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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半岛自主和平统一:基础与路径

2015-04-29虞少华

国际问题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和平统一朝鲜韩国

虞少华

[提要] 朝鲜与韩国迄今坚持自主和平统一,但安全上不相互为敌,经济上相对均衡,政策上不受外部意志束缚,是实现这一目标的三个基本条件。为此朝韩应通过对话、交流、和解、合作,为統一奠定基础。域内外大国关系向合作共赢转换,有助于半岛和平统一;朝韩也应超越“以己为主”的狭隘诉求,为地区和平繁荣做出独特贡献。

[关键词] 朝鲜、韩国、和平统一

[中图分类号] D831.2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52 8832(2015)2期0060-13

近年来,朝鲜半岛统一问题在条件并不成熟的情况下再次成为朝鲜与韩国博弈焦点,反映出朝韩对峙态势的变化,也折射出周边大国与半岛南北关系更趋复杂。半岛统一前景受制于地区形势与大国关系的发展,在当下会更多地反作用于地区格局演变和新秩序构建。本文试图通过对朝韩自主和平统一基础条件的辨析,探究半岛统一的现实可行之路。

一、自主与和平仍是朝韩对统一的基本诉求

(一)朝韩寻求统一过程的三个阶段

朝鲜半岛的分裂是东西方冷战、两大阵营对峙的产物。自1948年半岛南北分别建立大韩民国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后,南北双方寻求统一的努力一直未曾中断,大致经历了以下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朝韩分裂初始至20世纪60年代末。朝韩正式建国前,双方一些有识之士推动“协商统一”,发表了旨在建立南北统一政府的“四金声明”(作者分别为南方的金九、金奎植,北方的金日成、金枓奉),但都终归失败。双方主要试图以武力消灭和吞并对方,并把取胜希望寄托在自己所属阵营大国的军事援助上。1950年至1953年在朝鲜半岛进行的战争,朝鲜称之为“祖国解放战争”,其北方解放南方,实现国家统一的释义非常明确。同时,一直将战争起源归因为对方的韩国也无法否认自己欲行武力统一的事实。如1949年10月31日,时任韩国总统李承晚在美国巡洋舰“圣福尔”号甲板上讲话时说,“要结束南北分裂就必须用战争来解决”。另有统计表明,从1949年1月到朝鲜战争爆发,“三八线”上的冲突累计达874次,大规模战争事实上已一触即发、无法避免。但历时三年、给南北双方人民造成深重苦难和惨重损失的朝鲜战争,最终并未实现半岛统一,反而在更大程度上固化了分裂。在此后的50年代和60年代,朝韩也都没有放弃武力统一政策,韩国仍然坚持“北进统一”、“胜共统一”方针,朝鲜也一直推行“南方革命”路线。

第二阶段由20世纪70年代起至世界范围冷战结束。这一时期国际形势和周边环境出现较大变化,美苏关系缓和,中美、中日关系呈现改善势头。朝鲜领导人金日成认为南北之间也因此有可能实现对话并讨论统一问题。在1971年举行的朝鲜第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五次会议上,朝鲜发表8项统一方案,包括美军撤出南朝鲜、南北朝鲜举行自由总选举、实现南北之间的通商及交流合作等。同一时期,韩国总统朴正熙也提出了关于和平统一的构想,主要内容为北方应当放弃武力赤化统一或以暴力推翻韩国的企图、南北之间要在开发与建设方面进行竞争等。相向而行的政策调整催生了这一阶段朝韩从红十字会谈直至最高当局互派密使的务实对话。1972年5月,韩国中央情报部部长李厚洛、朝鲜劳动党中央组织指挥部部长金英柱先后率团互访,就消除互不信任、缓和紧张局势进行会谈。同年7月4日,朝韩在平壤和汉城同时发表《南北共同声明》,开篇第一条即对统一原则达成如下协议:第一,应当在不依靠外来势力和没有外来势力干涉的情况下,自主实现统一;第二,不应当以互相反对对方的武装行为,而应当以和平的方法,实现统一;第三,应超越思想、理念和制度的差别,首先作为一个民族,谋求民族大团结。此外,声明还就缓和紧张局势、加深相互谅解、进行各种交流阐明了基本共识,并宣布成立南北协调委员会开展工作。《7·4南北共同声明》由双方首脑直接领导和实际参与而产生,是朝鲜半岛分裂以后双方第一次通过高层对话达成的有关统一的里程碑式文件。

