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1979—1984年学部的重新定位与调整

2015-04-29王聪

科学文化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科技体制学部

王聪

摘要 “文革”之后,学部的作用重新得到了重视,学部委员大会也被定位到了一个新高度——中科院最高决策机构。但不久之后,学部被调整到了学术咨询的职能上。本文梳理了1979-1984年学部的重新定位与调整过程,并分四个阶段系统阐述了这一过程的具体情形。在此基础上,讨论了决策过程中的特点,以及不同参与者所起到的作用。在本文的最后,对中科院领导体制中学术权威与党政权威之间的协调与平衡问题进行了探讨,并为不断深化的科技体制改革提供了一定的思路。

关键词 学部 学术咨询 科技体制

作为国家自然科学的最高学术机构,中国科学院自成立以来就面对着国家需求与学术需求之间的协调问题。作为这两种需求的代表,党政权威与学术权威的相对关系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中科院整体的发展方向和管理模式。而学部作为由中国优秀科学家的代表组成的机构,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中国的学术权威,它在中科院体制中的定位不仅体现着学术权威在中科院领导和决策过程中所能发挥的具体作用,也体现着学术权威与党政权威、“内行”与“外行”在科学事业上的协调与平衡。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中科院的发展史在更深层次上可以看作是党政权威与学术权威相对关系不断变换的历史。在党政权威占绝对主导的时期,科学研究工作往往受到很多外部力量的干扰;而在学术权威的地位有所上升的时期,科学研究工作往往进行的相对顺利。从现实的角度来看,我国正在不断深化科技体制改革,其核心的问题仍然是党政权威与学术权威的协调与平衡问题。因此,探讨学部在中科院体制中的定位问题,既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看待历史的新视角,也能够透过历史,为目前的科技体制改革提供一定的借鉴。

一 学部的成立与早期定位

学部最初是在模仿苏联科学院的基础上,结合政府对中科院的要求以及中科院的实际情况而成立的。在学习苏联的热潮下,中科院于1953年上半年向苏联派出了代表团。代表团考察并带回了有关苏联科学院院士制度的情况。在苏联科学院,由所有院士和荣誉院士组成的院士大会是其最高机构。院士大会选举的主席团在院士大会闭会期间拥有决策权,负责领导院内所有业务和组织工作。但如苏联一样建立院士制度并不符合我国政府当时的需求。一方面,政府对中科院的要求是作为一级政府职能部门实现对全国科学研究工作的领导。这就要求中科院的工作必须体现并履行党和政府的意愿。而另一方面,党在中科院的力量比较薄弱。科学工作者中的党员数量在建政之初非常稀少,为了增加党员数量,加强党的领导,中央曾多次把党员干部调入中科院。在综合考虑上述因素之后,中科院党组提出设立科学水平和权力都有所降低的学部,以加强中科院领导全国科学工作的权威性,同时保证党的领导。

1953年11月,在《中国科学院党组关于目前科学院工作的基本情况和今后工作任务给中央的报告》中,提出“院对各研究所分学部领导”,并把学部定位在“只管学术领导,不管行政事务”的职能上。具体而言,学部的职能包括:了解本学部有关的各门科学技术的全面情况;在院的统一领导下,指示本学部各研究机构制定年度计划、五年计划和远景计划等;检查本学部所属各研究机构的研究工作,听取工作报告;组织学术讨论会;审查与评价重大科学成果;向院务委员会汇报所属各研究机构的科研情况;领导所属单位的培养工作。也就是说,中科院的最高权力归属于院务委员会,学部是院务委员会下,负责学术管理的机构,对院务委员会负责。

在1955年学部成立大会期间,科学家们对院务委员会作为中科院最高权力机关的提法有异议,认为应该建立院士制度实现科学家对中科院的领导。这种观点体现在了1955年下半年起草的《中国科学院章程草案初稿》(第二次修订)中。其明确规定,由名誉院士、院士、副院士组成的科学院大会是科学院的最高领导机关,在科学院大会闭会期间,由科学院大会选出的科学院主席团是科学院的最高领导机关。但这次院章制定工作由于十二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的制订而暂时中止。1957年,在科学家的提议下,院务会议再次决定起草院章,并以《中国科学院章程草案初稿》(第二次修订)为底稿,但又因为反右斗争而停滞。反右运动之后,各种政治运动连续不断。1962年,中科院曾计划再次讨论院士制度的问题,但最后也不了了之。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学部被砸烂。直到“文革”结束,学部才得以恢复活动。

