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经济学”的困境与日本经济前景
2015-04-29姜跃春
姜跃春
[提要] 2014年,日本经济在经历了“高台跳水”之后,再次陷入衰退状态。事实说明,“安倍经济学”启动以来并未给日本经济带来真正复苏。展望未来,由于制约经济增长的中短期因素仍然存在,特别是导致经济长期萎靡不振的制度性因素未变,日本经济前景并不乐观。
[关键词] 安倍经济学、日本经济结构改革
[中图分类号] F131.3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0452 8832(2015)2期0103-09
2014年,日本经济大起大落,呈“过山车”走势。其主要特点是经济增长动力严重不足,消费、投资、出口“三驾马车”均无很好表现。“安倍经济学”已光环不再,结构改革任重道远。
一、内需严重萎缩是经济不振的主因
(一)提高消费税导致需求严重萎缩
2012年底,安倍内阁启动“安倍经济学”后,2013年日本经济实现“跳跃式”增长,连续6个季度持续增长,到2014年第一季度GDP增长1.6%,折合年率为6.7%。然而,自2014年第二季度之后,日本政府按预期将消费税从5%提高至8%,以此为转折,第二季度出现了7.1%的负增长。这是由于2013年年末以来,为了缓解增税带来的负担和对增税后出现“转嫁式”物价上升的担忧,日本民众赶在增税前囤积生活必需品和家庭“大件”用品,造成2014年首季度住宅、汽车、家电销量大幅上升,占经济60%的私人消费出现“井喷式”增长。而增税之后,日本人均月收入并未增加,需求严重萎缩,引发第二季度后经济增长“高台跳水”。一般观点认为,受加税前突击消费的影响,第二季度经济滑坡在所难免,但到第三季度会有所复苏。然而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日本经济继第二季度大幅下降之后,第三季度又出现了1.9%的负增长,导致日本经济陷入连续两个季度负增长的“技术性衰退”之中。这是日本在四年内第三次陷入经济衰退。据日本内阁府2015年2月16日发表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2014年全年日本GDP实际增长为零。
(二)量化宽松政策未能拉动内需增加
量化宽松一般指一国中央银行直接在市场上购买该国政府发行的债券,进而起到压低长期债券利率,并向市场注入流动性的政策。“安倍经济学”的重要支柱就是通过宽松货币政策,提升民众的通胀预期,从而带动个人消费。日本央行自2009年启动新一轮量化宽松政策以来,已将用来购买政府债券的基金规模扩充到70万亿日元(约1. 0114万亿美元)。2012年9月,日本中央银行宣布,将进一步加强量化宽松措施,追加10万亿日元购买国债,其中一半用来购入短期国债,另一半购人长期国债,并维持基准利率保持在0-0.1%的水平。这是2012年9月以来,继欧洲、美国相继发动“OMT”和“QE3”之后,全球市场第三个“量化宽松”行动。2014年11月,日本央行再次出台新的量化宽松政策,继续向泛滥成灾的资金市场增放货币,以保证企业投资有充裕且几乎无息的资金支持。日本权威机构调查,在社会基础货币猛增的同时,商业银行对企业的贷款平均仅增加了2%,央行投放的大部分资金躺在商业银行的准备金账户上“睡觉”。其结果是到2014年,扣除消费税税率提高和日元贬值因素,日本通貨膨胀基本没有增加,距日本央行计划的在2015年4月前实现通胀率上升到2%的政策目标相去甚远。据统计,2014年第三季度日本经济内需拖累GDP减少了0.5%。其中,民间住宅投资环比下降6.7%,企业资本支出环比减少0.2%。
(三)日元贬值并未带动出口明显增加
