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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剑啸与东北左翼文化思潮

2015-04-29高云球邱俊

北方论丛 2015年3期
关键词:沦陷区

高云球 邱俊

[摘要]金剑啸创作过大量的左翼文学作品。他在中国抗日战争的历史语境中,以有限的生命时间和无限的革命精神在东北沦陷区宣扬马克思主义思想,为推动中国左翼文化运动在东北沦陷区的形成和壮大做出了表率,既为这片荒寂的土地上带来了抗日救亡的革命思想和无产阶级文化的新鲜气息,也使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阵营中又增添了一支坚强的新生力量,表现出在国家、民族存亡之际中国少数民族知识分子的普遍政治关怀和国家认同。

[关键词]金剑啸;沦陷区;左翼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3-0071-05

[收稿日期]2015-02-10

1896年,伴随着沙俄在哈尔滨修筑中东铁路和大量俄国移民迁居到哈尔滨,孕育在欧洲的马克思主义思潮也被俄国的布尔什维克带到了哈尔滨,在中俄的工人之中开始广泛传播。俄国“十月革命”之前,在哈尔滨的布尔什维克的领导下,中俄两国工人的“罢工”行动多次发生。随着十月革命的爆发,大量宣传马克思主义的书籍、杂志和报纸传入哈尔滨[1](p.48),进步的革命思想唤醒了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东北人民的觉悟,使他们成为一支最早接受马克思主义的红色之旅。哈尔滨布尔什维克组织“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工人团”负责人舒米雅茨基在其回忆录中这样说道:“我们不仅是偶然地保持我们同中国工人的联系,我们在他们中间相当有计划地经常地进行工作,不仅努力帮助他们提高阶极觉悟,而且还培养他们成为中国人民反对清朝专制政治的民族解放斗争中的先锋队。”[2]

由于“中东铁路”是当时连接欧亚大陆的重要通道,哈尔滨这座城市自然也就成为中国共产党与共产国际联系的重要枢纽。盛岳曾在回忆中谈道,当时大量远赴苏联学习的人员有三条道路可供选择,其中第一条道路,就是“取道哈尔滨”[3](p.2)。这些人员大多是先到哈尔滨做短暂停留,再乘车到满洲里,最后进入西伯利亚,到达莫斯科。瞿秋白作为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和左翼文学领袖,在去苏联的行程中曾,于1920年10月至12月在哈尔滨逗留了两个月。他接触到哈尔滨俄国社会主义者与共产党员,使瞿秋白对苏俄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与社会主义的政治主张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在《饿乡纪程》,说道:“不是须经更深切的资本主义化,就是行‘新式的无产阶级化。”[4](p.84)也正是在哈尔滨期间的感受和对共产国际联盟的了解,让瞿秋白得到了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哈尔滨体验”。在《饿乡纪程》中,他曾三次提到哈尔滨有共产党“空气”,有一处“空气”一词下加着重点,词后还附加英语“Atmosphere”,足见他对这里的重视程度。他说:“欢呼十月革命的胜利,引吭高歌《国际歌》,纵情地畅谈共产主义,在北京则是根本不可能的。除了哈尔滨以外,当时的全中国,连最激进分子也是无从想象得到的。”[5](p.14)正是如此肥沃而又“红色的土壤”,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便于1923年9月建立了东北第一个党的组织——“中共哈尔滨独立组”,组织“中东铁路青年协进会”,“办起了工人夜校,表面上帮助工人学文化、学技术、学俄语,实际上是利用此机会宣传和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6](p.20)。

历史证明,东北重镇哈尔滨为马克思主义思想在中国的传播发挥了重要的桥梁作用,这也是哈尔滨被人们称为“红色的土壤”和“红色丝绸之路”桥头堡的原因所在。在这条“红色丝绸之路”上,无数的共产主义先驱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不断寻求着、播撒着抗日救亡、解放中国的革命思想。其中,东北左翼文化思潮的开拓者和领导者金剑啸就是其中的革命者和文化斗士。

