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语境下的民族管弦乐作品展示
2015-04-29陈文皙
【摘要】二十一世纪可谓是一个全球范围内各种文化激烈碰撞和竞争、以及多元文化对话的时代。当代作曲者如何在碰撞与融合的过程中互补长短、相互影响,以至形成一种良性积极的活跃环境,促成互助共进的多赢,正是大家努力的前提。2015中国—东盟音乐周闭幕音乐会的八首来自中、美、台、港、瑞士及广西本地作曲家分别以“局内人”与“局外人”的不同视角进行创作、展示的民族管弦乐作品,可说是当今多元文化语境下较为重要的音乐创作成果之一。
【关键词】多元文化语境;当代民族管弦乐作品;中国—东盟音乐周
全球一体化的社会背景下,要求我们用多元文化视角去接受差异、应对变革。纵观于音乐创作,改革开放以来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民族音乐素材或旋律配以欧洲古典作曲技法的创作模式,与异常活跃的交响乐相比显得缺乏活力。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不少作曲家在吸收了大量现代音乐的创作经验后,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民族管弦乐的领域上,富有特色的作品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乐队音响结构和崭新的艺术表现形式,并让人意识到民族管弦乐的创作空间所在。2015年6月8日,由新加坡华乐团驻团指挥郭勇德联手广西艺术学院民族管弦乐团在广西民族艺术宫音乐厅举行的第四届中国—东盟音乐周闭幕音乐会,展示了来自中、美、台、港、瑞及广西本地作曲家的八首作品,可说是当今多元文化语境下较为重要的音乐创作成果之一。
至今己举办了四届的中国——东盟音乐周是继北京现代音乐节、上海当代音乐周后中国新音乐创作的第三大展示平台。一如过往,音乐周以演奏当代民族管弦乐作品谢幕,但本届音乐会所选奏乐曲的风格之多样、演奏技术与乐团配合之难度可说是历届之最。
局内人
第四届中国—东盟音乐周闭幕音乐会上演的八首作品中,包含了陈坤鹏、吕军辉、侯道辉、蓝程宝四位可以看作以本场音乐会的“局内人”身份出席的作曲家,用相对传统的作曲手法表现“地域与风土”的四首乐曲。为音乐会拉开序幕的是广西艺术学院教授陈坤鹏为葫芦胡与乐队而作的《布洛陀的故事》(世界首演)。乐曲主要是通过民族艺术研究所近期改革的擦弦乐器“葫芦胡”来描述壮族的创世始祖“布洛陀”,此乐器由陈坤鹏教授多年研究、改良,已系列开发出高音、中音、低音三种不同的规格。当晚使用的“中音葫芦胡”,是以“葫芦”代替木制的共鸣箱,其演奏技巧、音域等方面与中音板胡相近。乐曲基本定位于独奏与乐队竞奏的思维。从听觉的感知出发:乐曲多处运用了靖西壮族的末伦音乐素材,并以加花变奏的方式诉说故事;独奏演员广西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吴昊在乐感及风格掌握,尤其在中段的双音演奏技法上有着十分不俗的表现。作品成功地展示了乐器的改革成果,“葫芦胡”在整曲中音量及表现力同当晚乐队的年青乐师们对驾轻就熟的合奏显出的意气勃发,将全曲的融合度与完整度得以彰显。
同样是以“布洛陀”为创作依托的《布洛陀诗篇》(世界首演),广西艺术学院副教授吕军辉则以西洋管弦乐的配器思维入乐:八度和鸣,高、中、低音区的强化,主题与副主题的交替再现,加上打击乐适当的叠加,为乐队整体音响的渐进、渐退增强了不少力量。细化看,是用三部性结构为并非传统曲式意义的乐段、主题等更小单位支起框架,有意淡化了主题性陈述段落与非主题性陈述段落的界限;大量地使用了复调手法,尤其是将音色对位手法(各个织体形态用不同的音色)贯穿于全曲;有意让民乐的各个乐器扬长避短地交替显示各声部的重要性。如让发挥颗粒性音色特点的弹拨组充分做音型化的声部进行;让气息悠长、音量大的吹管组充分作旋律性的展示;让灵活多变、无气息限制的拉弦组呈现出多样化的织体形态。乐队的把控及组别(吹管、拉弦及弹拨组)的均衡感展示了作曲家较深的传统作曲功底,加之壮族音乐声调的运用,全曲充满了古朴、神秘、深邃的氛围。