日本是出口主导型国家,汇率是影响其对外出口的重要因素之一。一般而言,日元升值会导致出口商品价格上涨,出口数量减少,对日本经济产生负面影响。“安倍经济学”的出发点是要纠正民主党政府时期日元升值至79日元兑1美元的负面影响。安倍政府认为,只要日元贬值,价格竞争力就会提高,出口量就能够反弹,从而带动国内就业增加。为了实现这个“良性”循环,安倍政府出台了一系列促进日元贬值的货币政策。“安倍经济学”启动以来,在日本国内量化宽松政策和美元强势升值的双重压力下,日元汇率从79日元兑1美元下降到120日元兑1美元,贬值约40%。日元大幅贬值不仅加剧了实体经济与资本市场的不平衡,也带来了工资增长与物价上升的不平衡。更重要的是,过去为了应对日元升值对出口企业带来的负面影响,日本企业已纷纷将生产基地转移到世界各地,在海外生产并在其他国家销售的日本商品并不会用到日元。因此,日元贬值对出口的拉动效应十分有限。此轮日元贬值中,除汽车等行业的大企业有所受益之外,其它产业未能如预期推动整体出口明显增长。据日本财务省统计数据显示,2014年日本连续四年出现巨额贸易赤字,赤字额达12.78万亿日元(约合1022.4亿美元),比上一年上升11.4%,创历史最高纪录。
二、未来日本经济难以乐观
安倍晋三连任首相有望使“安倍经济学”的政策措施得以延续。尽管2015年日本经济会有一定复苏,但国际机构预测认为经济增长最多在一个百分点。
(一)短期看日本经济下行风险犹存
1.内需增加困难。2014年受消费税上调和日元贬值等因素影响,内需不振成为日本经济增长乏力的致命伤。目前,由于国民收入并未随物价上涨而增加,居民实际购买力有所下降。日本厚生劳动省发布的劳动工资统计调查结果显示,2014年日本全国职工月平均工资(包括基本工资、加班费以及奖金)为31.66万日元(约合2695美元),比上年增长0.8%。但扣除物价上涨因素后,实际工资比上年减少2.5%,为连续第3年下降。个人消费占日本经济总量的60%以上,是“三驾马车”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个人消费失去动力必然导致经济增长乏力。尽管目前日本个人消费下降幅度有所收窄,但尚未出现较大幅度回升迹象,因此,当下安倍政府亟需引导日本企业增加薪资,为提高内需助力。另外,设备投资短期内也难有起色。安倍新政权试图通过下调企业所得税和设备投资税促进企业设备投资,但这两项政策尚未启动,其启动之后能否收到良好效果也不得而知。
2.外需增加不易。由于日元贬值趋势尚未终止,海外日本企业已出现调整生产体制的动向。一些日本大型制造企业将在中国、东南亚地区的部分生产线迁回国内的趋势日趋明显,其中以家电厂商居多。这种海外企业回迁现象,无疑有助于增加国内就业及内需,提高整体经济活力,有利于日本经济复苏。同时也应看到,日本这次生产体制调整的主要背景是日元汇率的大幅变动,即持续徘徊在1美元兑120日元上下,而日元汇率在此水平上能持续多久难有定数。日本作为出口主导型国家的产业结构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企业生产的全球化布局是大势所趋,难以因汇率市场的短期波动发生逆转。在日元贬值的情况下,尽管日本企业纷纷开始增加在国内生产的意愿,但通过实施大规模设备投资将工厂全面迁回的可能性较低。
3.油价下跌利弊兼有。2014年6月下旬以来,国际油价一路走低。尽管油价持续下跌搅乱了全球金融市场,但低油价有利于提振日本消费者购买力并增加企业利润,受到了日本企业家欢迎。日本每年石油与液化天然气的进口额超过20万亿日元,国际油价大幅下跌,日本自然受益。日本经济产业省下属资源与能源厅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12月22日,日本国内每加仑常规汽油均价跌至149.10日元,2014年10月末以来跌幅达6.7%。油价持续下跌让日本企业获益,企业员工加薪空间增加,日本企业管理者与工会的新财年工资谈判将于2015年4月开始。安倍首相已经在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经团联)等经济团体的贺年会上向企业界施压,要求上调工资。原油价格下跌推高日本企业业绩的同时,资源相关的部分日本企业业绩则出现恶化。日本最大的石油供应商-JX控股公司(JX Holdings)2014财年预亏约1000亿日元(上财年盈利3023亿日元),比预期减少2800亿日元。此外,能源价格下跌将部分抵消日元贬值带来的成本推动型通胀,日本核心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通胀率仍将低于1.5%,为安倍实现2.0的通胀目标增加难度。
