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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文明与生态文化伦理自觉

2015-04-29周鸿

中国周刊 2015年12期

人类的文化经历了由自然文化、民族文化向科学文化的演进,而人类的文明也经历和正在经历由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演进的过程。

从生态学的观点来定义,“文化是人类对环境的社会生态适应”而“文明是某一地域文化对环境社会生态适应的全过程,也可以理解为文化的地理、时间、空间的三维进程”。

人作为生物的人和社会的人,既具有生物生态属性又具有社会生态属性。人类之所以成为世界最广布的一个生物种,就因为人类具有文化。作为社会的人,人对环境的社会生态适应形成了不同的文化。由于环境的多样化,人类的文化也是多样化的。环境与文化是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的,在人类对地球环境的生态适应过程中,人类创造了文化来适应自己的生存环境,发展文化与促进文化的进化来适应变化的环境。随着人口、环境、资源问题的尖锐化,为了使环境朝着有利于人类文明进化的方向发展,人类必须调整自己的文化来修复由于旧文化的不适应而造成的环境退化,创造新的文化来与环境协同共进,实现可持续发展,这就是生态文化。生态文化是人与自然协同发展的文化,也是人类建设生态文明的先进文化。

探讨文明与支撑文明环境的关系,我们可以看到,某一地区的社会文化与环境组成一个具一定结构和功能的自然—社会—文化生态系统,文明则是自然—社会—文化生态系统的一种动态平衡的时空状态。在自然—社会—文化生态系统中,人通过文化对环境产生生态适应,并达到一种动态平衡,而文明则是某一文化对环境的社会生态适应的全过程。当支撑某一文明的环境发生变迁,人类可以通过文化的进步和更新,主要是科学技术和生产力的进步来适应新的环境,这样,在文化的发展过程中,文明得到延续和发展。反之,当原有的文化已经不能适应变化的环境,并且缺乏进步和更新时,就会产生生态破坏和生态危机,当变化了的环境已经支撑不了这一地区的文明的时候,文明便衰亡了。人类的历史证明,古文明的衰亡往往发生在自然—社会—文化生态系统的结构较简单,文化比较单一、文化水平主要是科学技术水平还比较落后,特别是环境结构简单、生物多样性与文化多样性不丰富、地域较小的文明地区。

许多历史学家把文明消亡的原因归咎于战争和统制者的荒淫,而很少注意到与文明相依存的生态环境。实际上,文明是人类在保持与环境平衡的前提下不断导致进步的一种状态。古代的战争往往以争夺土地和土地上丰厚的自然资源为目的,战争不可能把一个辉煌的文明全部销毁。只要支撑文明的自然资源还存在,文明就只是统治者或统治民族的更替、朝代的变迁而已。而真正使一个古代文明彻底消亡的原因,是支撑这个文明的自然资源的彻底破坏。当然,战争和其他方面诸多的因素,可以加速自然资源的耗尽。人类创造的农业文明使地球上出现了一个个辉煌灿烂的古文明,但由于古代人不可能像现代人这样认识环境与其支撑的文明之间的关系,古巴比伦文明、地中海的米诺斯文明、腓尼基文明、玛雅文明、撒哈拉文明等,一个个随着人类早期农业对土地的不合理的利用,以及各种各样的生态学的原因最终消亡了,那里原来充满绿色底蕴的土地变成了黄色的沙漠。

生态文明总结了历史上农业文明阶段不合理的土地利用的“黄色文明”,工业文明阶段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黑色文明”,是社会能提供生态安全保障的可持续发展的人类的高级文明形态。广义的生态文明是人类理想的人与自然和谐的社会生态形态,狭义的生态文明则是我们国家当前调节人与自然关系并进行社会生态转型的重要治国方略,也就是把生态文明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中去形成“五位一体”的国家战略和重大需求。

生态文明社会一定要强调公民生态道德的操守,在市场经济下,对金钱的追求往往淹没了人们道德和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可以这么说,只有具有生态道德的人才算是生态健康的人。只有公民具有生态道德,生态文明社会才有可能实现。中共中央、国务院近期发布的《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总体方案》明确把“培育普及生态文化,提高生态文明意识”作为生态文明体制改革的重要实施保障,为此,我认为,宣传和普及生态文化首先应当树立四种生态伦理观念。

第一是生态维美观。自然有大美而不言。我国古代哲人发现这种大美即自然固有价值,是通过审美中的“移情”实现的,其中运用“类比”和“联想”方法,内心涌现出自然唯美的伦理意识。如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庄子则发出:“雕琢万物而不巧”“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感叹。这些与大自然的情感交流的语言和思维反映了人们内心对大自然固有价值的唯美意识,映射人们对大自然行为美丑和善恶的评价。