在恢复社会秩序的要求下,学部的定位得到了进一步的调整。首先,学部恢复了组织领导体系并逐步进行增补。在此基础上,恢复了对研究所的学术领导职能。1980年7月,原中科院各业务专业局与学部合并,学部的领导范围从学术领域扩展到了业务领域。1980年9月到1981年初,在方毅院长辞职事件的直接推动下,学部的地位又被推到了新的高度。中科院提出了学部委员大会是中科院最高权力机关的提法。新的定位随后得到了中央的认可,并被纳入1981年的《中国科学院试行章程》(以下简称《院章》)。《院章》规定,学部委员大会是中科院的最高决策机构,中科院主席团是学部委员大会闭幕期间的决策机构。学部的新定位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苏联科学院领导体制的模仿,以及1955年《中国科学院章程草案初稿》(第二次修订)中对中科院领导体制的设定。

但随后不久,中央领导认为科技界应该加强应用和发展研究,科技工作需要面向经济建设。在新的形势下,学部委员大会和主席团不再承担决策职能,学部的定位演变为承担学术评议和咨询职能。1983年底,中央书记处讨论同意了对学部委员大会和主席团的调整。

二 恢复学部的背景

文革之后,邓小平、华国锋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非常关注科技工作和科技人员。早在1975年邓小平主持国务院工作期间,就特别关心科技工作。在讨论《关于科技工作的几个问题》(汇报提纲)时,他强调科学研究工作要走在前面,要充分发挥科技人员的作用,提出科技人员是劳动者,否认“白专”的提法。1977年邓小平复出之后,强调科学技术是实现现代化的关键,科学研究是劳动,科技人员是劳动者。这种定位的重要之处在于,科技人员在阶级划分上归属于劳动者,不再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不再是被专政、被改造、被运动的对象。1977年5月30日,时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国务院总理的华国锋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提议召开全国科学大会,公开奖励对人民有贡献的科学工作者,象征着中央最高领导层对科技工作和科技人员的承认。

在中科院内部,由于经历过1975年的“整顿”,专家治院、专家治所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当时主持“整顿”工作的胡耀邦在调研工作中发现,所长和著名科学家都不敢讲话,讲话的都是党委书记,他认为这种状态是不利于科研工作的,因此提出应该由科学家领导业务工作,“不要干扰所长的工作,要把指挥科研业务工作的大权交给所长”,党委书记要由尊重科学家的干部担任,不要瞎指挥。虽然“整顿”工作因“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而被迫中止,但胡耀邦尊重科技人员,强调专家治院、专家治所的思想却在中科院广泛传播,深得民心。

在中央领导和全国人民尊重科技知识,尊重科技人员的大背景,以及中科院支持专家治院、专家治所的小背景下,学部逐步得到了恢复。

三 恢复学术咨询职能——中科院学术委员会筹备小组办公室与各局学术委员会

为了恢复学术权威、加强学术领导,方毅、李昌等院领导在1977年6月22日至7月7日召开的院工作会议上,决定恢复院、所两个层面的学术委员会。1978年1月7日,中科院党组开会,“决定先成立学术委员会筹备小组,由李昌、钱三强同志负责,并即提出小组成员人选名单,由党组、院务会议确定,经过一段时间工作,待条件成熟时成立院学术委员会”。1月25日,院党组通过筹备小组成员名单。28日,成立院学术委员会筹备小组,成员包括李昌、严济慈、钱三强、顾德欢、钱志道、吴文俊、王绶琯、郑哲敏、钱人元、贝时璋、胡含、张文佑、黄秉维、王守武等14人。其中,钱三强是主要负责人,顾德欢为中科院学术委员会筹备小组办公室(简称筹备小组办公室,是学部办公室的前身)主任。

