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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与阿拉伯什叶派关系

2015-04-29李福泉

国际问题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伊朗

李福泉

[提要] 对阿拉伯什叶派而言,伊朗具有三种主要角色,即什叶派首要聚居地、伊斯兰革命中心和作为国家的伊朗。伊朗鄙视阿拉伯民族,并把阿拉伯什叶派作为地区政策的利用对象。伊斯兰革命后,伊朗有选择、有区别地以多种方式影响阿拉伯什叶派,其影响具有复杂性的特点。

[关键词] 伊朗、阿拉伯什叶派、伊斯兰革命、中东政治

[中图分类号] D837.3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52 8832(2015)2期0073-13

伊朗是当今全球最大的什叶派国家,伊拉克(60%)、黎巴嫩(45%)、沙特(10%)、巴林(75%)和科威特(30%)等阿拉伯国家都拥有数量不等的什叶派穆斯林。共同的教派信仰使伊朗和阿拉伯什叶派形成了无法割裂的关系。1979年以来,伊朗对阿拉伯什叶派的政策深刻影响着中东政治。2003年以来,“什叶派新月”的形成使两者间的交往受到更多关注。综合来看,伊朗与阿拉伯什叶派的关系具有敏感性、复杂性和变动性特点,中东政局、阿拉伯国家国内政治以及伊朗地区政策都是重要的影响因素。解读伊朗与阿拉伯什叶派之间的关系,对于理解和认识当前中东政治具有重要意义。

一、阿拉伯什叶派和伊朗的相互认知

(一)阿拉伯什叶派的伊朗观

对于阿拉伯什叶派而言,伊朗具有三种主要的角色,即什叶派首要聚居地、伊斯兰革命中心和作为国家的伊朗。

1.什叶派首要聚居地

自伊斯兰教兴起到15世纪,波斯人大部分属逊尼派,阿拉伯人在什叶派中处于主导地位。16世纪初,萨法维王朝确定什叶派为国教,使伊朗成为中东最重要、最强大的什叶派国家,这对什叶派的民族构成以及伊朗与阿拉伯什叶派的关系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伴随着伊朗的什叶派化,波斯人超过阿拉伯人,成为什叶派中的首要民族。波斯人在什叶派中的影响稳步增强,逐渐成为什叶派乌里玛(宗教学者)的主体。时至今日,伊朗什叶派约占全球什叶派信徒人数的48%,阿拉伯人仅占17%。信徒数量的悬殊差距既是阿拉伯什叶派承认的事实,也是伊朗影响阿拉伯什叶派的重要资本。

1979年伊斯兰革命是冲击伊朗与阿拉伯关系的转折性事件。就宗教角度而言,伊朗在什叶派中就此取得了对阿拉伯人的绝对优势。在霍梅尼及其继承者领导下,什叶派宗教在伊朗获得空前发展,库姆替代伊拉克的纳杰夫成为首要的什叶派宗教教育中心。作为伊朗统治阶层的核心,什叶派乌里玛人数迅猛增长。到2006年,伊朗什叶派乌里玛人数接近20万,而伊朗之外只有1.2万。伊朗自视为“什叶派的梵蒂冈”,力图号令和领导其他地方的什叶派。在民族意识作用下,阿拉伯什叶派虽不否认伊朗什叶派的庞大数量,但拒绝接受伊朗的“梵蒂冈”地位,有意识地强调其在宗教领域的独立性。

2.伊斯兰革命中心

伊朗伊斯兰革命对中东政治和阿拉伯什叶派形成深刻影响。作为“被压迫者”反抗“暴政”的成功典范,伊朗革命对长期备受歧视的阿拉伯什叶派产生了极大的精神激励作用。在伊朗的宣传和鼓舞下,阿拉伯什叶派出现了第一次政治化高潮,伊拉克、巴林、沙特等阿拉伯国家什叶派发起大规模反政府运动。伊朗俨然成为中东伊斯兰革命中心,吸引各国阿拉伯什叶派前往接受政治培训。阿拉伯什叶派伊斯兰主义者认为,伊朗革命思想具有超强魅力,为他们指明了政治行动的方向:伊朗模式是他们实现政治目标的有效途径。世俗什叶派虽然并不认同伊朗革命,但承认与绝大多数阿拉伯国家相比,伊朗更民主。

