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秦朝北击匈奴的若干问题辨析》一文商榷
2015-04-27贾志伟
贾志伟
摘 要:《西安财经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发表了王绍东先生的《关于秦朝北击匈奴的若干问题辨析》(下文简称王文),对历来多数研究者的肯定与赞赏秦朝北击匈奴这一举动,提出不同看法。王文似乎论据严谨,却有着一系列明显而又致命的硬伤,并且带来了严重的混乱。我们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看法提出来供王绍东先生和学界同仁参考和讨论。不当之处,请批评指正。
关键词:秦朝;匈奴;北击;商榷
匈奴并未对秦朝构成巨大威胁
秦取“河南地”是对匈奴人的攻取
北击匈奴的时机选择不当
①秦朝的统一,并没有给大规模进攻匈奴创造有利条件。
②缺乏对战争的财政支持。
③秦朝缺乏对付游牧民族的战马装备和战争经验。
战争没有给匈奴造成重大的军事损失
王文所论,对秦北击匈奴作了新的演绎。
不同学术观点已及论据的存在和讨论是正常现象,并且还是学术发展的一种内在动力。王文似乎论据严谨,却有着一系列硬伤,并且带来了混乱。我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看法提出来供王绍东先生和学界同仁参考和讨论。不当之处,请批评指正。
一、先来考察王文的第一个结论:“匈奴并未对秦朝构成巨大威胁。”
王文所言“巨大”威胁,关键词不在于匈奴对秦朝的“威胁”而是有无“巨大”的威胁,特地举了两个事例,一为李牧击“匈奴”事,另一为五国攻秦事。
但是王文在举出这两个事例时,恰恰忘记了一个起码的事实:两次都是匈奴主动进攻,如何不是一个“巨大”威胁。
李牧击“匈奴”事,发生在公元前3世纪中叶。《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数岁,亦不亡失。……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岁馀,匈奴每来,出战。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李牧。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其後十馀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据此看出在李牧击匈奴前,每次都是匈奴入侵,在这期间,李牧因“不敢战”致使“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在同一时期,同一地点,李牧与其后继者指挥同一军队但是结果全然不同,李牧时“不亡失”,后者却“失亡多,边不得田畜。”何以如此,前后之别甚大。不知王文如何得出“匈奴尚不具备与中原国家抗衡的实力”。
此外。匈奴不可能越界与李牧为敌。东胡、匈奴间的所谓“弃地”,正如,印第安部落境界之外,“一直伸至邻近部落境界的广阔的中立地带”【1】。这种中立地带,是防止部落之间互相侵袭的缓冲手段,是不能随便破坏的。秦汉之际,东胡想占有弃地,尚需征得冒顿单于同意。正如王文所言,屡受东胡欺凌的匈奴,焉敢贸然进入弃地,东胡使者也曾明确指出,这块弃地,“匈奴非能至也”。
不仅如此,自赵武灵王拓边置郡筑长城,楼烦西迁河南地【4】,林胡游牧云中雁门塞下【5】,林胡以东有襜褴【6】居代北【7】,更东则为东胡。因此,公元前3世纪中叶李牧守代、雁门,紧邻二郡塞下的游牧部落,自西而东,乃林胡、襜褴、东胡,无匈奴插足之地。匈奴当然更不可能侵入并越过它们的“分地”而袭击代、雁门和燕。
据《廉颇蔺相如列传》的记载,司马迁虽一再描写李牧如何防备“匈奴”,但最后叙述李牧战绩的时候,却道出了真相,原来这一仗是“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而“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从上下文看来,也只是总言对襜褴、东胡、林胡战争的杀获。
