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柏林共进早午餐

当我们谈论柏林的时候，永远漏不掉城中五花八门的夜生活：夜店、酒吧、画展开幕式、时装周、新书发布会，以及各种不求名目只要灯红酒绿的派对。柏林人的生活仿佛入夜后才真正开始，那些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人们，往往睡眼惺忪地坐在回程的候机大厅里时，才发现自己的这次行程根本没见着柏林的白天！唉，我自己也是同样肤浅贪玩，真心为此感到遗憾，因为正当我们迷失在酒精和电子音乐中时，另外一些非常美好的东西正在被错过——特别是以下八处令人想想就兴奋的早午餐。

德国菜也许担着“单调”的恶名，但柏林的早餐倒算得上丰富多彩。建筑师们常常需要去Mpritzplatz的Modulor买模型材料，往往顺路就在旁边的ParkerBowles吃个早午饭，眼看着进进出出的设计界人士仿佛卯足了劲来比谁更时髦，不禁生出“还让不让人好好吃早饭了”的心情。 Parker Bowles有个叫作Papi Crunch的豪华版周末早午餐菜单，而对于每天都不愿将就的人们，工作日的早餐也足够丰盛。我常点的法式炒蛋（FrenchOmelette）里面加了葱、山羊奶酪和核桃碎，味道和口感都很有层次：一大块松软的炒鸡蛋混合浓浓葱香本来就是早餐的恩物，足够带给人一整天的好心情。如果鸡蛋里面再叠加稍稍融化的山羊奶酪的丝滑口感和独特味道（不是人人都喜欢，但奇迹般地和炒鸡蛋搭配得天衣无缝）和核桃的酥脆，让人觉得一大早就享受了如此奢侈，心中稍稍有点惭愧，只好加倍努力工作；如果想换口味来顿甜蜜早餐，我会点招牌蛋饼（Parker'sPancake），一大块松软的烘蛋饼淋上满满的枫糖浆，再加上一小堆煎得又香又脆的咸肉和小红莓果，甜咸搭配，口感也丰富。我是用眼睛吃饭的人，这样一盘色调鲜艳的美餐，还没入口就让人食欲大开；有时候去得晚一点，早饭中饭就干脆一起解决了：Parker Bowles的三明治用了口味很德国的“特供”面包，非常传统的黑麦面包切片被烤得焦香松脆，夹上阿尔卑斯产的Emmentaler奶酪和咸肉、煮鸡蛋、腌黄瓜片儿和生菜，用蜂蜜芥末汁调味。这样两个三明治落肚，整个下午的工作都会很愉快吧。

有时候同事们也会闹着要吃健康早餐，ParkerBowles的大酸奶罐儿里用的是奶油比例更高的希腊酸奶，加上软滑的燕麦和龙舌兰糖浆，顶上再顶着一堆香脆的坚果碎。如果配上红红绿绿的鲜榨蔬果饮料，真的是不能更健康了。然而，要说到健康食品，柏林新热门的地方是Rosenthaler广场附近的Daluma。这个以白色为基调装修的小食铺看起来更像一个新潮的药妆铺子，附近的上班族进来买一罐颜色奇怪的健康饮料，又行色匆匆地消失在某一座写字楼里。Daluma的早餐有三种不同的主食选择：Chia布丁（这种来自南美的草籽据说富含Omega-3脂肪酸，而且无胆固醇，不会引起过敏，健康得吓人，受到时髦健康人士们的热情追捧）、加了椰子肉碎的酸奶和麦片。三种主食可以任意搭配三种浇汁：香脆系的坚果碎（夏威夷果、腰果、山核桃、榛子、杏仁和沙枣）、甜软系的热带水果糊（acerola针叶樱桃、芒果、木瓜、香蕉、菠萝）和酸甜系的浆果酱（黑莓、蓝莓、草莓、小红莓、蔓越莓）。这样一番介绍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Daluma的关键词是健康、生态、素食主义，跟饕餮们的人生哲学南辕北辙。而我作为油腻派早餐的爱好者，对冰冷清淡的健康派早餐也常常心怀畏惧和敬意，好在Daluma的搭配和调味都还算到位，温和适口，简单却并不单调，用美食来清理肠胃何乐而不为呢？在那些因为享受太多味觉和卡路里双重刺激之后罪恶感深重的早晨，干净整齐的Daluma是我乐于逗留的地方。