然而,伊朗无法保证所有阿拉伯什叶派都毫无保留地接受其革命意识形态。实际上,教法学家统治的思想不仅在伊朗内部遭受异议,在阿拉伯什叶派中也引起了很大争议。以黎巴嫩真主党为代表的阿拉伯什叶派政治力量虽承认霍梅尼和哈梅内伊的领袖地位,但许多阿拉伯什叶派民众和乌里玛却拒绝接受他们所享有的权威。此外,许多人厌恶革命后伊朗显露的地区野心、民族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世俗阿拉伯什叶派憎恨伊朗以宗教狂热和激进主义的面貌展现什叶派。他们认为,伊朗的激进外交和暴力活动严重影响了什叶派形象,使阿拉伯什叶派成为逊尼派眼中潜在的叛国者和西方人眼中的恐怖分子。

3.作为国家的伊朗

对阿拉伯什叶派而言,伊朗最重要的身份仍是一个有着特定区域、文化和民族的国家。阿拉伯什叶派对这个国家的看法同样充满了矛盾。他们尊重伊朗是唯一把什叶派作为国教的国家,羡慕伊朗文化的丰富多彩,感谢伊朗为遭受迫害的阿拉伯什叶派提供庇护。但是,许多曾在伊朗生活的阿拉伯什叶派都觉得遭到伊朗人的藐视和歧视,在伊朗流亡的什叶派阿拉伯人抱怨他们因阿拉伯人的身份而找不到工作;20世纪90年代,伊朗甚至颁布法律禁止阿拉伯男性娶伊朗女子為妻。在政治上,许多阿拉伯什叶派憎恨伊朗干涉其所在国家的内政,这是因为对于绝大多数阿拉伯什叶派而言,他们首先是阿拉伯人,其次才是什叶派。在阿拉伯国家与伊朗发生冲突时,民族主义成为影响阿拉伯什叶派对伊朗态度的最大因素。就连黎巴嫩真主党总书记纳斯鲁拉也宣称,当黎巴嫩和伊朗的利益发生矛盾时,真主党将会维护黎巴嫩的利益。然而,阿拉伯什叶派也承认,他们在阿拉伯国家的生活状况越糟糕,就越会转向伊朗寻求某些平衡,至少以此提醒阿拉伯统治者过分压迫什叶派民众并不明智。

(二)伊朗对阿拉伯什叶派的认知

伊朗对阿拉伯什叶派的认知同样呈现出多面性和复杂性的特点。

首先,伊朗人普遍鄙视阿拉伯民族。历史上,伊斯兰教虽最先在阿拉伯人中兴起,阿拉伯人也曾经征服过伊朗人,但伊朗自恃具有悠久文明传统,轻视阿拉伯人及其生活方式和文化水平,在阿拉伯人面前表现出极强的优越感。甚至有波斯谚语这样写到,“伊斯法罕的一条狗过得都比阿拉伯半岛的阿拉伯人要好。”就民族而言,伊朗人认为阿拉伯人没有逊尼派和什叶派之分。换言之,阿拉伯什叶派不会因其教派信仰而免遭伊朗人歧视。从根本上说,伊朗的这种认知是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的民族矛盾与波斯人引以为傲的自身文明综合作用的结果。

其次,伊朗同情阿拉伯什叶派的遭遇,视其为阿拉伯国家内的被压迫者。什叶派在阿拉伯国家长期处于边缘地位,伊朗自视为阿拉伯什叶派的保护者,认为有责任保护阿拉伯什叶派免受逊尼派政府的“迫害”。20世纪60-70年代,伊朗国王巴列维曾支持黎巴嫩和伊拉克什叶派政治活动。1979年之后,伊朗革命政权为阿拉伯什叶派提供大量资助,积极鼓动和支持其反对逊尼派政权。90年代之后,随着革命热情消退,伊朗支持阿拉伯什叶派的力度减弱,但对其关注依然是伊朗地区外交的一大特色。