这一时期朝韩各自分别提出的统一方案包括北方的“朝鲜半岛和平统一倡议”(1971年)、“祖国统一三大原则”(1972年)、“祖国统一五大纲领”(1973年),南方的“和平统一构想宣言”(朴正熙政权,1970年)、“民族和解与民主统一方案”(全斗焕政权,1982年)、“韩民族共同体统一方案”(卢泰愚政权,1989年),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7·4南北共同声明》的精神。虽然此后朝韩关系发展并不顺畅,有时甚至极度恶化,但声明关于“自主、和平”等统一原则的共识奠定了南北通过交流合作自主解决统一问题的基础,最大限度反映了双方最本真的统一考量,不仅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且迄今仍有重要现实意义。

第三阶段是从冷战结束后至今。这一时期的背景是,全球格局的冷战对抗解体,但东北亚冷战遗留仍很严重,朝鲜半岛分裂对抗依旧,相关大国对朝韩的绝对影响出现不同程度变化。韩国得以同苏联、中国先后建交,在享受后冷战时代红利的同时,其摆脱大国束缚自主开拓统一前景的意志亦被激发。朝鲜则因未能如愿与美国和日本实现关系正常化,生存环境远较冷战时期恶化,从而积极寻求通过自身努力改善与美国、日本、韩国关系,避免在统一问题上陷入不利地位。在此背景下,90年代初的朝鲜半岛发生了两件历史性事件。一是朝韩自1990年9月至1992年9月共举行8次高级会谈,并于1991年12月和1992年1月先后签署《关于南北和解、互不侵犯和交流合作协议书》、《关于朝鲜半岛无核化联合宣言》。二是1991年9月17日,根据第46届联合国大会决议,朝鲜和韩国分别以同等的主权国家身份同时加入联合国。从半岛统一的角度看,这两起事件的指向似是相悖的,但也恰从另一侧面反映出,由于周边大国同半岛南北不对称的关系变化,朝韩都更深切认识到统一难以在短期内实现,而以分别加入联合国的方式事实上承认了对方作为主权国家的存在。与此同时,朝韩也开始在新环境下进行更能动的探索,寻求不以大国意志为转移的统一之路。这一努力的顶峰是,2000年6月朝韩首脑实现历史性会晤,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与朝鲜国防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日共同发表《南北共同宣言》。

但由于朝韩自身和周边环境因素的影响,此后的南北关系并未持续缓和且更快迈向和平统一,而双方关于统一问题的发声表态也出现差异加大趋势。其主要表现是,朝鲜仍一以贯之地坚持自主、和平和民族大团结的原则,同时更强调“以共存不同的体制方式来实现统一”:而韩国在坚持“和平统一”的同时,淡化“自主统一”的表述,强化“安全”作为统一首要前提的认定,并突出强调“民主”,即“按人类普世价值推进统一政策”。不仅如此,随着冷战结束后朝韩实力对比南强北弱态势的日益明显,“吸收统一论”虽未见诸公开宣示,也愈益对韩国政府统一政策的制定产生冲击。

(二)朝韩统一政策的共识与分歧

朝鲜与韩国在统一问题上的各自立场与合作或较量主要涉及三个方面,即统一原则、统一方式、统一主体。如果以朝韩至今都未明言毁弃的1972年《7·4南北共同声明》为例,这三个要素的核心涵义分别是:统一原则——自主、统一方式——和平、统一主体——全民族。

从具体实践和深层考量来分析,当前朝韩双方的主要共识在于统一方式,即通过对话协商与交流合作,实现分阶段的、渐进的和平统一。鉴于朝鲜战争等代价惨重的失败实践以及世界与周边环境的变化,武力统一已很难成为任何一方的现实选择。这显然是朝韩自《7·4南北共同声明》签署以来均明确宣示要和平统一的主要原因,也是双方统一政策中迄今最重要的交集之处。

再从统一原则看,双方分歧主要体现在韩国回避了“自主统一”对美国的特殊指向,即在韓国仍将同美国结盟视为基本国策、将驻韩美军看作维护分裂时期自身安全之主要保障的情况下,对朝鲜主张“排斥一切外部势力干涉”所隐含的所有政治与军事意图予以拒绝。但是,如果仅从本国利益角度,韩国同样也会对来自包括美国在内的大国干扰因素予以抵制。因此,朝韩两国虽然对统一原则有不同表述,但就民族利益层面而言,双方要求自主统一的共识显然是存在的。