金剑啸自幼喜欢文学,17岁时,便开始担任进步报纸《晨光报》文艺副刊《江边》的编辑,在这里,他结识了许多同他一样寻求真理的进步热血青年,也是在这里,他开始尝试文学创作。陈凝秋(塞克)后来回忆说:“1928年春,我在哈尔滨《晨光报》当编辑时,认识一位经常给报社投稿的青年,他就是金剑啸。那时他虽只有十七八岁,但从他那笔触锋利的散文和热情洋溢的诗句中,已显露出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和艺术上的才华。”[7](p.19)金剑啸逐渐接触到苏俄的布尔什维克和马克思主义思想,并在他懵懂的精神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在早期学习中,他似乎是在不经意间追寻了鲁迅所走过的求学之路。1926年,金剑啸考入了哈尔滨医科专门学校,希望能通过学习医学救治民众的伤痛。然而,在“红色的土壤”中成长的金剑啸时刻感受着日本侵略者对祖国的侵蚀和对民众所施行的暴行,内心中充满愤慨。1927年8月,他在共产党人的熏陶下,毅然弃医从文,后经陈凝秋的推荐,到《晨光报》副刊《江边》担任编辑。1928年11月9日,在中共滨江县委领导中的“反五路”斗争中,金剑啸与其他学生一道参加到游行队伍中,积极投入到反日反侵略的热潮之中。

1929年春,带着“红色丝绸之路”文化背景的金剑啸在陈凝秋(塞克)介绍来到上海,在左翼戏剧家左明的帮助下,加入“摩登剧社”,同时顺利考取上海新华艺术大学学习绘画,后又转学到上海艺术大学教育系继续求学。

上海作为近代中国文化思想最活跃的城市,也是中国共产党的诞生之地。在1927年4月(四·一二反革命事变)至1931年11月,中国共产党建立苏维埃政府之前,中共中央一直以地下方式坚持在上海活动,由此可见,上海对中国共产党早期发展所具有的重要作用。而且上海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左翼革命文学的大本营,鲁迅在《上海文艺之一瞥》中说:“当从广东开始北伐的时候,一般积极的青年都跑到实际工作去了,那时还没有什么显著的革命文学运动,到了政治环境突然改变,革命遭了挫折,阶级分化非常明显,国民党以‘清党之名,大戮共产党及革命群众,而死剩的青年们再入于被压迫的境遇,于是革命文学在上海这才有了强烈的活动。”[8](p.209)

上海求学期间,金剑啸的思想和艺术都日趋成熟。金剑啸原有的报国思想在这里找到了理论的源泉,在频繁地接触上海地下党后,阅读了大量被国民党查禁的进步书刊,引起了思想共鸣。1931年春,金剑啸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不久便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员。在风云变幻的上海,他以饱满的热情积极投身于共产党领导下的左翼文艺运动,积极参加学生运动、散发传单、登台讲演,以及参与学生罢课等各种革命活动。在“摩登剧社”的剧演活动中,又参与了由左明指导的高尔基剧本《夜店》,以及独幕话剧《到明天》。这些都为金剑啸后来回到哈尔滨开展文艺活动和从事东北左翼文艺运动奠定了基础。

1931年,金剑啸回到哈尔滨。此时的金剑啸已经在大上海的地下党工作和左翼文化运动中,锻炼成一名思想成熟的共产主义者,带着革命的热情和传播左翼文艺思想的重任,开始了他在东北的左翼文化运动。

从金剑啸在哈尔滨组织、参与的各种文艺活动的轨迹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和红色文艺革命者,无论是组织抗日剧社、星星剧团、白光剧社,还是举办赈灾画展、赈灾游艺会,甚至在《大北新报》担任《画刊》主编所绘制的副刊刊头时,他都以一名共产党人和左翼文艺工作者的姿态,面对日本帝国主义入侵坚守着坚决抵抗的理念,因为金剑啸明白,在反抗侵略的战争中,“应当同着工人的盒子炮和红军的梭标枪炮,奋勇的前进!……尤其是要深入到极广大的大众之中!革命的大众文艺的任务是如此之重大!它应当各方面的去攻击日本帝国主义的横暴和列强的趁火待劫的野心……它应当各方面的去鼓舞真正群众的英勇的斗争的情绪,指示群众斗争的目的和方法。极广大群众的热血是在沸腾着,他们等待着自己的文艺,等待着自己的战鼓。他们要求着真正自己的说书,故事,小唱,歌曲,戏剧。”[9](p.164)

