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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靠的肩膀

2015-04-30张燕勤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4期
关键词:妮子丈夫女儿

张燕勤

“手术”,看到这个结果妮子惊呆了。给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做心脏的手术,尽管医生一再强调只是一个四十分钟的介入术,这是目前在医疗界唯一可以治愈的一种心脏病,而且这个手术的技术程度已经很成熟。只是手术费用相对要高一些。钱,此时已不在妮子的考虑范围之内,只要女儿能痊愈,要妮子的命她都不会犹豫。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女儿还小。当听到医生的话时,女儿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妮子看得出孩子在努力忍着不哭。看着女儿艰难的表情,妮子强忍着心痛,给孩子解释手术的必要性,故作轻松地给她讲手术的程序,消除孩子的紧张和顾虑。可是,这片厚厚的乌云笼罩住的何止是她和孩子?丈夫似乎比孩子还紧张,三餐不是忘记了放盐,就是酱油倒多了。孩子眼里的“御厨爸爸”连连失手,妮子意识到她不能乱。她让丈夫去筹钱、办卡,准备一系列出行的琐事,自己一边托人联系医院,一边疏导孩子的低落情绪,共同与孩子上网查关于手术的相关资料,让孩子了解自己病情的轻重状况。娘俩从网络中完成了关于“心律失常”的医疗扫盲。渐渐地,孩子有了一丝笑容,还会主动与她谈“全麻”与“半麻”的利弊。此时,妮子的心苦涩又欣慰。

很多朋友知道了妮子的情况,纷纷前来探望,接下来的几天里,妮子小小的蜗居门庭若市,单位的头儿以诙谐的口气要求孩子“帮叔叔去看看鸟巢”。妮子曾经的头儿也借口“路过”要给孩子赞助“逛北京的门票钱”。班组的姐妹更是一人一个借口,让妮子推脱不掉那一份份诚挚的情谊。实在找不出借口的姐妹,就悄悄地把钱放在孩子的枕头下面,回家后再发个短信。在他们面前妮子始终在笑。不仅如此,在网络上,她与所有的在线专家聊,真实提供孩子的病例,咨询所有她疑惑的问题,并作详细的记录。那期间,她的一切可利用的时间,都在学习关于“心律失常”的知识,以至于专家和她聊的时候,居然会问她:“你也是搞医的吗?”妮子诙谐地回答:“我是土八路。”对方发给她一个惊讶的表情和一连串的问号。她苦笑着摇摇头,不做任何回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整理完网络笔记,再把那些钱一笔笔记在本子上,看着入睡的丈夫和孩子,才把憋了一天的眼泪静静地释放出来。这时的妮子疲惫又脆弱。

列车徐徐启动,载着妮子的希望、丈夫的无奈和女儿的焦虑,把家乡的站台变得模糊而遥远,而一步步靠近又逐渐清晰的,是他们此时谁也不想去的地方——首都北京。越是不情愿到达的终点,越是显得短暂和迅速。下车的第一件事情是先买地图,妮子捧着蚂蚁窝般的地图,寻找着目的地的线路和需要乘坐的车次。丈夫和孩子没有一点进京的喜悦,一脸茫然地守着行李。

一路奔波、转乘到了医院的门口,先找了一个地下室的旅馆住下来。帮妮子联系的朋友还没有到,一边等一边默记周边的环境。接下来的日子对她来说是未知的,在刚才登记房间的时候,服务员告诉她,住院要排队,在这里住宿的都是排队等候住院的,最长的已经等了四十天,不知道她需要等待多久。此时妮子才明白医院门口的马扎、石块、报纸、塑料袋排成一排,原来是在排号。不同的衣着、不同的口音、不同的面容,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从地下旅馆“搬”进医院的病房。天真的女儿听说要等四十天,离家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居然跟妈妈说:“那我们四十天以后再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孩子的稚嫩时,朋友到了,并且已经替他们排到了号,住院的日期是后天。孩子刚刚露出的笑脸,瞬间被汹涌的眼泪淹没了。看着丈夫无言地抱着女儿,她的心如同刀割般痛。强作镇静地说着感谢的话,朋友看着这一家三口很直接地对她说:“你真不像个女人。”

妮子微笑着拍着自己的肩膀问:“需要我的肩膀借你靠吗?”

朋友不知道是佩服还是无奈地摇头离开。

其实,她并不像朋友看到的那么游刃有余。昨天中午丈夫问她一句:“今天吃什么?”

“要我进你的胃里去调查吗?”

一句字字带刺且表情木讷的回答,虽然没有“河东狮吼”,过后妮子也知道,她当时的态度属实很难让人接受。实际上,丈夫只是想让她吃得可口一些。可是,背负着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的压力,山珍海味她也如同嚼蜡,更没有心情去顾及丈夫的好意。看着朋友远去的身影,转身使劲抱了抱女儿,递给丈夫一个温柔的眼神,在心里默念:原谅我昨天对你的尖刻。丈夫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嘴角微微有些上扬。

离住院还有一天的时间,一家三口去了动物园。妮子极力要让孩子放松,但不论她如何努力,孩子和丈夫的表情告诉她,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一对猴子怡然地相依在阳光下,其中的一只在给另一只梳理着毛发,有一只调皮的家伙想打扰这段祥和,被“梳子”的一顿狂怒吓得落荒而逃,而另一只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呵护的待遇。妮子给它们拍了照,因为她好羡慕那只被呵护的猴子。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回避只会让脆弱的砝码加重,击退脆弱的方法就是坦然面对。