朝韩对统一问题最实质的分歧在于统一主体。不论双方在表述上是否有过共识,实际上朝韩都主张以己为主的统一。这不仅体现在各自宪法的宣示上,也是由两国战争敌对关系、社会制度对立现实所决定的。而冷战时期曾分属不同阵营迄今遗留的痕迹以及东北亚当前环境下朝韩同周边大国的复杂利益交织,都使得双方几无可能放弃以己为主的统一目标。特别是韩国自卢泰愚政府提出《韩民族共同体统一方案》起,明确将统一三大原则调整为“自主、和平、民主”,突出了以韩国“民主主义体制”统一半岛的内涵。这在朴槿惠政府时期被确认为“一直继承至今的方案”,显示出了朝韩关于统一主体的分歧已越来越表面化。

这样看来,去除不具协商可能的统一主体问题,朝韩两国在半岛统一的原则和方式问题上,仍有着较多相同和相近之处。通过对话协商与交流合作,用渐进方式分阶段实现统一,依然是朝鲜与韩国各自的对外宣示,体现民族利益和尊严的自主原则也必然是朝韩领导人统一理念的基本底线,正如韩国前总统金泳三在其就职演说中所言,“任何同盟也不能超越民族”。

二、实现朝韩自主和平统一的基本条件

在统一主体暂无可协商的情况下,自主与和平是双方主要共识。朝韩围绕统一问题的历史经验与教训表明,实现朝鲜半岛自主和平统一需要三个基本条件支撑;其一是双方在安全上不相互为敌;其二是两国经济实力相对均衡;其三是南北的统一意志和政策都能不受外部势力干扰束缚。

(一)安全上不相互为敌

安全是一国处理对另一国关系时最首要考虑,对要以统一为目标处理相互关系的朝韩来讲更是如此。缺失互信,和平统一就无从谈起。朝韩各自实行不同的社会制度,生存环境又有巨大差别,对立、戒备、仇视长期存在。在数十年相互隔绝中,朝韩双方的国情相异经常被作为攻击对方的依据或指责对方的口实,这在现实生活中加剧了朝韩国民的情感对立。更极端的表现是,双方在国家安全方面明确相互为敌。韩国《国防白皮书》对朝鲜的定位长期是“主敌”,朝韩关系改善之时的《2000国防白皮书》中曾删除该词,但天安舰和延坪岛事件爆发后的《2010国防白皮书》再次将朝鲜表述为“敌人”。近年来,针对“朝鲜威胁”,韩国的军事部署与演习的强度及实战度均在提升,对双方建立互信显然是有害的。因为朝鲜一向把韩国军事演习包括韩美联合军演视为“露骨的军事挑衅”,朝韩间多次对话动议也都因美韩军演的冲击而夭折。另一方面,朝鲜核武器计划对双方互信的破坏更为直接。近年来韩国一直将朝核问题看做缓和同对方关系的最大障碍,因为在经济实力和常规军力都优于朝鲜的韩国看来,朝鲜核武计划是唯一可破坏这种优势的巨大威胁。但对朝鲜来讲,这又恰是不能放弃核武计划的根本原因。朝鲜在冷战结束后生存环境迅速恶化的情况下,由于无力提升常规军事力量对抗逆向增加的安全威胁,转而寻求用非对称安全保障手段维护非对称环境下的自身安全。朝核问题既有针对韩国的一面,也是地区环境失衡产生的恶果,伤害的不仅是韩国。因而从地区国家都有义务营造均衡共赢环境的角度看,只要朝鲜所处环境没有变化,根除其核武计划而建立朝韩互信就无法实现。

相互为敌不仅阻碍建立互信,还导致互判失误,从而可能激发非和平统一冲动。朝韩双方有意寻求对等协商时,或是因为正值实力相当之际,或是因为强势一方也看到自身局限而有意持包容姿态,如《7·4南北共同声明》便诞生于南北实力差距不大的20世纪70年代初。再如《6·15南北共同宣言》发表之前,两德统一后遗症促使韩国有识之士正视朝韩差距远大于两德的现实,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明确宣布:“现在不是统一阶段,而是巩固和平与缓和的阶段。”相反的情况则是,在朝鲜两代领导人金日成、金正日先后突然逝世后,韩国国内都出现过一段“吸收统一”、“急速统一”的躁动。这显然与当时韩国部分势力对朝鲜形势的误判有关,但也深刻反映出一个基本事实,即安全敌视越严重,寻求非和平统一的危险就越大。