(二)中长期看制约日本经济的结构性障碍尚在
1.债务负担沉重。2015年2月,日本财务省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3月,日本政府债务达到490万亿日元,为有史以来最高。安倍上台执政以来,日本政府债务已从997万亿日元(约合8.28万亿美元)增加到2014年9月底的1038万亿日元(约合8.62万亿美元)。由于安倍政府已将提高消费税的时间推迟到2017年4月,致使安倍内阁的财政状况短期内难以出现改观。另外,日本政府之所以能够在债务负担占GDP比重超过200%的情况下以相当低的成本进行财政融资,主要依靠的是日本国内的高储蓄率所提供的充足资金。但在当前老龄化趋势不断加剧的情况下,居民储蓄水平将不断下降,达到一定临界点后可能导致日本国债市场面临风险。
2.老龄少子依旧。人口老龄化一直是束缚日本经济增长的顽疾,与此并存的是“少子化”趋势加剧,导致日本人口已开始出现负增长,劳动年龄人口占总人口比重不断下降,对日本经济发展构成严峻挑战。如果说老龄化的首要后果是经济增长进一步放缓,“少子化”则给未来经济持续增长带来悲观预期。日本人口结构问题积重难返,收入分配过度向年长者倾斜,育龄男女无力承担婚育费用,进一步压低总体生育率,令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进入恶性循环。如果在提高生产率方面没有重大突破,日本经济增速将长期维持在较低水平,甚至长期陷于负数,这才是日本经济结构调整过程中面临的最大难题。目前来看,“安倍经济学”对此并无有效对策。
3.外资撤出日本。当前,全球经济增长乏力成为新常态,越来越多的投资者对“安倍经济学”产生质疑。不少外国投资者认为,尽管日本股市表现有佳,但因日元贬值幅度较大,对日投资得不偿失。因此一些外资被迫从日本流出,这一动向暂时被日本扩大购债和日本养老金基金投资股市的效果所掩盖,但如果任其发展,负面效应将逐步显现。如果日本经济近期未见起色,日元还有下降空间,将导致更多外资撤离,不利于日本经济恢复。
三、“安倍经济学”难以拯救日本经济
两年多的实践证明,“安倍经济学”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人口下降、老龄化加速、贫富差距扩大、社会保障费用增加、国内产业空心化以及国内需求低迷等制约日本经济的结构性问题。
(一)“安倍经济学”负面效果导致日本社会贫富差距拉大
“安倍经济學”实施以来,日本政府实行了史上最大规模的量化宽松政策,在推高股市和打压日元汇率方面效果显著,但对实体经济的提振作用十分有限,甚至给日本社会带来更多的问题和危机。其中最为突出的负面效应是造成日本社会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量化宽松政策对大中小企业带来的利益差异较大。仅就汇率变化而言,对出口企业算是利好,但汇率变化导致进口原材料价格高涨,又对依靠原材料进口的企业冲击明显。有关统计显示,日本企业的实际工资连续15个月降低,工资涨幅不敌物价增幅,再加上消费税上调,普通国民生活水平不升反降。2013年,日本年收入2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0万元)以下的劳动贫困阶层为1120万人,较上年增加约30万人。另据瑞士瑞信银行统计,2014年日本资产超过约l亿日元的富裕阶层较上年增加9万人,达到273万人,这说明安倍经济政策导致日本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贫困阶层增多意味着税收减少和消费能力低下,无异于削弱国力。有日本学者认为,此前的日本国会众院解散应命名为“安倍经济学解散”。
(二)“安倍经济学”并未给日本经济带来新的增长点