第二是生态良心感。 良心是伦理学的一个重要范畴,它不仅包括了人们为社会、为他人的责任感,也包括了自己的责任感、同情感、耻辱感等道德感情。生态良心的道德意识离开了社会和人际关系的小圈子而扩大到了整个生物圈。这样,生态良心就包括了人们对生态环境、对大自然中所有生物的责任感及同情感。因此,人类要自觉地维护生态环境,维护生物圈的生物多样性。生态良心能帮助人们选择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合乎生态道德的行为规范,并激发人们去为保护环境而斗争。

第三是生态正义观。生态正义指个人或社会集团的行为符合生态平衡的原理,符合生物多样性的原则,符合世界人民保护环境的愿望和全球意识,符合“只有一个地球”的全球共同利益,特别是符合为子孙万代保护环境的可持续发展观。生态正义是与生态非正义相比较而存在、相斗争而发展的。如占世界人口25%的发达国家,长期消耗着世界80%以上的能源和资源,从而导致了气候变暖、臭氧层耗损等全球问题;“提供‘新的和额外的资金’并以优惠条件转让环境无害技术等原则和精神”写进“联合国环发大会”会议文件,这本身就是生态正义的具体体现。

第四是生态义务观。 义务是伦理学范畴的一个重要概念。义务是从人们的社会生活以及社会关系中引申出来的。例如,人是国家的一员,就应该对国家尽义务,人是家庭的一员,就应该对家庭尽义务。而人之所以要尽义务,是因为他是和他所依存的社会、国家、家庭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同样地,人是地球生态系统的人,地球环境的命运与人类息息相关,这就决定了人类的生态义务。强调人与自然协同进化的生态伦理学,确立了人类对自然环境和整个生物圈应尽的义务,而每一个物种都是生物圈结构和功能的单元,这也就决定人应该为维护这种结构和功能的完整性应尽的义务,也就是保护生物多样性的义务。随着生态意识深人人心,生态义务逐渐会成为人们的道德规范。

这些生态伦理观念的高扬和落实,既来源于个人和民族的生态文化伦理自觉,也来源于全民公共生态文化的普及教育。仅就个人的生态伦理自觉而言,要倡导每个人都应当有“礼仪廉耻感”,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突出强调的重要道德良知。管仲曾经说过“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灭亡”。由此推及生态文明,对与人类命运相关的生态讲礼仪廉耻,就是要树立生态文明的形象意识、荣誉意识和责任意识,同时也要有反省意识、自责意识、悔恨意识。从而使生态文明在个人心灵层面生根结果。

仅就民族的生态文化伦理自觉而言,要注意挖掘和传播我国少数民族从古到今仍然流传的顺应大自然的本土文化习俗。据云南元阳的哈尼族梯田文化,是典型的以神山森林文化传统为背景的文化,哈尼族梯田建在神山下面,村寨建在半山腰,村寨下面是梯田,山上有63958公顷的原始森林,村寨上面有4653条大沟拦截雨水。“森林—村寨—梯田”组成和谐的人类生态系统,山高水长,形成山水林田水分的良性循环。再有云南的彝族一直传承着一种称为“密枝林”的古老文化,村民对密枝林顶礼膜拜,任何人不得砍伐,甚至连枯枝落叶都不能动。由于密枝林文化传统的作用,保护了3480公顷的村寨风水林。对石林县380个村寨的研究表明,当地彝族村寨的森林覆盖率高达40—80%,而汉族村寨的森林覆盖率仅为2—18%。我们对云南高黎贡山周边16 个世居民族的村寨风水林研究表明,由于各民族都有“神山森林文化”传统,使当地4303种植物得以保护。在云南高黎贡山的百花岭村,村民还成立了“高黎贡山农民生物多样性保护协会”,对神山森林文化传统的传承起到很好的作用。相比之下,在云南的一些乡村是靠“村规民约”来实现对大自然的保护,如我国贵州三都水族自治县,村规民约为:村民砍了风水林中的树罚100元钱、100公斤肉,请全村人吃饭并要护100天的林。这是一种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做法,相对靠信念维系的地方文化习俗张扬的生态伦理而言,靠经济惩罚可能有一时的效果,但久而久之还要转换成一种内心的伦理自觉才是根本之道。

周鸿

云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中国生态文明智库专家,中国科学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可持续发展研究会环境专业会委员,第二、第三届中国森林风景资源评价委员会委员。曾获中国环保最高奖“2000年地球奖”、云南省2007自然科学一等奖。“人类生态学”课程被评为国家级精品课。主要研究方向:人类生态学、环境美学、生态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