为了加强中科院基础学科的学术领导,在筹备小组办公室的组织与协调下,各业务局纷纷组建局学术委员会。“八月十六日郁文秘书长召开会议,责成院一至五局于十八日前提出各局学术委员名单。钱三强副院长等到会就学术委员会有关问题做了具体说明和指示”。在1978年9月18日的秘书长办公会上,大家讨论了筹备小组办公室提出的一至五局学术委员会名单(共48个学科组,648人,暂缺7人,实为641人),并初步明确了四点原则:1.局学术委员会由各学科组成员组成,在局组织领导下研究审议一些重大计划任务问题;2.局学术委员会(学科组成员)人选以院内为主,老中青三结合,以中年为主,吸收中年科研骨干参加决策性的管理工作;3.局学术委员名单由局根据上述精神再加考虑,名单研究后报院,由院聘请;4.局学术委员会应尽早建立开展工作,不周之处以后仍可调整。由于业务局中的六局主要负责科学仪器方面的问题,因此不在讨论之中。六局随后向筹备小组办公室提出,在其工作中也需要局学术委员会这种组织,建议成立六局学术委员会,并提出21人的名单草案。9月26日,秘书长办公会讨论了六局成立学术委员会的报告,认为“根据六局的工作性质和特点,以成立科学仪器研制规划小组为宜”。

局学术委员会具体细分为若干学科组开展工作。以拟成立的一局学术委员会为例,其下设动物学、植物学和植物生理学、土壤学、微生物学、细胞学和胚胎学、遗传学、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生物理学、生理学和心理学、生物技术仪器和生化试剂等九个学科组。

局学术委员会主要定位在学术参谋的职能上,具体而言是业务局领导学术工作的顾问。虽然筹备小组办公室曾草拟的《业务局学术委员会职责(草案)》没有收录在档案中,但相关内容可以从五局和一局的文件中窥见一斑。根据《关于召开五局学术委员会会议的报告》(1978年8月9日),五局的学术委员会具体负责以下七项工作:1.对地学科研长远规划和年度计划及重大科研课题进行审议,提出建议;2.对地学各所的方向任务、机构、规模进行审议,对新分支学科建立,新机构的建设提出意见;3.对科技人员的培养提出建议,协助业务局对科技人员进行考核;4.对地学重大科研成果进行评议、鉴定;5.积极开展学术活动,促进学术争鸣;6.对国外学术交流和科学合作活动,提出建议;7.院、局交议的其他有关学术问题。根据《征询参加一局学术委员会名单的意见》,局学术委员会下设若干学科组,学科组在局领导下研究审议一些重大计划任务问题”。

由此可见,在学部正式恢复活动之前,学部办公室的前身——筹备小组办公室已经开始着手加强学术领导,原学部委员中的一部分也被列入局学术委员会的名单。但在这个时期,学术权威和学术领导虽然得到了重视,但主要被定位在辅助和咨询功能上,只是行政权威和行政领导部门的附属品。

四 恢复对研究所的学术与业务管理职能——学部办公室成立以及学部与业务局的合并

1979年1月15日,中共中央批复同意中科院学部恢复活动。1月18日,筹备小组办公室申请成为学部办公室,在副院长钱三强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主任为顾德欢,副主任邓照明(兼)、汪敏熙、薛攀皋。2月26日,“中国科学院学部办公室”正式启用印章,同时,原“中国科学院学术委员会筹备组印章”作废,标志着学部办公机构在正式组织框架中得以恢复。

随后,学部开始加强自己的组织建设,通过增补学部委员、增补学部代主任和副主任,充实组织成员,完善内部领导体系。1979年3月29日,中科院向国务院提交了《关于中国科学院学部工作和院长、副院长等有关问题的请示》,提出了学部的下一步工作计划,具体包括:(1)增补学部委员;(2)修订学部章程;(3)建议由有名望的科学家担任院长,由学部委员推选中国科学院院长和副院长,并报请全国人大常委会任命;(4)筹备召开第四次学部大会。5月,中科院发出增补学部委员的通知,并制定了具体的增补办法。