说到让人罪恶感深重的早餐，3 minutes surmer就是这样一个所在。米特区（市中区）的本地人都知道这里的晚餐是法式Bistro在柏林的代言人，3minutes surmer的周日早餐也一样精彩，知道的人却很少了。这家东柏林社会主义大院儿风装修的餐馆提供地道的法国味道，大杯调味巧克力饮料又香又浓，足以宽慰人们周六整晚宿醉后沉重的眼皮和心灵；而那份油香扑鼻的Croque Madame更像是——救赎。是的，切上厚厚一片大厨自己烤的迷迭香面包、足量的咸肉和奶酪与浓郁的荷兰蛋黄酱纠结在一起，顶上卧着一只色彩明亮的煎蛋，撒上细细的香葱。再搭配一点清爽的沙拉，酱汁里调入了和主菜搭配的红葱酥。如果这还不能诠释“救赎”的意思，请问什么能？国内著名的烹饪网站有一个宣传口号是“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真爱或许难求，一客完美的早餐却不需要人们付出多么高的代价：一小杯红红绿绿的沙拉，上面颤巍巍顶着一只形状完美的水波蛋，调味用醋腌沙丁鱼酱汁，密密撒上帕尔马奶酪碎和切细的香葱，咸酸适口，清爽中又有醇厚和香浓，再配上厚厚一块油汪汪的胡萝卜Focaccia面包。这样的早餐、一份周末版的报纸、一大杯香甜橙汁，还有一桌灿烂的春日阳光，带来的明亮心情确实无法辜负。

老派一点的柏林人，周末喜欢享用一顿丰盛的白助式早午餐：吃上好几个钟头，从清淡的吃到油腻的，再来一杯象征周日适度放纵的起泡酒，才算是过好了一个星期天。既然走的是老派路线，就一定得去西柏林派头十足的Zehlendorf区。风光如画的Schlachten小湖旁边有一家叫作“小渔棚”（Fischerhutte）的餐厅。名字虽然起得谦逊，这可是一家有着快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也曾见证过沧桑的历史，但依然带着老柏林的优雅身姿，迎接慕名而来的客人们。

小渔棚的主顾以西边儿住的老派人为多。上了年纪的先生太太们，特意装扮整齐了来吃这么一顿美酒加咖啡的早饭，也算是Schlachten湖边的一景了。餐厅经理特别得意的是每周必来的那些名流客人们，柏林爱乐的指挥西蒙·拉特尔（Simon Rattle）爵士就住在湖边的大宅里，一到周日，必然带着夫人和小孩来这里吃上一顿。只要他一来，经理先生少不了忙上忙下，端茶送水，空闲时候还不忘提醒我们这些八卦的客人们：看，看，就是他，坐那儿的不是？

我喜欢约上三五好友，早起坐车到湖边，先围湖慢跑一两圈。森林里吹来清洌的风，让人食欲大开，而一大早上就起来运动，到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好敞开了大吃一顿。

小渔棚的菜单上以德国传统菜式为主。各色面包白不必说，都是古法烘焙，由特选的面包坊供货，有一款加了茴香的黑面包特别值得尝试。品类繁多的奶酪和香肠都是各地名产，由多年合作的手工作坊们提供。小渔棚的小牛肉饼比外头的来得细嫩，是经理先生的骄傲。低温慢烤的牛肉鲜嫩多汁，配着传统酸甜味儿的黄瓜沙拉和土豆沙拉，再来点卷心菜，再严肃的德国人面对着这么一盘传统美餐，脸上的线条也会变得柔和吧。自助餐的好处和坏处都在于应有尽有、极大丰富，各种冷盘、热菜、甜食、水果，胃口再好的吃货在这样的琳琅满目面前都会感到难以取舍的纠结。慕尼黑白肠是南部的肉铺特别供应的；竹叶烤三文鱼非常肥美；如果你真的很能吃，不妨来一条蘑菇烧羊腿；还有各种精致的小点心，到最后大家只能恨自己没有像牛一样生了四个胃，狠狠地灌下一杯起泡酒，再到湖边去走两圈消化消化。

另一个让吃货痛苦的选择是十字山区的9号市场（Markthalle 9）。他们每月一次的早餐市场在当月第三个星期的周日，各种街头食品珍奇斗艳，跟小渔棚一东一西，挑战人们胃的容量。在早餐市场上我首先推荐的是韩国稀饭。虽然柏林满大街都是韩国、日本、越南、泰国和中国餐厅，但人们吃早餐的时候难免保守，一觉醒来，味觉还不想匆忙尝试过多新奇刺激，慵懒地停留在熟悉的安全线内。当我看到人们在韩国早饭铺子Mr.Susan面前排起长队，心里感觉由衷得欣慰。但韩国稀饭和我习惯的白米粥就咸菜区别还是蛮大，这个花里胡哨的稀饭上直接铺陈着各种泡菜、牛肉、香菇和海苔，淋了酱油和香油，撒上葱末，吃的时候搅吧搅吧，五味杂陈地吃下去。我没去过韩国，不知道韩国人喝粥是不是都是这么粗放。我小时候特别在意不能让菜污染了粥，一碗粥喝到最后还是白白净净一碗，没想到放了各种调料和配菜的粥味道也不错，也算是吃到老学到老了。