(二)经济上实力相对均衡

并非所有国家的和平统一都必须以国力相对均衡为前提,但朝鲜与韩国的和平统一对此依赖严重。朝韩之间有过惨痛且影响深远的战争历史,两国当前发展现状的差距又超过其他类似国家。没有相对均衡的经济实力,双方和平统一的目标会面临种种障碍,这尤其严重影响韩国民众对半岛统一的支持度。朝韩经济实力对比由20世纪50年代初至70年代初的朝鲜略占优势,到80年代韩国实现高速经济增长后逐步超过朝鲜,再到冷战结束后朝鲜因国际国内的原因陷入经济困难,南强北弱的落差呈加速扩大态势。1990年韩国人均国民收入是朝鲜的5.4倍,2000年为15.3倍,2007年为17倍,2013年为20.8倍。

两德统一在触动韩国统一憧憬的同时,更多引发的是后者对统一费用的担忧。根据韩国总统直属机构“未来企划委员会”2010年报告,如果时任总统李明博关于“无核、开放、3000”的对朝关系构想得到实现,通过渐进方式完成朝鲜半岛和平统一,统一费用约为3220亿美元:而如果由于“朝鲜政局剧变、朝鲜体制崩溃导致急速统一”,则需要21400亿美元。相当长时间以来,韩国国民由于顾虑统一带来的经济负担而患上“统一恐惧症”并非言过其实,韩国政府在制定统一政策时不能不考虑这一因素。另外,多年恶化双方关系的“脱北者”问题也表明,国民生存环境失衡引发的不仅是经济负担忧患,还会产生更多负面的社会影响和外交难题。

(三)摆脱外部势力干扰束缚

双方统一意志与政策能够摆脱外部势力的干扰束缚,也是朝韩自主和平统一的重要条件。无疑,这一结论的假设前提是大国反对半岛统一。虽然不能简单下此结论,但从半岛分裂源于大国的角度看,半岛统一需要大国不再对抗,建立起新型合作关系,并放弃以确保对地区分治或主导而掌控半岛一方或双方的图谋。这一环境尚未形成。因此要真正按照朝鲜民族的利益实现统一,有赖于本地区包括大国关系在内的深层结构最终走出冷战,也有赖于朝韩领导人基于相生共荣的观念更新。

但朝鲜半岛所处的东北亚离完全走出冷战尚有距离。从国家关系看,冷战结束虽然打破了本地区原有集团对抗结构,域内各国关系性质却并未全部或根本转换,中美、中日、美俄、俄日等成為非敌非友关系,朝鲜与美国、日本、韩国则仍是对抗关系。从机制和法律安排看,冷战时期诞生的一些同盟体系与条约仍然存在,继续影响着地区形势发展及力量组合关系。这其中包括迄今仍管理朝鲜半岛停战局面的《停战协定》及其机制,也包括美国分别与日本、韩国的军事同盟条约。《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虽非军事同盟产物,但其中一些条款对地缘格局有特定影响,在其他双、多边安排极易导致地区格局失衡的情况下,进一步延续的可能性很大。从现实来看,美国对地区的绝对主导曾一度取代美苏对抗,但中国近年来综合国力的迅速发展又促使美国加强同中国博弈,美国“重返亚太”战略使其有“重回冷战的多方面内在动力,在这些深层力量的驱动下,美国甚至可能会身不由己地重回冷战”。在上述地区结构和大国博弈的背景下,朝韩关系在《停战协定》被《和平协定》取代之前,其法律属性就是对抗的,况且《停战协定》的存废更改必须有中美两大当事国参与,因而朝韩当前自行走出冷战在客观上几无可能。

在主观上,朝韩两国也不同程度地为旧思维所困。为了确保自己成为统一主体,朝韩都极力用自身方式争取大国的支持与帮助。韩国的方式是加强与美国同盟关系,为此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包括交出战时作战指挥权,承担连同部分驻韩美军费用在内的巨大国防开支,同宿敌日本进行艰涩的安全合作,甚至还可能包括新的战争风险。朝鲜的方式主要是拥核自保并要挟美国。朝鲜为此付出了更大代价,经济上被制裁,外交上陷孤立,安全上遭重压。显然,冷战导致的分裂不能用旧观念去化解,朝韩领导人如果无法超越对“统一主体”的单方面追求,就无法摆脱大国从战略利益出发对朝韩统一问题的安排,也就无法实现对民族利益的“自主”维护和扩展。