广西艺术学院教授侯道辉为壮族吹管乐器“啵咧”(相当于木制的唢吶)而写的协奏曲《古城新韵》(世界首演)则有一种新时代、新气象的豪迈感观。从创作角度看,广西西林壮族民歌《正月新芽多》的导入,让广西听众较易产生共鸣、乐队易于掌握,这种以民族旋律加花及配乐的方式与先前的《布洛陀的故事》如出一辙;在调式上喜游移、交替,乐队效果干净利落、浓淡适宜。指挥与乐队的配合亦可说是当晚最为默契的一首,这与独奏演员广西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贾阿龙的出色表现密不可分,以吃透作品的音乐内涵为前提的个人演绎收放得宜,对于乐器内敛的音色特质把控的十分到位。
另一首以广西风土为题的《漓江画卷》(2014年为第五届“文华奖”开幕式音乐会所作),广州交响乐团的作曲家、广西艺术学院客座教授蓝程宝引用了广为流传的歌舞剧《刘三姐》中的主题曲《山歌好比春江水》曲调, 并以横向多线条发展的方式,在吹拉弹打的不同组合中展开与对话,其中又以“余音回响”般的音响造型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后半部分四人组合的“碗碟姐妹”的加入,用筷子和碗碟敲击出固定节奏型,形象地将作曲家在桂林采风所得的彩调剧音乐元素与乐队作出了有机结合,让听众在熟识的旋律中体味出民族管弦乐配器所带来的新鲜感,从而衍生出更广泛的共鸣。
上述四位作曲家作为局内人,能以地方观点去更好地理解广西本土文化,将其自身内省、自觉的文化观融于创作。在本土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上有着突出的个人见解与贡献。
局外人
另外四首作品分别由陆培、潘皇龙、陈明志、温德青四位旅美、德、日及瑞士的作曲家以本场音乐会“局外人”的身份,将现代作曲思维入乐,从截然不同的视点切入,“意蕴与意象”、“形象与造型”及“技巧与探索”,为音乐会增添了多方的姿采。
旅美作曲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陆培的民族管弦乐《云之南》,是其《彩色甘美兰》的修订版。全曲完整地表现了东南亚地域的“意蕴与意象”,巧妙地运用了不同的弹拨乐及点状的打击乐声(作为每乐段的主要音响),充分彰显了东南亚“铜锣文化”的特征。乐曲开始部分的甘美兰乐音的引入,营造了东南亚地方音乐的氛围;其后,作曲家安排每一乐段均以一件独奏乐器(如琵琶、阮、竹笛等)作领奏,再通过不同的乐器组别的配合让音色作出更多样性的对比,同时产生音响厚度上的层次变化, 整体温情而不极具戏剧化的陈述方式,对东南亚诸国民众朴实的生活方式与乐观积极的心态进行着神秘而风趣的个人“叙事”与“言情”。
另一首传达“意蕴与意象”的乐曲非台湾作曲家潘皇龙教授为琵琶、箫笛及乐队而作的《风入松》莫属。乐曲是以流行于闽南及台湾地区的“北管”音乐为基础,这种常见于迎神赛会、阵头,以至现代布袋戏的音乐,豪迈壮丽、声势磅礴。序奏中,作曲家在乐队前设置了两位独奏,却不以常规的双协奏曲的方式处理,而是将其作为特色乐器融于乐曲的整体氛围。全曲明显的分为五个乐段,每段皆有不同的速度变化设计与骨干和弦的音高规划,领奏的琵琶演奏家林慧宽则多以泛音导引乐段的开展,兼奏鸟鸣器的笛箫演奏家吴宗宪除以自由即兴的鸟鸣声翱翔于乐队之上外,更多时候是与独奏琵琶作为乐队的中声部蠕动,营造了新的音响意境。综观全曲,音响庄严厚重,其中尤以五人分别用滚滑的方式演奏定音鼓,形成一种地颤式的移动音响层,加上分工极为细致的声部叠加或交替,使这部民族管弦乐作品产生了不一般的情趣,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若说中国民族器乐的标题主要是赋予乐曲诗意的氛围及留给听众想象的空间,旅日的香港作曲家陈明志为尺八、筝与乐队而作的《刮风的日子》可谓给予聆听者直观的听觉引导。作品中的“形象与造型”是通过弦乐及打击乐萦绕不断、忽往复返的上行姿态和上滑式的特殊音效,加上乐队的齐奏、强弱配置、高低音区的对比所产生的音响造型与动力,使作为背景的乐队时而至柔婉转、时而狂咆怒哮,画面感十足。而独奏的尺八(日本演奏家福田辉久演奏)以单个音为主的绵延及悠长的气息、大量使用复杂的多音奏法、交替运指、噪音、喉音等非常规的演奏法,配以独奏筝(广西艺术学院青年教师王莉萍演奏)的手掌拍弦、磨奏刮奏、双手扫弦等技巧,以异化的音声描绘了在时间进程中不断变化的风和雨,及其中激荡起的情绪变化。