9号市场另外一个不能错过的早饭铺子是叫作Big StuffSmoked BBQ的汉堡包铺子。他们的早餐包里塞着烂熟的手撕猪肉、腌芹菜片儿、叉烧五花肉和一只溏心荷包蛋。我承认，我不是一个热爱汉堡包的人。但9号市场的早餐包已经不是单纯的汉堡包了，它是一只塞着烂熟的手撕猪肉、腌芹菜片儿、叉烧五花肉和溏心荷包蛋的尤物。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只尤物。在消受这只尤物的时候，推荐你来一杯小麦草榨的嬉皮饮料，油绿油绿的像杯毒药，让人自我感觉可以中和掉不少BBQ早餐包里的油腻，但居然也并不像毒药一样难喝——这杯小麦草汁是兑了苹果和梨一起榨的。

在柏林，大家少不了要进行一下文化活动，毕竟咱们也是欧洲文化重镇嘛，难得的是在柏林，文化活动还能跟早餐活动结合在一起。chipps在宪兵广场附近，在这里饱餐一顿之后，你可以到宪兵广场上去溜溜，附近有歌剧院，有博物馆岛，有洪堡大学和它的图书馆；你还可以去费德里希大街购物，老佛爷商场和各种名店向你敞开大门；如果你对20世纪的沉重历史感兴趣，还可以顺道去一趟CheckpointCharlie。但是，一切都可以由chipps的早餐开始。

chipps的早餐菜单取着一串儿意味深长的名字：Sugar Daddy（糖老爸）是蛋饼，Sleep Walker（睡着的路人）是华夫饼，The Morning After（下一个早晨）是炒鸡蛋，Dancing Queen（舞后）是佛罗伦萨鸡蛋，Walk of Shame（耻辱之路）是加了番茄、辣椒、Feta奶酪和腰果的三明治。都是平常早餐菜式，却让人忍不住要一一尝试，看看Perfect Genrleman到底有多完美，Bed Head又有多乱糟糟，可见起名妖娆有多重要。

我会推荐你吃Double Vision，两只煎蛋、香肠、番茄黄瓜色拉、橄榄、Feta奶酪和吐司。这样一顿吃下来，逛完博物馆再听音乐会也不会饿。

如果要看现当代艺术，肯定免不了要去汉堡火车站。这个废弃的火车站早就成了柏林当代艺术的根据地。如果到得早，不妨去火车站一侧的SahraWiener咖啡馆喝一杯正宗维也纳式的咖啡。店主Sahra Wiener是德国当红的电视厨子，她的爸爸则是柏林当代艺术地标Paris Bar的主人，西柏林的那个法国菜馆是柏林艺术家和建筑师们的根据地，能不能在Paris Bar占住一个固定座位，是衡量某人是否“混出来了”的标准。Sahra能在大名鼎鼎的汉堡火车站开出一个咖啡馆，大概也是拜她在艺术界通吃的父亲所赐吧。如同她的名字，Sahra是维也纳人，所以咖啡馆的风格也是维也纳式的。一杯加了掼奶油的Einspanner（维也纳人管加了牛奶的摩卡叫Einspanner），仿佛把几分20世纪的波西米亚情怀也带了进来，再来一客苹果千层饼，再难消化的当代艺术也不怕了。

不过，要问我在柏林最喜欢去哪里吃早饭，我还是选择楼下的咖啡馆Betty'n Caty。一起床就为了早餐穿过半个城市还是需要惊人的毅力，楼下的小店去得多了，总像自家的第二个客厅。我的这个二号客厅有Prenzlauerberg区鲜明的印迹，也许过于小资、过于雅皮，但那些复古风的铸铁餐桌和银餐具，漂亮的粉红色玫瑰花和亮闪闪的古董烛台，看着还是让人满心欢喜。牛油果溏心蛋面包会放在绘制着小花的磁碟子里，而酸奶碗上堆满了各种色泽鲜艳的浆果和酥脆的坚果碎。你们尽管说我雅皮好了，视觉动物就是觉得漂亮的吃喝更加美味！早起跑步回来，在Betty'sCaty喝上一大杯牛奶咖啡，要上一客滚烫的核桃仁牛奶燕麦粥，醒过神来，再回家梳洗整理——这是我喜欢的美好一天开始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