由于学部委员增补工作时间紧,任务重,并且学部组织结构尚不健全,有的学部主任已经去世,或因为身体和工作原因,不能参加增补学部委员的工作,1979年8月4日,中科院提出,“在学部委员没有增补、学部大会没有召开之前,暂增补钱三强同志为数理化学部代主任,李苏、邓述慧同志为数理化学部副主任;贝时璋同志为生物学部代主任;赵北克同志为地学部副主任;顾德欢、纪波同志为技术科学部副主任”。

随着学部领导体系的完善,以及学部委员增补工作的稳步推进,学部学术领导的范围和具体内容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在领导范围方面,主要关注点在于学部作为全国性的学术权威,只在中科院范围内开展学术领导,还是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学术领导?如在1980年6月的院务会议上,有人提出,学部只管中科院内部的工作,还是也管各部委以及全国的科学技术工作?如果学部在全国范围内发挥作用,那么学部与国家科委的关系如何协调?而在学术领导的具体内容上,关注点主要在于,学部对下属研究所只管理学术方面,还是管理所有与科研业务有关的工作?

在1980年的院务会议上,虽然没有最终确定学部的学术领导范围,但对学术领导的具体内容做出了决定,“学部对所属各研究所,进行统一的学术领导与科研管理”,即学部负责学术上的领导和与科研工作有关的业务领导。

1980年7月31日,原中科院各业务专业局与学部合并。根据《关于我院一二三四五各专业局和有关学部合并的通知》,“将我院一、二、三、四、五各专业局的机构和工作,分别与我院物理学数学部、化学部、生物学部、地学部和技术科学部合并,撤销一局、二局、三局、四局、五局的建制。在各学部下,分别设立办公室,属司局一级机构”。

综上所述,在学部恢复活动之后,逐步加强了自身的组织建设,完善了领导体系,学部学术领导的范围逐渐扩大,甚至超过了“文革”之前的状态。学部不仅承担着下属研究所的学术领导任务而且获得了行政领导权。而与筹备小组办公室时期相比,学部在这个阶段已经完成了对各业务局的合并,从各业务局的附属咨询机构过度为业务工作的领导者。

但是,从中科院的层面来看,学部学术领导的组织定位是“在院务会议领导下真正发挥其学术领导的作用”。也就是说,学部学术权威在组织定位上,依然处于院层面的党政权威之下。

五 成为中科院最高决策机构——学部委员大会

自1975年以来,胡耀邦、方毅两任中科院的领导都非常注重科学家的作用,主张由内行管理中科院。1978年6月12日,郭沫若院长去世。当时的中科院副院长、党组副书记方毅,通过李昌向院党组明确提出他不愿做院长,并建议由科学家担任院长。1979年3月,院党组把方毅的意见提交给党中央,建议由学部委员推选有名望的科学家担任院长。但根据工作需要,全国人大常委会仍然于1979年7月1日任命方毅为院长。一年多之后,方毅致信党中央、国务院,要求辞去院长职务,仍然认为院长应该由有名望的科学家担任,并改变之前的任命制和终身制,建议在建立院士制度之后,由院士大会选举产生院长,并实行任期制。当时,中央曾向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胡乔木征求意见。胡乔木认为:

我同意科学院、社会科学院均改为学术团体,政府可给定量补贴或专项拨款,负责人可由主席团轮流担任,或主席团定期选举,但秘书长任期可较长。院长不由政府或人大任命。副院长减少。院部缩小,各研究所应逐步走向独立,行政机构逐步改为独立的服务机构。党的领导体系另议。

1980年9月16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立即批示,要求方毅征求中科院党组和社会科学院党委的意见,参考胡乔木的提议,共同提出改革方案,力争在1981年实行领导体制的改革。在之后的半个月,中央书记处突然要求中科院做出汇报,最初定在10月23日。之后被推迟到11月中旬。围绕这一汇报,中科院党组开始集中精力研究体制改革的具体内容。

9月23日,在院党组会议上,李昌提出了需要讨论解决的四个主要问题,分别是:(1)中科院的性质问题;(2)领导体制问题,党政分开,最高权力机关是什么;(3)领导机构问题;(4)领导干部问题。党组成员认为首先需要把相关信息传达给大家,再通过组织讨论的方式提出最终的方案。