金剑啸利用各种文艺活动的方式,鼓动广大民众反抗日本侵略者。在文艺形式相对匮乏的哈尔滨,各种剧团的演出,以及画展无疑让这里的民众感到新鲜。他导演的话剧《海风》讲述当日本商船上的中国海员得知故乡沦陷后,对家人安全的担忧及对侵略者暴行的愤慨;独幕剧《居住二楼的人》《姨娘》《一代不如一代》,话剧《母与子》《钱》《黄昏》《喜门冬》《雷雨》等戏剧,都是以传播新思想与鼓动东北青年反抗殖民者为目的。虽然有些剧目最终在复杂环境的因素中没有得以公演,但他组织排演无形中带动了更多知识青年参加到反抗侵略者的队伍之中,通过星火燎原的方式,扩大了左翼文化运动的阵营和思想的传播。1933年,金剑啸组织的“星星剧团”,即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喻意。他在剧团的团歌中这样写道:“我们身躯渺小,我们光芒微弱,我们的故家是暗远的天空。我们的任务是接待黎明,黎明,黎明! 黎明到了,我们去了,自有那伟大的红日,会将你们拂照、拂照、拂照!只要你们幸福了啊!我们用不着什么悲悼。我们永远为你们的幸福笑着!笑着!”[10](p.84)(萧军词、金剑啸曲)以剧团为根据地,团结了包括萧军、萧红、白朗在内的大批抗日青年,培养了抗敌进步力量,唤起广大民众的民族意识,从而形成一股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巨大力量。这一切,表现出作为共产党员的金剑啸把民族使命和国家认同置于个人价值之上的追求。

经历过哈尔滨红色土壤培育和共产主义思想熏陶的金剑啸,在文艺活动中,不遗余力地利用各种形式和媒介宣传马克思主义思想,尽可能地将中国共产党的思想与信息传播到爱国青年和大众中去。1935年,他到《黑龙江民报》任编辑,他以副刊《漪澜旬刊》为平台,成立了漪澜读书会。会员主要来自黑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生。据齐齐哈尔市档案馆日伪档案的记载:“该师范学校内学生组织了一个自称为漪澜读书会的研究会,它目前表面是研究的名义,而事实上是从事共产主义的研究宣传,并获得党员运动的一个中共党系的外部机关,最近则埋头于左翼方面的研究。在该校毕业生中间尚有国民系师友会的组织而且在活动。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与其说是国民党的倒不如说是有共产党领导下从事共产主义的研究宣传活动。”[11]读书会广泛发动在校学生阅读具有革命精神和进步思想的书籍,既培育了大批爱国青年,也给齐齐哈尔这座塞北荒芜的古城带来了一丝“春天”的生气。1936年,他担任《大北新报·画刊》的主编,亲力亲为地撰写文章和发表作品,推动了北满地区的反殖文艺活动。在画刊中推出了“五一纪念特刊”,报道红军长征的信息,如“4月17日,贺龙、肖克等共产军在云南广通县,宣传树立云南西康边区民族革命政府”;“4月23日,贺龙、肖克共产军席卷云南省西半部,向大理县进攻”[12](p.121)。值得注意的是,金在日伪政府思想高压的环境下,依然在报纸上直接报道抗联第一军袭击兴京县的消息,无疑增强了广大爱国民众对反抗侵略者的信心。