综观这种以单个音的强弱、高低抑扬构成的“一音成佛”的美学,正好与现代音乐中那种追求声音细腻变化的概念不谋而合,加之中国筝所达到的狂风扫落叶般的强捍乐风,为乐曲带来了极大的戏剧性张力与色彩变化。于乐曲结尾处,当全场寂静,定音鼓将鼓棒缓缓向上敲打空气,让听众在沉默中倾听声音,这种无声处理可说是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大音希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音乐会最后一首作品, 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温德青为二胡与乐队以而作的《痕迹之五》(大陆首演),是作曲家“痕迹”系列的收笔之作。其创作素以复杂与智慧并存见称,这首作品也不例外。笔者纳之为“技巧与探索”的一类, 且要特别指出的是,其作品对于乐队整体表现力的要求绝不低于对独奏乐器的演奏技巧水准,而独奏者若无高超演奏能力及传统技巧功底也绝不能胜任独奏的任务。作品将二胡化作“毛笔”分别书写着四种字体——“篆书”、“隶书”、“行书”、“草书”,并以此划分乐章结构。通过点画线条的浓淡、粗细等丰富变化,让视觉与听觉产生通感:用数控节奏表达篆书的整齐结构、圆转浑厚;用单声线条表现隶书的庄严俊逸、方整秀丽;用民歌变奏的样式体现行书的顺势而为;用先前素材集成传达草书的一气呵成。
全曲张弛有道、抑扬顿挫、淋漓生动。除二胡演奏家陆轶文的超绝技巧及精采演绎, 指挥家的细致处理与乐队的艰辛努力亦功不可没。整首乐曲通过音乐将中国书法的气韵很好地展现出来,演奏难度高,且意蕴厚重,令人难忘。若与作曲家《痕迹之四》的西方管弦乐编制相比,民族管弦乐器因材质使得各乐器声音的饱满度及传导方式有别于西洋管弦乐器,但正因这些参差的因素更佳地体现了书法用墨的浓淡润枯、运笔的多元技巧,为整部作品提供了气韵生动的资本。
上述四位作曲家作为局外人,将各不相同的个人积累,有形无形地融于当晚的作品展示。为本场音乐会注入了除广西本土音乐文化以外的八方多彩的审美视角与情趣。
结语
综观整场音乐会,不难发现传统音乐及其所在的文化已坚定地寄生于严肃音乐创作中,有如坚韧不屈的小草,意志顽强!能在“世界性”的音乐视野下对具有地域与独特性的“民族性”音乐元素进行更好地提炼与再创造,已成为一个重要的课题。如果二十一世纪的当代作曲者仍然延续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传统写作方法,简单运用民间曲调与节奏特征的组合,简单套用二十世纪初传入的西方音乐作曲技法,势将缺少当代音乐的探索态度与人文精神,其作品势必乏善足陈。
当代作曲家,对于或现代或传统的作曲技法已拿捏醇熟,新技法可以写的很传统,传统技法可以写的很现代;能将母语体系下的音乐元素融入深心,并接纳和汲取世界性的音乐技法与音乐语汇,创造出具备开放性、融合性、互通性、持久发展性与世界各民族广泛参与性的作品,实现民族语汇的个人升华。如此,以对话为导的多元文化在音乐创作上的交锋必将营造出良性而积极的音乐环境,并实现创作者间互助共进的多赢目标。而本场音乐会正为各位作曲家以及更多的作曲者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展示与交流平台,各方能在聆听中收获经验与灵感并服务于未来创作,笔者认为是其切实意义所在。
民族管弦乐在二十一世纪的发展,关键在于保持自我调节、自我更新与自我超越的有序结构,与时俱进地在保持独特风格的基础上提升自身文化内涵,以在素材组织、叙事方式、结构形式与美学追求上标新立异。
参考文献
[1]陈明志.中乐因您更动听——民族管弦乐导赏[M].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3
[2]田可文.当传统遭遇现代——作为“局外人”与“局内人”对2014中国—东盟音乐周之感触[J].艺术探索.2014(4)
作者简介:陈文皙,硕士,广西艺术学院音乐学院。研究方向:作曲与作曲技术理论(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