在9月24日下午的院党组常务会议上,党组成员认为下一步的讨论应该集中在北京,如果参与人太多反而不利于形成初步意见,待初步意见形成之后,再扩大讨论范围,邀请京外研究所参与讨论。从9月27日开始,院党组组织了小组会,分六个小组集中讨论中科院的改革问题。与会代表总体上赞成改革,但是对中科院的性质有疑问。他们不赞成“学术团体”的提法,认为中科院应该是国家的“学术机构”。之所以代表们对这个问题如此关注,主要有两方面的考虑。一、官民问题。学术团体倾向于民间组织,而学术机构的提法更倾向于官方组织。钱三强认为,代表们坚持“学术机构”的提法,主要是担心中科院成为“三不管”机构,而从国家体系中被排挤出去。因此,他在中科院党组常务会上提出,“无论如何我们上面总要有个有权的单位管我们”。二、中科院的性质直接影响了最高权力的定位。李昌在9月29日中科院党组常务会议上提出,中科院不是行政组织,不能从行政上干预过多,最高权力在哪里就发生了问题,如果中科院是国家学术组织,那么各方面学术组织推出的学部大会就应该是最高组织。随后,李昌与方毅、胡乔木商量,确定了中科院的性质不应是学术团体,而是学术机构。

在这次小组讨论会之后,中科院起草了《关于中国科学院工作的汇报提纲(讨论稿)》,用以进一步讨论。在这份文件中,明确提出了中科院是全国最高科学机构,同时提出了学部大会是最高权力机关的提法。

10月27日,中科院在友谊宾馆召开了工作座谈会,主要讨论中科院的方向、任务、体制的问题,出席会议的共有45位科学家和部分党政干部。从会议简报来看,与会代表并没有对中科院最高权力的归属给予特别的关注。

之后,钱三强副院长组织相关人员对汇报提纲的结构和写法加以讨论,最后决定分为六个部分:(1)历史回顾;(2)院的性质、地位和作用;(3)体制结构;(4)扩大自主权;(5)今后的工作;(6)急需解决的问题和建议。

11月4日,院党组又对《关于中国科学院工作的汇报提纲》的新版本进行讨论。在11月10日的版本中,明确提出了“学部委员会全体会议(即学部委员大会)讨论决定全院的发展方向,制订科研规划,决定重大问题,选举产生院务委员会,并可对院的各级领导干部进行质询、弹劾和罢免”。1981年1月29日,《关于中国科学院工作的汇报提纲》的最终稿对于决策权力的问题,基本采用了11月10日版本的提法,也即“学部委员大会讨论决定全院的发展方向,审订科研规划,决定重大问题,选举产生中国科学院主席团。中国科学院主席团是学部委员全体大会闭幕后的决策机构”。1981年3月6日,中共中央同意并转发。

《关于中国科学院工作的汇报提纲》中关于领导体制的内容,随后被写入《中国科学院章程(草案)》。其中,规定“学部委员大会是中国科学院的最高决策机构”、“中国科学院主席团是学部委员大会闭幕期间的决策机构”。《中国科学院章程(草案)》于1981年5月召开的第四次学部委员大会几经修订,并更名为《中国科学院试行章程》,获得通过。而上述规定并未改变。

至此,学部的领导范围进一步扩大,不仅包括对下属研究所学术和行政上的双重领导,而且超越了院层面的党政权威,成为中科院学术和行政的最高决策机构。在组织定位上,学部的学术权威不再是党政权威的附属品,而是党政权威的领导。

但从实际的确立过程可以看出,学部成为中科院最高领导并不是由于学术团体或科学家群体的觉醒而产生的“自下而上”的过程,而是在中央倡导党政分离,方毅院长辞职等各种高层因素的推动下,“自上而下”形成的。在写入《中国科学院章程(草案)》并在学部委员大会上获得通过之前,中央已经同意了中科院的这种领导体制。学部委员大会上的通过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形式。也就是说,不仅加强学部学术权威的推动力来自于上层,而且最终的决策也来自于上层。其产生和确立过程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了学部权威的脆弱。也就是说,一旦中央高层对这种体制产生不满,学部权威已有的领导范围也将随之被调整。