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中国共产党将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任务列为左翼文艺运动的重要使命之一,共产党人利用各种文艺形式唤醒大众的民族独立意识,动员爱国民众加入到反抗侵略的队伍之中。身处东北沦陷区金剑啸更为明白,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是一名共产党人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在东北所做的文艺工作,正如瞿秋白所言:“新兴阶级固然运用文艺,来做煽动的一种工具,可是,并不是个个煽动家都是文艺家——作者。文艺——广泛的说起来——都是煽动和宣传,有意的无意的都是宣传。文艺也永远是,到处是政治的‘留声机。问题是在于做哪一个阶级‘留声机。并且做得巧妙不巧妙。”[13](p.137)金剑啸正是心怀爱国主义精神,运用大众熟悉、喜爱的文艺形式,从而最终收到“唤起民众的觉醒,看清侵略者的本质,抗敌救亡”的社会功效。

金剑啸的文艺创作是多维度的,他自身积累的艺术素养,以及对社会现实的把握、生存境遇的敏锐,在文艺创作中,并不拘泥于一种固定的艺术题材,小说、诗歌、杂文、剧本,甚至刊头、漫画等,都是他用来反映人生现实、揭示生活境遇的艺术形式。从内容和主题上来看,这些创作几乎都是以激发民众的民族情感与民族认同,以宣扬共产主义与马克思主义思想为目的。在祖国饱受异族侵略、民族面临灭绝的历史境遇中,他知道这是“立在时代阵头的作家应该负荷起时代所放在他们肩头的使命”[14](p.1)。

戏剧是金剑啸所有艺术创作中最为看重的,一方面是上海时期左翼无产阶级戏剧思想传播对他的影响和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关于戏剧,哈尔滨的作家们,对这个尝试的还很少”[15]。戏剧不仅仅是最直接、最形象、最有效地传达思想、反映现实的一种艺术载体,也是“一切武器艺术中最伟大的武器,表现‘力、表现‘群众,比其他一切艺术都明晰而清楚,其最占优势的地方是它同时能即刻直接推动大众的集体”[16]。

金剑啸的戏剧创作具有较高的艺术性与较鲜明的反殖民反侵略色彩,同时他又将创作与剧演实践融合在一起,如《海风》《母与子》,不但在报刊上公开发表,他还亲自担任导演,组织青年们排练公演。《海风》讲述了停泊在营口的日本商船上的中国海员,当得知故乡沈阳沦陷之后,他们对家人安全的担忧和对侵略者暴行的愤慨:“日兵放火杀人……日兵公然的强奸了妇女。”在结尾,海员们自发组织起来与日本船长进行激烈的斗争,作者通过剧中人物表达出中国人的抗日决心:“这是我们的血,我们不要报仇么?……被人当猪狗杀的人们起来,我们替死的,报仇。”[17]发表于1933年9月的《穷教员》通过对两个知识分子穷困潦倒的生存境遇,控诉了日伪政府的黑暗统治。剧中通过一位教员面对另一位教员不堪忍受现状而自杀的独白,以艺术的笔触营造出那一时代中悲凉的氛围,使得读者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普通人在压迫中的穷困与无奈:“到棺材铺去,弄个便宜棺材来,你赤条条的来到人间,又赤条条的归去,虽然这只是短的卅来年,但你已经受尽了被剥削,被压迫的痛苦。”该剧在结尾处用三句有力的疑问句点明主题:“我们活着的呢?(幕慢下)我们活着的呢?(幕全下)我们能等着这个死么?”[18]意喻着只有团结起来抗争,才有生的希望,否则只有“等着这个死”。整部悲剧首尾呼应,浑然为一体,作品使用了大量的内心独白与外部的动作紧密结合,将人物的悲苦无助的境遇直面展示给读者。

金剑啸创作的其他戏剧如《星期日》《母与子》《艺术家与洋车夫》《咖啡馆》等剧作,也都是对日伪统治下的中国东北社会进行无情鞭挞,控诉了侵略者对广大民众的暴力镇压。

高尔基曾说:“作为一个艺术家,您要从容地和朴素地把人放在最典型的生活现象的圈子里,它们的中心里。”[19](p.338)这无疑也是金剑啸小说创作遵循的原则。他的《云姑的母亲》《星期日》《夏娃的四个儿子》《瘦骨头》等小说,并没有华丽的辞藻和离奇惊险的故事情节,而是通过取材于普通现实生活中的内容,用质朴素雅的语言和铺陈直叙的白描,着力对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和内心世界的深掘刻画立体的人物性格和传达主题思想。

