致奋起,共救危亡。务恳迅即设法制止此种运动,以保领土,而维主权,不胜迫切待命之至。”(见《国闻周报》第12卷第48期,1935年12月)
1935年12月3日,周炳琳、傅斯年受北平教育界的推举和委托,到保定商震宅会见何应钦,欢迎何应钦赴北平坐镇,下午二时何与周、傅等同车到达北平。12月4日,傅斯年、周炳琳与徐诵明、梅贻琦、李蒸、陆志韦、陶孟和、蒋廷黻、张奚若、刘运筹、顾毓琇等十余位教授、大学校长赴中南海居仁堂见何应钦,报告华北时局经过情形。
1936年华北政府特殊化日益严重。周炳琳在《独立评论》第228号(1936年11月22日)上发表《冀察政局》一文,抨击冀察政权特殊化。张奚若在《独立评论》第229号(1936年11月29日)上也发表《冀察不应以特殊自居》一文,这两篇文章使《独立评论》周刊于1936年底遭到“立即停刊”的处分。
1936年北京学生掀起反日帝国的“一二·九”运动,学生游行受到镇压后宣布罢课。周炳琳既认为反对华北政权特殊化是有必要的,但又认为罢课会影响学业和学校秩序而加以劝阻。他劝告同学们:我们要抗战,但是要有准备,不能轻举妄动。抗日自可由政府来主张,政府目前已在确确实实准备抗日。在北京大学学生罢课中,周炳琳站在汉花园大街(现五四大街)北京大学第一院大门口(即红楼前),与劝告同学罢课的纠察队对着干。周炳琳说:“好罢,你们劝他们不上课,我来劝他们上课。”胡适在1936年1月4日的日记中写道:“枚荪站在门口,自上午八时直到下午三时。第一院(即北大文学院和法学院所在地)上课可说是他一人之功。”(见《胡适日记全编》第6卷,第568—569页,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1937年春,经蔡元培先生推荐,周炳琳出任南京政府教育部常务次长。在任期间,遇到国民党中央党部强迫北京各大学解聘进步教授之事。周炳琳认为大学应有一定的学术自由,聘不聘教授的权力应归大学校长,作为上级主管的教育部只能撤聘校长,而不能解聘教授,顶住了国民党党部的这一无理要求。
周炳琳在教育部常务次长任上,曾给曹禺的剧作发奖,鼓励青年作家。新中国成立后,曹禺和巴金结伴来到北京中老胡同北大教授宿舍看望周炳琳教授,对周执弟子之礼,十分尊敬。周炳琳请他们在沙发坐,他们不坐,只在沙发扶手上靠了一下。
七、馈赠礼物给刚到陕北的毛泽东主席
周炳琳和毛泽东主席的政治观点虽然不同,但周炳琳是一向尊敬和关心毛泽东主席的。周炳琳夫人魏璧、许德珩夫人劳君展是早期新民学会会员,曾同毛泽东一起参加驱逐湖南督军张敬尧的斗争。1936年毛泽东经过长征到达陕北后,周炳琳、许德珩、魏璧、劳君展一起商量给毛泽东选送些陕北急需的东西,并由魏璧、劳君展在张晓梅的陪同下,坐洋车(人力车)到王府井大街东安市场选购了一批金华火腿、怀表(当时那种只有会移动的阿拉伯数字而没有时针和分针的怀表)和布鞋,用周炳琳、魏璧、许德珩、劳君展四人的名义,委托在北京的中共地下党人邢西萍(徐冰)教授和夫人张晓梅,设法同其他物资一起用一辆卡车送往陕北给毛泽东。毛泽东收到后,曾回信表示衷心地感谢。原信是:
各位教授先生们:
收到惠赠各物(火腿、时表等),衷心感谢,不胜荣幸!我们与你们之间,精神上完全是一致的。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日本帝国主义,我们正准备一切迅速地进行团结全国出兵抗日,我们与你们见面之期已不远了。为驱逐日本帝国主义而奋斗,为中华民主共和国而奋斗,这是全国人民的旗帜,也就是我们与你们的共同的旗帜!
谨致
民族革命的敬礼!
毛泽东
1936年11月2号
(见《毛泽东书信选集》第84页,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抗日战争期间,在重庆南友新村周炳琳、魏璧夫妇收到从延安送来的在大生产运动中纺织的有梅花鹿图案的羊毛地毯一块,作为答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