六 承担学术评议和咨询职能——学部委员大会、中科院主席团的定位调整

在第四次学部大会之后,中科院确立了以学部委员大会为最高决策机构,以中科院主席团为日常决策机构的领导体制。随着新领导体制的实施,一系列问题逐渐暴露出来了。

一方面,中科院主席团的组成比较复杂,包括不少院外机构的成员,导致其承担中科院日常决策工作比较困难。根据改革亲历者明廷华先生的回忆,当时主席团的问题主要包括两点:一、开会的时间成本较大,不少院外机构的成员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从自己的工作地点到中科院院机关开会需要较高的时间成本;二、院外成员对中科院的具体情况了解有限,很难对具体问题进行表态。因此,主席团很少开会。

另一方面,院内的领导机构太复杂,包括学部委员大会、中科院主席团、院务会议、院长办公会议、秘书长会议、主席团执行主席、院长、副院长、秘书长,呈现出多重领导的状态,使得决策过程比较困难。但新体制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也属正常现象。

在中科院执行新领导体制的同时,中央国家机关出现了机构改革的浪潮。1982年1月13日,邓小平发表了《精简机构是一场革命》的讲话,中央国家机关开始了机构改革工作。在这种形势下,中科院成立了机构改革办公室,开始研究中科院的机构体制改革方案。3月15日,院党组向中央书记处提交《关于中国科学院院部机构改革方案的报告》,提出有人建议取消主席团,但由于主席团的职能是由1981年《中国科学院试行章程》规定的,因此需等待下次学部大会修改。

1983年2月10日,中科院党组会议讨论了第五次学部委员大会需要考虑的问题,其中建议把学部委员大会从最高决策机构改为最高学术决策机构,同时撤销主席团,由学部委员大会直接选举院长和副院长。3月,中央和国家机关机构改革工作小组派出了调查组调查中科院的机构改革情况。7月初,中科院党组向中央领导和书记处提交了关于召开第5次学部委员大会的请示报告,建议撤销主席团,实行院长负责制。赵紫阳对请示报告做出了批示。根据批示,由国务院科技领导小组办公室组织有关人员,对召开学部大会的相关问题进行研究。8月,国务院科技领导小组向中科院派出了调查小组,调查内容是包括领导体制在内的四个关键问题。10月19日,调查组向中共中央书记处汇报了相关情况,在会上,胡乔木提出取消学部委员大会的决策权。时任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中央书记处书记的胡启立也认为只有科学家领导中科院是不行的。在10月25日的会议上,胡启立明确提出“学部委员是最高学术荣誉称号,学部委员大会是科学咨询、学术领导的机构,不是调配的机构,不是管人、财、物的机构”。在此基础上,中科院党组与调查组于11月17日提交了《关于召开中国科学院第5次学部委员大会的请示报告》最终稿。12月15日,中央书记处召开会议讨论并原则通过了国务院科技领导小组调查组《关于中国科学院几个问题的调查报告》以及中央和国家机关机构改革工作小组《关于中国科学院机构改革几个问题的意见》,中科院领导体制的改革方案出台。

最终,学部委员大会、中科院主席团的定位从中科院的最高决策机构演变为具有学术评议和咨询职能的机构。中科院的决策权划归院长,实行院党组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1985年2月15日,中科院向国务院提交了《关于我院院部机关机构改革的请示报告》,其中对学部的办事机构进行了小范围的调整,并明确“今后各学部办事机构的主要任务是,组织进行学术调研、论证、评议、咨询工作,做好院长、副院长的参谋、助手”。