《云姑的母亲》记述了“云姑”母女俩的悲惨遭遇。作者在小说的开篇就直入主题:“云姑的母亲疯了!”通过“突出的颧骨,凹进去的两腮,两颗深陷的,圆大而直视的眼睛不也悚悚的抖颤么”的相貌素描,把一个被现实社会折磨疯的苦难女性形象勾勒出来。小说内容设置的特色是在母女形象的对比中,凸显出被压迫的一代和觉醒的一代:母亲是位治病救人的医生,她有善良、柔弱的性格。然而,现实中她要面对失去儿子与大水淹死了做挡坝工人的丈夫双重打击,柔弱的她绝望了、发疯了。而女儿云姑则是一个十六七岁天真、纯洁的少女,她具有自醒、刚烈的个性。当“云姑”望着疯了的母亲,在自省中看清了母亲被折磨疯的内质,看清了谁是杀母亲的凶手,“母亲怎么疯了呢?假如没有兵灾,或者母亲不至于疯吧”[20]。然而,作为迷惘中的青年,如果没有明确的抗争方向和指引,即便认清社会的本质也是惘然的。她在迷失中失去了生活的信念,在过度伤心、愤怒、绝望的情绪中,吃下药片自杀。受到惊醒的疯母亲,救活女儿后,自己却又自杀了,女儿又救母亲。小说通过母女间一系列令人心碎的自杀、互救过程,深刻地揭示出在日伪政府统治下的动乱年代民众的苦难境遇与内心的挣扎,暗示这个“杀人的世界”,已经到了“世界的末日”。《星期日》的主人公“文明”是生活贫困的小知识分子,在星期日,去与一位小姐约会途中,遭遇军警无故检查,并目睹军警任意殴打开车的“车掌”的暴行,可民众们都敢怒而不敢言,因为“旁边站几位带甲的检查警士,凶抖之提着盒子炮……谁不认识那是盒子炮,大家都为盒子炮弯腰了”。作者通过“文明”自问:“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对检查警士打人?”[21]这种自问与“云姑”的自省是金剑啸小说创作的主题,他在作品中通过这样的自问与自省揭示出民族整体性的反抗精神,以此鼓动民众联合起来,共同奋起反抗。

金剑啸的小说一个共同的特征是以当下现实生活中的事件为主要内容,真实地再现日伪统治下民众的生存状态与境遇。沈雁冰认为,文学具有批判“恶社会的腐败根”的社会功能,“写实主义对于恶社会的腐败根的极力抨击,是一种有势力的革命文学”[22]。金剑啸回到故乡东北之后的文学创作作品,明确地贯彻着抗日救亡这一主题任务,这也是左翼文艺运动的关注焦点与作家们创作的源泉。

金剑啸与当时关内的殷夫、蒋光慈、胡也频等左翼诗人一样,用诗歌的形式讴歌东北抗日英雄。他的叙事史诗《兴安岭的风雪》是抗战时期东北左翼文学中最早的“一曲东北抗联的赞歌”。诗人以乐观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笔法记录了“伟大的,愤怒的潮,/煽动了血色的海”。他通过诗歌意象的生成与氛围的营造,诗意地讴歌了在辽阔东北大地的崇山峻岭、荒原水畔中浴血杀敌的东北抗联的战士们。