妮子一大早就背着沉甸甸的百元票子来到了医院(这里只收现金)。办好了一切入院手续,就开始陪孩子做手术前的相关检查。这里和家乡的医院不一样,入院一小时之内,主治医师和特护护士迅速就位。因为床位紧张,工作效率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所有的入院病人,必须在七十二小时之内做完一切的相关检查。条件合适就会在检查完的四十八小时内安排手术。按照孩子目前的状况,没有异常时,术后七十二小时必须出院。这就意味着娘俩将在医院住七或八天的时间。主治医师是一个年纪和妮子差不多的女硕士。妮子心里多少有一些质疑。特护是一个“娃娃脸”的实习女生。她们的亲和力都很强。在妮子和主治医师交谈的时候,“娃娃脸”已经和女儿打成一片了,女儿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看着女儿久违的笑脸,妮子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娃娃脸”用自己的实力,稳稳地站在妮子的心里。同时也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在任何一个专业里,年龄和能力不能划等号。

三天的检查证明孩子具备一切手术条件,手术安排在入院的第五天。术前的这天夜里,丈夫让妮子回旅馆睡,他留下来陪孩子。衣不解带地与一把椅子相依了四天,终于有一张床时,妮子却彻夜难眠,无声的泪水湿了枕头,这是她活了三十六年以来最难熬的一夜。时钟用它那不急不缓的节奏,结束了妮子的“泪湿孤枕”。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深呼吸,对着镜子笑一笑,她的外貌与“美”相去甚远,但她要把最好的状态表现出来。她要让孩子明白——妈妈的肩膀随时都可以靠。

丈夫发来短信让她快来,医院让签字。去往医院的路上,妮子特意买了一只新笔。不是她迷信,而是她希望明天对于他们一家三口,一切都会是新的。

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孩子在特护姐姐的怀里哭,顾不得很多,她出了病房,在走廊里仔仔细细地看手术协议及手术材料明细。手术材料的明细,与她在网上所见专家的建议材料如出一辙,她用新买的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叫过在走廊尽头一直看着窗外的丈夫,一起来到孩子的身边。特护姐姐真的很称职,这时的孩子已经不哭了,换好了一次性的手术服。

来到手术室门口,特护姐姐告诉女儿,妈妈不可以进去,姐姐进去陪你,跟妈妈说“一会儿见”。

曾经有一个特护告诉她:“我们从来不让病人和家属说再见,因为再见是个不定时的未知时间,我们只让病人和家属说‘一会儿见,这样,不论多久的手术,也会让病人和家属感到不是一个遥远的时间。”妮子那一刻真的听到了这句短语,倍感亲切。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女儿虽然不哭了,但却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回应她“加油”的手势。手术门关上的一刹那,女儿回了一下头,那溢满无助又无奈的眼神,妮子一生都忘不了。那一刻,她的心在嘶喊:老天,把你能想到的煎熬都给我,换我女儿的健康和快乐!

手术室的灯亮了,等候的座椅妮子却不敢坐下来。她的双腿就像打摆子一样在哆嗦,心也不知飞到了哪里,总之,胸腔内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愿让丈夫看到她的紧张,她知道,他寝食难安也很久了。为了掩饰哆嗦的双腿,她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那时,她觉得地球好像停转了,时间停止了,一切都定格了。因此,她不停地看着时间,时钟对她的焦急视而不见,依旧是那一个节奏滴滴答答地转着。三十分钟对当时的妮子来说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脑子里乱极了,“等待”让她近乎崩溃。为了调整心情,她走进了卫生间,趴在水龙头上让泪水和清水一起流。靠着冰凉的墙,想起了早晨在旅馆的洗漱间里,她要给女儿一个最好的状态,和一个随时可以依靠的肩膀。再次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不美丽的脸,转身走出了卫生间,看到丈夫正在焦急地寻找她。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娃娃脸”第一个跑出来:

“手术很成功,孩子在止血,马上就可以回病房了。”

那时,妮子的最大的感受就是——好像有人把她的心送回了肚子里。

因为手术的导管是从大腿根部的动脉和静脉分别进去的,体重只有八十斤的孩子,双腿根部分别压着十斤的两个沙袋,并且需要平躺二十四小时才可以活动。这期间只有膝盖以下可以做轻微的按摩,缓解孩子的不适。刚开始按摩可以间隔十五分钟左右,渐渐地保持同一个姿势,对孩子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情绪越来越烦躁,按摩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深夜妮子的手已经不能离开,只要她一停下来,孩子就会醒来。为了孩子能安稳地睡,她就这样坚持了二十小时的按摩。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累,一边给孩子按摩,一边在回味的朋友的那句话:你真不像个女人。

孩子痊愈了,一家三口回到了家。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先给朋友发一个邮件,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并附妮子的心声:

我有女人样,勤于家务,也会下厨,烦了会怒,累了也哭,想过软语呢喃的倾诉,羡慕小鸟依人的满足,可在这个竞争和压力无处不在的生存条件里,谁不是在迈着疲惫的脚步?如果你累了只能靠在冰凉墙壁,那就努力让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感觉到你肩膀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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