三、变化的环境与偏移的目标

既然自主的政策和相对均衡的国力是朝韩和平统一的基础,双方的和解、交流、合作就至关重要,这也正是朝韩先后签署的多个共同文件中所体现的。然而,随着近年来地区形势发生深刻变化,半岛统一的周边环境日益趋向复杂,朝韩指向统一的政策也呈现出新的动向与态势。

韩国的统一政策明显转向积极主动。如果说金大中政府的“阳光政策”和卢武铉政府的“和平与繁荣政策”基本维持了之前朝韩关于自主和平统一的共识,李明博政府和朴槿惠政府的统一政策则突出了以下变化:

其一,仍主张南北和解、交流、合作,但同时强调“尽早统一”或“随时准备统一”。李明博政府提出三阶段统一构想,即顺序建立“和平统一体”、“经济统一体”、“民族共同体”,在具体落实措施中,突出的是“统一可能不期而至”,且在未来30年内需投入21400亿美元,李明博因此提出“征收统一税”,致使韩国上下把统一代价“升级为全民焦点”,这可能既造成国内不安,又可能刺激朝鲜。朴槿惠政府为消除国内对统一的负面情绪与认识,提出以“韩半岛信任进程”为基础的“德累斯顿宣言”,更强调“统一对于半岛和世界是机会”、“统一带来的不是负担而是兴盛”。在韩国现政府的多方引导下,“统一大发(也译做大博)论、统一给力论、统一迫近论与准备统一论逐渐形成,”人为推动而非形势使然的统一关注与紧迫感在韩国再次升温。

其二,坚持“朝韩必须建立互信”,但同时蓄意突出韩国的“统一主体”地位。朴槿惠总统就职第一年即提出成立“统一准备委员会”,并于2014年7月15日“统一准备委员会”正式宣布成立时亲任委员长。该委员会下设外交安全、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法制4个小组,分别探索实现朝鲜半岛统一的方案。据该委员会副委员长透露,委员会准备从2015年开始通过国民听证会和大讨论等探索如何制定统一宪章。韩国具有半官半民性质的“民主和平统一咨询会”首席副议长表示,“半岛统一意味着实现韩美共有的自由民主主义与市场经济价值”。韩国某前政要更明确声称:“统一并非回归分裂前状态,而是南北共享以韩国式自由民主主义、市场经济和价值观为基础的民族共同体。”此外,朴槿惠政府提出的多项与朝鲜有关的跨境合作项目,包括“欧亚计划”与“东北亚和平合作构想”等,也在未与朝鲜沟通协调的情况下被视作“韩国让国际社会一起参与和分享统一的过程”。

其三,大力争取国际社会支持,但缺乏与朝鲜直接互动。朴槿惠执政以来,先后就对朝政策和统一问题提出多项构想和倡议,例如“朝鲜半岛信任进程”、“东北亚和平合作构想”、“德累斯顿宣言”等。这些构想或倡议基调积极,着眼韩国与朝鲜的对话、交流、和解与合作,既有框架原则,也有阶段递进设想,同时还突出了就此向国际社会的宣介,以及与定向相关国家对接合作的努力。但这些提议或方案迄今鲜有进展,其中原因之一是缺乏与直接当事国朝鲜的有效互动。尽管由于朝美关系持续紧张等原因,朝鲜不改强硬姿态是阻碍朴槿惠政府上述政策意图推进的主要因素,但设计方案时未能在政治层面考虑现时易于为朝鲜接受的互惠举措,同时过于强调“以坚实的安保为前提进行对话与合作”,高调加大军事部署与军事演习力度,也导致了韩国相关提议难有进展。