“安倍经济学”实施以来,货币政策拉动股市上扬,但消费税提高抵消了股市上扬预期的消费能力,内需没有实质性扩大:货币宽松政策实现了日元贬值,但未能按预期促进出口,日本经济陷入了安倍上台之前的衰退状态。对此,日本精英层就安倍经济学展开激烈争论。主张货币刺激观点者认为,通货紧缩是造成日本经济“螺旋式下滑”的主要根源,仍需坚持宽松的货币政策:财政鹰派人士则担心不断膨胀的国家债务会摧毁日本的未来,因而要求在预算上严守规矩。
经济增长的动力本应来自生产要素和市场制度效率,而安倍经济学让政府扮演着消费者与分配者的角色,进一步膨胀了政府在经济体系中的地位,所实施的货币政策和财税政策都限于改变经济体系中的货币数量,或改变财富在社会中的分配,而并未形成新的经济增长点。没有带来实质性经济增长是“安倍經济学”的软肋。没有经济的实质性增长,债务就难有持续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对安倍内阁产生重要影响。1997年,日本首次将消费税由3%上调到5%之后,日本经济陷入通缩和衰退泥潭,当时执政的自民党在次年参议院选举中大败,最终导致桥本龙太郎内阁倒台。在各方因素影响下,安倍新政权虽将保持相对稳定,但其所面临的经济压力短期内难有缓解。
(三)安倍内阁的刺激景气对策面临艰难抉择
货币政策是安倍经济学应对日本经济下行风险的主要防线,但日本持续高位的债务将使财政刺激空间受限。目前,日本政府债务为GDP的238%,在发达国家中名列前茅。对此,提高消费税率显然是“重建财政”的重要之举,但增加消费税会对景气恢复造成沉重打击。对安倍政府来说,如果延迟增税计划将危及日本政府大幅削减财政赤字的承诺,很有可能无法兑现在2020财年实现财政盈余的财政承诺。但是,如果坚持消费税率上调,政府也可能面临危机。安倍已经决定将原定于2015年提高消费税的计划推迟。在“安倍经济学”种种措施展开之际,2014年12月,国际信用评级机构穆迪宣布将日本主权信用评级从AA3下调一个等级至A1,其主要依据在于日本消费税再增税计划推迟,日本削减财政赤字目标能否完成的不确定性上升,较长时期内将对债务清偿能力和债务可持续性构成风险。
四、针对日本经济“病根”的结构改革
老龄化、少子化等社会问题制约着日本经济的发展,但更重要的是,日本经济体制中政界与财界之间牢不可破的紧密关系成为日本经济发展的重要问题。政界官僚为维护自身政治利益,必须依靠企业及财界的金融支持:一些低效企业为自身生存不得不采取“幕后交易”以换取政府“特别关照”。维护各自既得利益的结果是政府对低效生产部门和金融机构提供非法金融支持,而高效生产部门和高新风险产业却得不到必要的政策倾斜。这是日本经济长期停滞的根本原因所在。
日本经济能否获得根本性改变的关键在于结构改革能否取得切实进展,而日本“结构改革”的启动和实施面临着相当大的阻力和困难。
第一,现有体制的“钢性”特征。日本现有经济体制是由政界财界巨头同时掌控的混合体,政经两界均存在着维护传统体制的保守势力,他们不但是该体制的既得利益者,也形成了牢不可破的紧密关系。改革现有经济体制等于向既得利益阶层开刀,这一“解体性手术”既是改革的根本所在,也是改革的重大难题。桥本执政期间曾宣布“六大改革”,但尚未全部实施便因政权被推翻而流产:小泉纯一郎执政期间进行的所谓“无禁区的改革”,主要是清除银行系统“坏账”,缩减政府赤字,并未触及结构改革的本质。
第二,改革与刺激景气之间的激烈矛盾。结构性改革将直接造成大量中小企业破产倒闭、大量人口失业,不可避免地引发“社会阵痛”。这意味着日本的结构改革将以牺牲景气恢复为代价。如何处理好结构改革与恢复经济的关系,如何让在野党和民众从较为长远的眼光理解和消化改革对实体经济带来的“阵痛”,成为安倍政权面临的严峻考验。
第三,“结构改革”是一项全新的立体工程。它不仅涵盖如何提高国际竞争力、如何实现产业结构升级,以及如何从出口主导型增长向内需主导型增长模式转变等经济体制本身的转变,也包括一些传统政治制度特别是政党选举制度的改革。安倍内阁的“第三支箭”包含了很多结构改革的内容,但结构改革的复杂程度和难度决定这一改革将是一个长期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