最后,伊朗认为阿拉伯什叶派是其地区政策可利用的对象。虽然现代伊朗并不自称为什叶派国家,1979年后即宣称自身是伊斯兰共和国,但阿拉伯什叶派仍是其对外宗教联系的首要对象。对伊朗而言,阿拉伯什叶派的存在是阿拉伯民族的“天然弱点”,伊朗有意识地利用阿拉伯什叶派,以扩大自身影响、实现地区目标。2006年,针对巴林什叶派提出的援助要求,一位伊朗外交官在接受采访时称,“我一直在告诉我的巴林朋友要现实一些:伊朗去支持小岛(指巴林岛)上的30万什叶派有什么好处呢?”即便对于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的缔造者霍梅尼而言,什叶派的共同信仰也不能危及伊朗的国家利益。

由此可见,阿拉伯什叶派和伊朗对彼此的认知存在较大错位。对阿拉伯什叶派而言,什叶派首要聚居地的角色是阿拉伯什叶派与伊朗关系的基础.决定了伊朗对阿拉伯什叶派的重要影响和向心力;伊斯兰革命中心的角色对阿拉伯什叶派形成巨大的政治冲击,改变了他们的国内处境。对伊朗而言,国家属性处于根本地位,它对阿拉伯什叶派的鄙视、同情和利用同时存在,其中的鄙视源于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的民族矛盾,同情则出自共同的教派感情,而利用是伊朗基于国家利益的主流观念和现实选择。在实际交往中,双方力量处于严重的不对称状态,伊朗是强者和主动的影响者,处于绝对优势地位,阿拉伯什叶派是弱者,处于无力影响大局的弱势地位。

二、伊朗影响阿拉伯什叶派的方式

伊朗高度重视阿拉伯什叶派在其地区政策中的作用。伊斯兰革命后,伊朗进入了全面影响阿拉伯什叶派的时期,通过动用政治、经济和宗教等资源,以多种方式对阿拉伯什叶派施加影响。1989年后,伊朗的对外政策变得务实化、温和化,对阿拉伯什叶派施加影响更加注重实效,更加突出宗教和文化的作用。具体而言,伊朗主要通过如下方式影响阿拉伯什叶派。

大力宣扬伊斯兰革命思想。伊朗是中东地区最注重对外宣传的国家之一,伊斯兰革命思想是其对外宣传的关键组成部分。正是依靠这种以摧毁国内外既存秩序为目标的激进思想,伊朗吸引了穆斯林世界的广泛关注,成为伊斯兰革命的中心。伊朗将宣传伊斯兰革命思想作为对外交往的主要内容,伊朗出版大量宣传材料,并使之源源不断地流人阿拉伯国家;伊朗多次召开国际会议,对外国穆斯林进行“思想灌输”:伊朗还要求在国外旅行的学生和驻外使馆担负一定的宣传职责:每年一度的穆斯林朝觐活动也被赋予了革命宣传意义。时至今日,伊朗外交中仍不时出现革命话语。伊朗精神领袖哈梅内伊认为近年来西亚北非抗议运动是伊斯兰革命的延续。

建立和支持阿拉伯什叶派军事政治组织。这是伊朗影响阿拉伯什叶派最直接、最重要的方式。伊朗输出革命的最大成果是黎巴嫩真主党的建立。1982年,伊朗向黎巴嫩派出伊斯兰革命卫队,联合该国亲伊朗什叶派伊斯兰力量组建真主党。伊朗不断向真主党提供资金和武器,使其迅速成长为强大的军事政治力量。同年,伊朗支持本国境内的伊拉克什叶派组建了伊拉克伊斯兰革命最高委员会(简称伊革委),其下属的巴德尔军团接受伊朗训练,使用伊朗武器,在两伊战争中参加了对伊拉克军队的作战行动。2003年以来,伊朗乘伊拉克局势混乱之机,通过什叶派向其全面渗透。除支持伊革委外,伊朗还建立营地训练萨德尔运动的马赫迪军。2006年以来,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又为马赫迪军的分裂组织正义者联盟提供资助、武装和训练,支持其主动打击驻伊美军。在巴林,伊朗支持建立了伊斯兰解放阵线,后者曾于1981年发动政变。1987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还直接支持建立了沙特真主党,并指令其策划实施了一系列破坏活动。