与韩国政府的主动推进姿态相比,朝鲜近来在统一问题上多呈守势。从政府宣示看,朝鲜一以贯之地坚持统一问题三大文献精神,即1972年《祖国统一三大原则》、1980年《高丽民主联邦共和国方案》以及1993年《统一祖国,实现全民族大团结的十大纲领》。在同南方达成的共识文件中,突出1972年《南北共同声明》和2000年、2007年金正日国防委员长分别与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卢武铉签署的《6·15共同宣言》和《10·4共同宣言》。面对韩国在统一主体问题上的攻势压力,朝鲜一方面强调《高丽民主联邦共和国方案》的初级阶段与韩国《韩民族共同体统一方案》“国家联合”具有共通性,并且已在《6·15共同宣言》中体现了朝韩须共同为之努力的共识:另一方面指责朴槿惠政府着手制定“统一宪章”,称其是图谋“体制统一”,恶意制造南北对抗。此外,朝鲜领导人金正恩的新年讲话和外相李洙墉在联合国第69届大会发言也都明确表示,韩国当局不应助长只会导致不信任和敌对的“体制统一”,应放弃有关统一的不现实方案构想,唯一可能的方式是南北体制共存。

显然,朝鲜是在以攻为守地抵御韩国以统一为名的外交施压与心理战术,但似很难改变近年来半岛统一问题上南强北弱的攻防态势。原因之一是当前双方综合国力对比差距之大呈历史新高。韩国增强了对经济上“消化”、“吸收”朝鲜的自信,而朝鲜国家战略不能不首先集中于逆境中的生存发展。更深层的原因与朝鲜拥核政策导致的外交孤立有关。朝鲜拥核可能本身是因其合理安全关切在地区格局失衡状态下得不到解决,但这种试图以极端方式找回平衡的行为,由于违背国际潮流和行为准则,使朝鲜不得不承受更多的政治、外交和经济损伤,从而难以达到弥补与韩国实力差距的目的。此外不容忽视的是朝鲜拥核战略的另一种负面影响,即国际社会对朝鲜半岛形势的关注可能因此更多集中于朝核问题,当韩国保守势力被所谓“朝鲜崩溃论”激发起“急速统一”的冲动时,其对半岛和地区的威胁却极易被“朝核威胁”掩盖。警惕这种前景可能给朝鲜民族带来的灾难,也是朝鲜当局必须权衡的。

本地区大国博弈态势的变化也对朝鲜半岛统一问题产生深刻影响。冷战结束之后,东北亚再次进入秩序重构,并继续以朝鲜半岛为核心平台展开,其原因是大国战略依然在很大程度上依托朝鲜半岛的地缘价值。但与过去有所不同的是,随着中国经济实力与外交影响力的迅速提升,美国维护其对地区主导地位的紧迫感加大,更需要利用朝鲜半岛的“地缘政治意义”。近些年的具体表现就是,美国进一步强化了與韩国的同盟关系,并提升扩展美韩军事同盟的内涵与适用范围,这对半岛南北双方的和解合作显然是负面消极的。中国的崛起与继续发展更多凭借的是自身经济增长以及与地区的互利共赢,因而中国对半岛地缘价值的利用更偏重于“地缘经济利益”,即要淡化朝鲜半岛的“地缘政治意义”,而凸显朝鲜半岛“海洋经济圈”与“大陆经济圈”桥梁的作用。从这一视角看大国博弈与朝鲜半岛统一的关联,美国在当前仍需要朝鲜半岛的分裂与紧张;而对中国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是‘地缘政治意义淡化和消失的状态,即一个稳定、和平、统一的半岛”。正因如此,中国始终一贯地支持朝韩双方通过接触和对话,逐步增加信任,改善关系,最终实现民族和解和国家的自主和平统一。在最近的中韩首脑互访中,中方亦明确向韩方重申了这一立场。但必须指出,中国乐见朝鲜半岛统一的意图也会受制于同其他大国的战略互动,同时中国不能接受可能导致动荡和战乱的朝鲜半岛统一,因为这不符合中国实现与周边共建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的目标。

四、结语

实现半岛统一是朝鲜民族的夙愿,也是地区和平与发展进程的必然。朝韩迄今坚持自主和平统一是分裂中的大幸,但在双方能真正主宰民族意志、并使两国实力差距缩小到能互有自信平等协商时,这一目标才可能实现。为此,朝韩双方应该超越“以己为主”的狭隘诉求,通过和解、交流、合作,逐步为统一奠定基础。当前尤其要避免朝核问题进一步恶性发展对双方互信的毁灭性损害,以及“急速统一”暗流把对抗引向更复杂和更危险境地。大国不应为自身战略图谋利用甚至激化朝韩对抗,朝韩也不应试图借助大国力量实现零和而非共赢的“吞并统一”。朝鲜半岛最终统一应该在地区建立新秩序的基础上实现,也将为地区和平繁荣做出独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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