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与名妓的倾城之恋
2015-04-29
但无论如何,妓女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实在功不可没。王书奴在其《中国娼妓史》中说:“唐宋元诗妓词妓曲妓,多如过江之鲫,乃知娼妓,不但为当时文人墨客之腻友,且为赞助时代文化学术之功臣。”这个评价,可说是非常中肯。
风雅始于盛唐
中国娼妓的等级,习惯上以她们所居的楼、堂、馆、所来划分,最低级别的娼妓只能活动于“寨”“寮”“窑”中了。而青楼,有红颜居于上,可想而知伊人的财产地位和生活环境。这种自幼养尊处优、接受过琴棋书画全面训练的高雅美女,当然不可能为那些急着寻找泄欲对象的贫穷性饥渴者提供服务。这些具有高文化素养的女子,实际上是以弹筝酒歌,低唱浅酌为一种活法;她们的诗词酬答、采兰赠芍之类,是这种活法的日常内容,没有什么强烈的功利目的。因而,她们处在一定程度上的自在状态中。她们与公卿名士们的交往,是一种自由状态下的平等交往,其中没有义务和责任,没有礼数规矩,没有舆论监督。这在礼教禁锢之下的人际关系中,真是人性得以舒张的一方乐土。
以风雅著于史者,莫过于唐之青樓。这个功劳首先要归于开元年间的唐明皇。由于明皇对声色歌舞的特殊喜爱,宫中除盛设乐妓(当时宫内女子总数已达四万之众)外,还在东西两京设宫外左、右教坊,以作为后备役宫妓。以此看来,唐时官吏盛行妓乐,凡宴饮必召妓侑酒,“视声妓丝竹为固有之事”也就毫不足怪了。
这个现象中引人注目的是文化因素。唐时官吏,多为文人学士。自隋代开科取士以来,皇家通过科举这一公平竞争的途径,把社会精英通通吸纳到了官吏队伍中。新科举子所以必到平康坊狎乐,是因为“大中皇帝常游北里,朝士宴聚,亦多在此。”高素质的丽人群和社会名流,共同组成了当时的风雅社交圈。这个社交圈的香艳辉煌,是盛唐时代一笔浓墨重彩的风景。
帝王将相、卿士公侯,皆好歌舞声妓,整个上流社会人人都有狎娼冶游的爱好,必然蔚为风气,诞育出发达的青楼文化。
风月场中的一段奇恋
崇祯十六年(一六四三年)两人初次相见。吴梅村对这位“双眸泓然”的姑娘(有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应该是一见钟情的。这位刚开始歌妓生涯的十八岁姑娘,借着酒意大胆主动示爱,愿与这位名重天下的才子缔结良缘,而他,却选择了“装不懂”。这个场景是两人关系里前半段的“背景音乐”。
晚明冶游狎妓堪称是文人的标配。文人放荡情志,若得着有名的佳人襄助,往往成就一番“佳话”。吴梅村在崇祯朝的最后三年里,出入青楼,因此得以结识卞玉京。他为她写了好几首诗词,两人的感情确实深厚而缠绵。然而,吴梅村的用情并不止卞玉京一人。这仍是一般文士与妓女的关系。情场欢娱,尚未令他生起迎娶佳人的念头。卞玉京似乎仍是一个明确、强烈而纯粹的性的符号。不久,国丈田弘遇南下为崇祯选美,卞玉京和她的密友陈圆圆被看中,这段关系便告终止。
一六四四年,两人在南京再次相遇。此时,吴梅村是弘光朝少詹事(太子府的事务官,主要任务是为太子讲学),才不过两月,他已看透弘光朝廷的腐烂。福王登基不过数月,面对危如累卵之局,他首要做的却是建宫室,访美女,宴筵不断,演戏不绝。大概这位小朝廷里的皇帝,也晓得命运注定曲终不远,索性放开来“混吃等死”。
此后,两人的命运急转直下。
清军南侵,吴梅村决心找一处可以避乱之地,他选择了苏州府东南的矾清湖,战乱中带着百余口家人仓皇出走,是他从未有的人生经验。而在南京的卞玉京,为了躲避清军掳掠,匆忙之中,改换道装,逃离兵燮之下的都城,回到苏州虎丘,保全一命。
两人再次相遇是在顺治七年十月。吴梅村到常熟寻访旧游,他的目的之一是找寻卞玉京。两人失联已经七年,玉京生死未知,吴梅村在常熟钱谦益的酒宴上,听说卞玉京不久将嫁予他人。遥忆横塘秋夜,玉钗恩重,他写了四首诗来感怀这次“不遇”。隔年春天,卞玉京果然带着侍女乘舟来访。她以“方外人”(出家人)的身份来访。在宴席上,她为吴梅村和宾客们谈素琴述往事。沉浸于家国往事,两人旧情复燃,共载横塘。然而两人终究不能朝暮厮守。此后两人云水相隔。
卞玉京嫁给那位大吏仍不得意,于是以侍女替代,自己则皈依佛门,隐居在无锡惠山。
他们爱情之所以动人,乃是它有一个撕裂人心的背景。在野蛮和暴力之地,吴梅村顿悟了文明的基础:爱及其高贵。
文学史上的重要组成
文人丽妓的结缘,极大地推动了青楼文化的发展,使其汇流于中国文学艺术中,成为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自唐开始,名士名妓间上演的情爱故事代代迭出,不绝于史。如唐之关盼盼与徐州节度使张建封、白居易;北宋李师师与词人周邦彦;元朝扬州名妓郦云红与赵孟頫;明朝京妓苏三与王景隆;汴梁名妓杜十娘与李甲;金陵名妓李香君与商丘侯方域;董小宛与冒辟疆……真是数不胜数。而所举这些青楼女子,无一不是色艺双绝、善诗词歌赋、通音律琴棋。
从整部中国文学史看,唐代诗盛,妓女善歌诗;除薛涛名震诗坛外,还有李季兰、关盼盼、鱼玄机之辈,皆诗中灵杰。宋代词兴,青楼则善歌词;丽妓多精曲拍,解词意,能琅琅上口,悱恻动人。至元代曲大兴,戏剧渐盛,妓中则多善唱演艺者,如顺时秀、天然秀、朱帘秀等等,都是吟风弄月,搬演闺怨曲唱的“第一手”。明代,按胡应麟的说法,是一个“不求多于专门,而求多于具体,所以度越元宋、苞综汉唐”的时代,因而妓中多全才,如秦淮名妓马守贞,人称四娘,工诗善书,又长于绘画,笔墨潇洒恬雅,为时人称道。
只是宋元以降,成都和苏州、杭州、扬州渐成烟花粉黛之都,妓业有从“艺”向“色”倾斜之概。明中叶之后,重色之风已较明显,嫖客选妓有“大同婆娘”“扬州瘦马”之说。
但无论如何,妓女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实在功不可没。王书奴在其《中国娼妓史》中说:“唐宋元诗妓词妓曲妓,多如过江之鲫,乃知娼妓,不但为当时文人墨客之腻友,且为赞助时代文化学术之功臣。”这个评价,可说是非常中肯。
(《性文化简史》,群言出版社2015年7月、腾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