为阿拉伯什叶派流亡者提供庇护。1979年以来,伊朗成为阿拉伯什叶派流亡者的主要目的地。由于复兴党政权的血腥镇压和武力驅逐,大批伊拉克什叶派被迫离开祖国,伊朗是其主要接纳国。2000年,伊朗境内有58万伊拉克难民,其中大多数属什叶派。此外,沙特和巴林的什叶派反对派也选择伊朗作为首要逃亡地。伊朗的接纳行为受到了阿拉伯什叶派的称赞,他们虽在伊朗遭受一定的歧视,但大体上可以自由活动。伊朗除向一般什叶派难民提供物资救济外,还向反阿拉伯政府力量提供经济援助和武器支持。这些流亡者回国后,成为伊朗影响该国政治的重要渠道。伊拉克前总理易卜拉欣.贾法里和努里·马利基等多数重要的什叶派领导人都曾在伊朗生活。

广泛吸收阿拉伯什叶派到圣城库姆学习。以霍梅尼为首的什叶派乌里玛掌权后,库姆迅速成为全世界最大的什叶派宗教教育中心。在伊朗政府的积极支持下,库姆作为伊朗伊斯兰革命意识形态的培训和宣传机构,吸引了大量外国学生,成为阿拉伯什叶派宗教学生求学的首要目的地。1979年之前,伊朗只有不到10位黎巴嫩宗教学生,此后这一数字猛增至450人,1990年之后稳定在300人左右。目前,库姆拥有50多所各类经学院,有6万多名乌里玛以及来自90多个国家的1万多名非伊朗宗教学生,他们绝大多数都属什叶派。库姆还成为什叶派世界“政治思想培训基地”,许多阿拉伯什叶派学生在接受宗教教育的同时,深受伊斯兰革命思想影响,回国后成为当地什叶派伊斯兰运动的骨干和核心领导力量。沙特真主党的建立者全部在库姆接受过教育,伊拉克萨德尔运动领导人穆克塔达·萨德尔也曾在库姆学习。库姆宗教教育的国际化既有助于伊朗确立其在什叶派世界的领导地位,也为伊朗通过学生向相关国家展开宗教和政治渗透提供了便利。

确立和巩固哈梅内伊效仿源泉的地位。1989年霍梅尼去世后,哈梅内伊继承伊朗领袖职位。按照宪法规定,领袖必须是效仿源泉,但哈梅内伊当时还不具备这一资格。虽然宪法修订取消了这一规定,但哈梅内伊较低的宗教地位不仅对其权威构成直接威胁,还损害了伊斯兰政权的合法性。1994年,大阿亚图拉阿里·阿拉基逝世后,哈梅内伊被正式宣布为效仿源泉,在伊朗国内引起极大争议,多位大阿亚图拉拒绝承认。尽管如此,伊朗政府开始在全球把哈梅内伊称为效仿源泉,并通过多种方式吸引什叶派追随他。宣传哈梅内伊成为伊朗对外工作的核心内容之一,圣裔基金会的一大任务便是在全球确立哈梅内伊的宗教权威。经过多年努力,哈梅内伊在阿拉伯国家有了相当数量的效仿者,尤其是黎巴嫩真主党坚定支持他的宗教权威。在伊朗政府看来,哈梅内伊的宗教权威与伊朗的地区影响没有根本差别,哈梅内伊的效仿者越多,伊朗就越有资格充当世界什叶派领导者,在阿拉伯什叶派中的政治影响也就越大。