也就是说,学部的定位再次调整。在这次调整中,学部失去了最高决策权,对下属研究机构的科研管理职能也被削弱,学部的学术权威再次被定位在党政权威之下,承担参谋的功能。

七 讨论

对1979-1984年学部的重新定位与调整,可以从过程和结果两个角度进行讨论。

从过程可以看出,无论是之前的恢复还是之后的调整,根本性的动力都来自于党和政府的意愿和要求。“文革”之后,我党的主要任务从阶级斗争转移到发展生产力。在这一阶段,党和政府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论断,倡导尊重科学,尊重知识分子。这种尊重在组织设置上体现为不断提高科学家的组织地位,摒弃之前“以党代政”、“以政代科”这种不利于科学发展效率的组织模式。学部在这种情况下被推到了中科院领导体系的最高层。但随后,学部的领导权限被调整。这次调整的“主要目的在于促使中国科学院更好地服从国家的意志,更好地贯彻党和国家的政策,使中国科学院为国家的经济体制改革和建设服务”。也就是说,学部学术权威恢复与调整的基本逻辑在于是否符合政府当时的要求。而无论是在恢复阶段还是在调整阶段,政府的要求都是出于对效率的考量。在“文革”结束之初,提高学部学术权威是为了改变科研机构“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尽快恢复正常的科研秩序,最终目的是为了更好的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而在调整阶段,政府的主要目的是使中科院能够更有效地为经济建设服务。也就是说,政府意志的根本目的是要求科学能够更有效率地为政府当前目标,也就是为经济建设服务。

但是,在提高效率的目标之下,反观具体的决策过程,可以发现,做出决策所依赖的是“相信其有效”的逻辑并不是“事实上有效”的逻辑。在“文革”结束之初,从中央领导到全国人民都把科学推上了神的祭坛,成为了被崇拜的对象。科学工作者也在文学和影视作品的渲染之下,树立了积极奉献、爱国敬业的形象。科学与科学家被认为是解决各种问题的灵丹妙药。在中科院恢复学部学术权威的同时,其他部门也纷纷把学术领导和学术咨询纳入正式的组织结构,成为了一段时间里的“时尚”。“现在全国性的科学机构有科学院学部委员,国家科委的学科组和专业组,科协全国委员会和各专门学会理事,绝大部分学部委员都有着三个头衔”。但是,这种盲目崇拜学术权威究竟是否有效,是否能够促进科学和社会的发展?从当时的文献中,还没有发现比较系统的调查报告或者试点经验。也就是说,改革的原因是之前“以党代政”、“以政代科”的制度被证明不可行。而之所以恢复学术权威,是因为中央领导和全国人民相信它是有效的,而不是事实证明它是有效的。在学部定位被调整的阶段,其原因不是因为事实证明了中科院的工作对经济社会发展的贡献少,而是因为中央领导层认为新的体制更有利于中科院为国家的经济体制改革和建设服务。也就是说,中科院学部学术权威之所以被削弱,是因为中央领导人“相信”新的领导体制是有效的。制度改变的依据是一种“相信”,这与我们对神话的“相信”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这种改革逻辑也体现在了具体的决策过程中。与现代理性相比,当时的决策过程是充满随意性的。如在各业务局成立学术委员会的过程中,中科院要求一至五局在两三天内提出局的学术委员名单,各业务局只好仓促应对。在调整中科院领导体制的过程中,中央要求中科院在两个月内拿出改革方案,使得院党组在那段时间不得不把主要精力都用于讨论这个方案上。短暂的决策时间在客观上导致了决策不可能建立在比较系统的调查基础之上。

除了党和政府,在学部学术权威恢复与调整的过程中,另一类主要的参与者是科学家。但纵观整个过程,科学家作为一个独立群体的力量是缺失的。之所以产生这种缺失,既有客观上的原因,也有主观上的原因。客观上,当时的中国科学家很难具有独立的群体意识。经历了“反右”、“文革”等政治运动的迫害,中国科学家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丧失了作为一种独特群体的骄傲,“白专”与“臭老九”是这个群体带有歧视性与侮辱性的标签。“文革”之后,能够被认为是工人阶级这个群体的一部分对于科学家群体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也就是说,失去科学家作为独立群体的标签,而被融入其他群体之中是受到科学家欢迎的。在这种情况下,科学家很难作为一个有意识的独立群体,在组织地位的获得过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从主观上来看,当时的科学家并不愿意摆脱政府而形成一个独立的群体。一方面,我国是一个政府主导型社会,尤其在“文革”之后,政府具有绝对的权力和社会资源。脱离了政府赋予的官方身份不利于科学事业的发展和科学家个人生活水平的提高,这解释了为什么在1980年的体制改革中,科学家们非常介意“学术团体”(民间组织)的提法,而坚持“学术机构”(官方组织)的组织性质。另一方面,科学家群体自身也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好管理工作。1983年,为了讨论中科院方针、领导体制、学部委员性质、管理体制的改革问题,国务院科技领导小组办公室调查小组组织了管理干部、党政干部、院内外的科学家们参加座谈会。在讨论学部委员、学部委员大会以及中科院主席团的性质时,很多科学家主动提出学部委员应该是荣誉性的,顾问性的;学部和学部委员大会应只起咨询作用,不承担行政、决策等具体职能;主席团可有可无。在领导体制方面,参加座谈会的不少科学家认为科学家掌权不一定管得好,党政干部也没有什么不好。有些科学家甚至认为院领导也可以不是科学家。从这次座谈会可以看出,很多科学家并不为获得决策权和行政管理权而欣喜,反而觉得那不是自己擅长的工作,也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得好。也就是说,相比于党和政府的意志和力量,科学家的意志和力量就显得比较薄弱了。