意象作为诗歌语言生成的精魂,是金剑啸诗歌创作中特别钟爱的,在能指和所指的呼应中,生动地呈现出当时社会的现实境遇。比如,“血色的海”(革命的精神)、“火炬”“星芒”(革命的思想)、“贪婪的狼”(侵略者形象)、“黑夜的暗网”(黑暗的统治)、“巨大的野兽”(敌人的机枪)、“黑的死亡”(浴血奋战的场景)、“山环抱着河”(团结的力量)等等。这些意象通过“雪”“血”“风”“太阳”“刀剑”“山崩”“海啸”“严冬”“春天”等形容性词语的叠加,使全诗在凝练、跳跃的诗歌语言中,凸显出核心的命题——“一个思想”,因为“在一个思想里/充塞着他们的希望”。对所有在“黑夜”中抗争的人们来说,“一个思想”就是他们的“真理”,就是他们的“希望”:“耐过严冬,/不就是春天?/穿过黑夜的暗网,/不就是黎明的微光?”在红色革命思想的正确引领下,即便是面对“死亡”,诗人也是乐观的,因为“冲过了雪的统治,/又见到春天的明媚。/看着树生了绿又成了荫”。激昂而热烈的革命胸怀喷涌而出,复沓结构的诗节以“前进,前进”,“我们要前进!”“——是,我们是铁的,/我们要前进”把全诗推向高潮,义无反顾的抗日救亡者形象在“一种思想”(马克思主义)的带领下走向胜利的道路。

《兴安岭的风雪》是一首能够“鼓舞你的爱,鼓动你的恨”(闻一多)的诗歌,也是一首具有雄浑响亮和乐观激越的战斗号角。全诗在一种推进的结构和鼓点的节奏中,把叙事与抒情、结构与语言有机融合在一起,鲜明地展示出东北抗联战士丰富的情感、战斗的精神和坚强的意志。

金剑啸在文艺创作中有两支笔:一支是文学之笔;一支是绘画之笔。在他的创作中我们看到,他的绘画之笔所绘制出的油彩、水粉、素描和版画,同样表述出抗日救亡的主题。其中,“夜哨”和“芜田”的两个刊头是他的代表性作品。

《大同报》文艺副刊《夜哨》刊头是“上面画着漆黑的夜空下布满铁丝网的图案,暗示《夜哨》副刊是同日伪统治的黑暗世界进行抗争的前哨阵地”[23](p.308)。他巧妙地运用每日读者都能看到的刊头,让人们感知与感受到,即使在日本殖民者统治下的布满铁网、暗无天日的东北,依然有一群以民族危亡为使命的革命者以笔为武器,坚守着前哨阵地。《黑龙江民报》副刊《芜田》的刊头是一个青年农民形象:肩扛镐头,双手紧握镐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荒野。郭永泽认为,这是“在文艺上动员人们垦荒,只要努力,荒野也能变良田”[24](p.11)。其中所隐喻的正是一个失去家园的拓荒者面对着日本侵略者暴行高压的黑暗社会(荒凉的土地),依然具有顽强的反抗意志与斗争决心。

金剑啸在编辑《大北新报画刊》时,有意利用“画笔”传播抗日和革命思想。比如,以嘲讽墨索里尼发动侵略阿比西尼亚战争来影射日本侵略者;以“纸老虎”和“出山猛虎”的刻画,嘲讽蒋介石第四次围剿中国工农红军的失败等等。应该说,金剑啸的这支画笔是沿着鲁迅的教导,以自己的现实经验表达着“国民的艰苦”和“国民的斗争”[25](p.372)。

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全民族统一抗战救亡的历史语境中,金剑啸为宣扬马克主义思想、推进中国左翼文化运动在东北的形成和壮大做出了表率作用,既为这片荒寂的土地带来了抗日救亡的革命思想和无产阶级文化的新鲜气息,也使中国左翼文化运动的阵营中又增添了一支坚强的新生力量。同时,对于一名在马克思主义思想熏陶下成长的满族作家,他不再刻意寻求本民族的自我认同,而是在小我与大我的抉择中自觉地将家庭与族群的多重视野置于社会与国家的层面,与全民族的共产党人一道,投入到反侵略反殖民的抗日救亡斗争之中。事实而言,金剑啸在东北的文化活动清晰地体现出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少数民族知识分子普遍的政治关怀和国家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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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云球: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后;邱俊:中央民族大学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吴井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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