三、伊朗影响阿拉伯什叶派结果评估

就伊朗影响阿拉伯什叶派的结果,可以从阿拉伯什叶派、伊朗本身和中东政治三个方面分析。

(一)推动了阿拉伯什叶派政治运动的发展,也恶化了其国内政治处境

伊朗的革命宣传加速了阿拉伯什叶派政治意识觉醒,增强了伊斯兰运动在阿拉伯什叶派中的吸引力。伊朗革命的榜样为众多不满现状的穆斯林提供了改变现状的途径,也为什叶派伊斯兰运动做了最好的宣传。1979年和1980年之交,阿拉伯国家普遍出现了什叶派抗议运动的高潮,阿拉伯什叶派政治上沉默无为的历史自此结束。

更重要的是,伊朗多年来向阿拉伯什叶派提供了诸多实际帮助,提高了他们的组织化水平,增强了他们在国内外的政治能量。在阿拉伯什叶派遭到镇压之时,伊朗是其首选的逃亡地和庇护所。伊朗直接支持伊拉克、黎巴嫩、沙特和巴林等国什叶派建立军事政治组织,为其提供资金、武器、必要的信息和军事人员培训,每年仅为黎巴嫩真主党的捐助至少达1亿美元。2003年以来,伊朗积极支持伊拉克什叶派回国夺取政权。毫无疑问,伊朗是阿拉伯什叶派依靠的主要外部力量,没有伊朗的支持,黎巴嫩真主党不可能如此强大,其他阿拉伯什叶派组织也难有今日的影响力。

与此同时,伊朗的支持又使阿拉伯什叶派在国内舆论中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阿拉伯国家内的逊尼派对伊朗持强烈怀疑态度,认为伊朗支持什叶派的目的是为了在阿拉伯国家建立伊朗式的伊斯兰国家。伊拉克(萨达姆时期)、巴林、沙特等国政府把本国什叶派权力的扩大等同于伊朗势力的扩张,认为什叶派伊斯兰主义者是伊朗的“第五纵队”,阿拉伯什叶派是“天生的叛国者”。2006年4月,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宣称,阿拉伯国家的什叶派忠诚的是伊朗,而不是自己的祖国。这种负面宣传不仅为阿拉伯政府对什叶派采取强硬政策提供了借口,也导致国内逊尼派与什叶派关系紧张。近年来,阿拉伯什叶派在国内处境越来越孤立。皮尤中心2012年调查显示,在大部分阿拉伯国家,至少有40%的逊尼派不认为什叶派属于穆斯林。在此情况下,阿拉伯什叶派更加难以名正言顺地提出自身权利诉求。

(二)既扩展了伊朗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又恶化了它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

伊朗是波斯人为主和什叶派掌权的国家,这种民族和教派构成决定了伊朗在中东地缘政治格局中面临着被逊尼派和其他民族孤立的危险。因此,打破民族和教派壁垒,向人数占优的阿拉伯人进行力量渗透,是伊朗地区政策的重要内容。1979年以来,伊朗大力宣扬泛伊斯兰主义,竭力提倡穆斯林团结,试图以伊斯兰宗教认同弱化民族和教派认同。但难以克服的教派矛盾导致阿拉伯和阿富汗什叶派成为其输出革命的主要对象。伊朗借助与阿拉伯什叶派的天然联系打造自身软实力,部分地分化了阿拉伯人。伊朗支持的阿拉伯什叶派军事政治组织成为其实现地区战略的工具,尤其是黎巴嫩真主党不仅把伊朗的势力扩展到地中海东岸,也使其在阿以冲突中享有了发言权。2003年以来,伊朗大力支持伊拉克什叶派,成为影响该国政治稳定的重要力量。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阿拉伯什叶派是伊朗撬动中东政局的杠杆,也是其影响阿拉伯国家政治的有效资源。