回顾1979-1984年学部的重新定位与调整过程,可以发现改革过程的根本逻辑是服从党和政府的意志,科学家作为一个群体的力量是缺失的。而党和政府虽然以提高效率为改革的目标,但从过程可以看出,改革所依据的是“相信有效”,而不是“实际有效”,具体的决策过程也体现着随意性。但联系当时的社会发展情况,在百废待兴、制度本身也并不健全的情况下,体制改革的随意性是可以理解的。而今天的中国社会已经实现了经济上的飞跃和制度上的不断完善,在下一步的体制改革中,应该充分借鉴之前的经验,进一步增加理性的成分,减少决策上的随意性。这也正是“依法治国”的要求与期待。

从1979-1984年学部重新定位与调整的结果来看,1981年对学部的定位比较符合科学领域学术自由、学术自主的主流价值观,也与原来的中研院和现代欧洲一些国立大型学术机构的体制相近。但由于不能有效地体现党和政府的意志,1981年的定位很快被调整。不过,调整之后的领导体制并没有回到之前党政权威占绝对主导地位的旧体制上,而是实行院党组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院长不再由党政干部担任,而是由著名科学家担任。这一安排部分地实现了当年方毅、李昌那一代院领导的设想,不能不说是体制改革上的一大进步。

但“改变任命制”和“由院士大会选举产生院长”的预想在1981年昙花一现的实现之后,随着学部定位的调整而落幕。院长的产生方式从由学部委员间接推选,调整为由上级党政部门任命。虽然由著名科学家担任院长、副院长部分继承了“专家治院”的精神,但在两种领导体制之下,其内涵是不同的。由学部主席团推选产生的院长,理论上对学部大会和学部主席团负责,也即院长更多地体现为学术权威的代理人;而由上级党政部门任命,理论上院长对上级党政部门负责,院长虽然来自于科学家群体,但从组织的角度,院长体现为党政权威的代理人。也就是说,经历了学部重新定位和调整之后,学部所代表的学术权威退出了中科院的领导体系。而对于学术权威的新代理——科学家院领导,其权威在组织上却来自于党政权威,由此很容易产生两种代理人角色之间的冲突。而在体制设置上,并没有协调这种冲突的有效机制。从这个角度来看,1984年对学部定位的调整并没有彻底解决中科院学术权威与党政权威之间的平衡问题。

那么,如何设定学术权威和党政权威之间的关系?党政官员是把权力让渡给科学家,还是把科学家转变成党政官员?我国科技体制上的这一根本性问题直到今天仍没有被完全解决。而这种体制上的困境也往往是当前科技体制中很多表面问题的深刻原因。而重新考虑学部,或者说院士群体在科技体制中的定位也许可以成为解决这一困境的新路径。

猜你喜欢

科技体制学部
黄河科技学院艺体学部作品选登
广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部特殊教育系简介
黄河科技学院艺体学部作品选登
黄河科技学院艺体学部水粉作品选登
自然资源部党组印发实施意见:深化科技体制改革 提升科技创新效能
加快推进政府职能转变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创新动力
我国科研经费管理现状及对策研究
我国学部制发展历程概述
深化科技体制改革 推动创新驱动发展 为兵团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提供新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