然而,伊朗的行动也成为影响其与阿拉伯国家关系的主要负面因素。在阿拉伯国家看来,伊朗的做法无疑是在干涉内政,伊朗大张旗鼓地输出革命对沙特、巴林和伊拉克等阿拉伯国家政府形成直接挑战。有学者认为,萨达姆发动两伊战争的根本原因是伊朗鼓动下的伊拉克什叶派反政府活动对复兴党政权构成了致命威胁。沙特和巴林什叶派每次发起抗议运动,两国政府都习惯性地将矛头指向伊朗,导致双边关系大幅倒退。2011年以来,伊朗对巴林什叶派抗议运动的高调声援,直接引发了巴林、沙特与伊朗的外交危机。因此,伊朗在加强与阿拉伯什叶派联系的同时,付出了与多个阿拉伯国家关系紧张的代价。

(三)加剧了中东政治的教派化和两极化

30多年来,教派化成为中东政治发展的明显趋势,伊朗对阿拉伯什叶派的持续关注和支持是导致教派矛盾日益严重的主要原因之一。2003年以来,什叶派在伊拉克执政后,中东形成了包括伊朗、叙利亚、伊拉克什叶派、黎巴嫩真主党等在内的“什叶派新月”,伊朗成為中东什叶派的核心凝聚力量。伊朗保守派主张,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和伊朗政府应结成“纳斯鲁拉一西斯塔尼一哈梅内伊”轴心,协力捍卫什叶派利益。“什叶派新月”的兴起导致中东教派关系进一步恶化。皮尤中心2009年调查显示,95%的黎巴嫩穆斯林、59%的埃及穆斯林和55%的约旦穆斯林认为教派矛盾是中东的普遍现象。2011年中东剧变以来,一定程度上出现了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联盟和以沙特为首的萨拉菲逊尼派联盟的政治对立和竞争,巴林什叶派抗议运动和叙利亚内战是双方矛盾斗争的两大着力点。伊朗政府公开声援巴林什叶派反抗逊尼派专制政权,作为回应,沙特等海合会国家出兵巴林,使巴林抗议运动转变为伊朗支持的什叶派抗议者和以沙特等海湾君主国为后盾的逊尼派哈利法家族对抗的地区性事件。在叙利亚内战中,中东地区形成了立场分明的两大阵营,一方是支持叙利亚阿拉维派政权的伊朗、什叶派主导的伊拉克和黎巴嫩真主党,一方是支持叙利亚反对派的沙特、卡塔尔、约旦和土耳其等逊尼派国家。以教派划线已经成为中东政治的显著特征。

四、结语

事实表明,民族和国家依然是中东最重要的利益主体和确定政治界限的最主要依据,超越国界的什叶派教派缺乏足够的稳定性和凝聚力。阿拉伯什叶派的政治处境是决定其与伊朗关系的最大变量因素。他们与国内逊尼派越对立,就越有可能求助于伊朗,而根深蒂固的民族矛盾和固化的国家边界又导致阿拉伯什叶派与伊朗关系的有限性。1991年伊拉克什叶派大起义惨遭镇压等事例说明,伊朗不会为了保护阿拉伯什叶派而与阿拉伯国家开战。伊朗确实会帮助阿拉伯什叶派,但其终极目标是实现自身的国家利益。

就整个中东而言,教派冲突很大程度上是伊朗与沙特等阿拉伯国家的国家或民族利益之争,阿拉伯什叶派被裹挟其中,不能自已。在阿拉伯国家与伊朗冲突的背景下,阿拉伯什叶派的处境尴尬而又无奈。他们是阿拉伯世界的“异类”,既在阿拉伯民族内部吞食教派矛盾的苦果,又在什叶派内部承受民族冲突的苦难。当面对伊朗人时,他们被逊尼派要求承担阿拉伯人的民族责任;当面对逊尼派时,他们又是伊朗天然利用的对象。因此,对阿拉伯什叶派而言,伊朗既是依靠,又是负担。伊朗对阿拉伯什叶派的意义不仅取决于后者的政治抉择,更取决于他们所无力左右、复杂多变的地区形势,以及阿拉伯国家和伊朗的内外政策。鉴于中东教派关系恶化趋势未有转变,伊朗仍将是影响阿拉伯什叶派未来命运的重要力量。阿拉伯什叶派的最大利益不取决于与伊朗关系的密切程度,而是其能否与国内逊尼派实现和平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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