五国攻秦事,发生于秦惠文王后元七年,即公元前318年,《史记·秦本纪》:“韩、赵、魏、燕、齐帅匈奴共攻秦”。此次见于记载的所谓“匈奴”,并非是“匈奴”,实际上是义渠。且最重要的是“大败秦人李伯之下”,义渠在李伯城下大败秦兵。王文又是如何得出此“匈奴”不具备与中原王朝相抗衡的实力。
当王绍东先生看到这里,会问起《史记·秦本纪》 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记载着“匈奴”,这如何解释呢?显然当时匈奴部落联盟并没有包括林胡、东胡、襜褴等部在内,其实王绍东先生在前文已经作已回答,当时匈奴和它们仍“自有君长”,“莫能相一”。
因此,战国史上屡见之“匈奴”,并不是真正的匈奴,而是司马迁、刘向等人对北方各游牧部落,如东胡、襜褴、林胡、楼烦、义渠等的通称,有些类似通常用来概括北方民族的“北狄”。
二、王文的第二个结论:“秦取“河南地”是对匈奴的攻取”
王文在论述中称“不管‘河南地是不是匈奴的发祥地,但自春秋战国以来,这里就是林胡、楼烦共有的游牧之地”。前文已论述,林胡、楼烦与匈奴并不同属,是在秦末农民起义时,匈奴冒顿单于趁机东灭东胡,西击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10】,尽服从北夷。过去独立的楼烦、白羊等部成为匈奴帝国的组成部分,“皆以为匈奴”。此时,匈奴才占有河南地。如果说河南地为匈奴所有,那么楼烦、白羊部居于何处?
蒙恬所占领的河南地,原是楼烦与白羊部的,秦末农民起义时,楼烦与白羊又被匈奴兼并,可见,既不是蒙恬夺取“匈奴”河南地,也不是冒顿单于复收“匈奴地”。
三、王文的第三个结论:北击匈奴的时机选择不当,下有三个分论:(1)秦朝的统一,并没有给大规模进攻匈奴创造有利条件。(2)缺乏对战争的财政支持。(3)秦朝缺乏对付游牧民族的战马装备和战争经验。
王文第(1)分论,所用之论据,1“以秦国为例,…杀人数目就达到了130多万”、“本国残,…族类离散,流亡为臣妾,满海内矣。”、“这些论据,是为了表明秦统一后应该予民休息,发展生产,改善民众的生存状况。但是,对匈奴进攻的有利条件是秦的统一,秦能集合全国之力,发动对匈奴的战争,正如第(2)分论所引之论据“又使天下蜚刍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这恰恰证明了秦统一为进攻匈奴创造的有利条件。王文的第(2)分论的论据为第(1)分论作了回答。endprint
王文的第(2)分论的论据并不足以证明秦帝国缺乏对战争的财政支持。其论据恰恰证明了秦帝国虽是“三十钟而致一石”却使匈奴“不胜秦,北徙。”可见秦帝国的财政实力。其论据是为了表明王文后述的危害,而不足以证明秦帝国缺乏对战争的财政支持。
王文的第(3)分论更是大误,在周宣王时期,秦就与西戎作战,可以说秦有着对游牧民族数百年的经验,王文“春秋时期秦穆公用由余伐戎王得“益国十二”,地广千里,称霸西戎,进入战国“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到秦惠文王时伐义渠戎曾得其二十五城”即便到了战国时期义渠筑城自守,都无法抵挡秦的征伐,这恰恰是王绍东先生关于秦的对游牧民族数百年战争经验的完美诠释。
四、王文的第四个结论:战争没有给匈奴造成重大的军事损失
王文所用之论据“匈奴处沙漠之中,生不食之地。”,“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饮酪,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
“河南地”的农业生产条件虽然很差,可是其北面相邻的河套地区却地势平衍,水网纵横交错,非常适合从事农耕,正因如此秦才“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汉朔方郡即设在河套地区。由此可见,不仅蒙恬率军进驻“阴山北假中”地区,是为开发利用这里肥沃的土地,解决抵御匈奴所需的粮食供给问题。
其次,王文所述,“秦朝灭亡后,‘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与中国界于故塞。到西汉初年冒顿单于时,已经有了‘控弦之士三十万,并且‘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这也充分说明秦朝北击匈奴并没有给匈奴人造成重大损失。”但如果没有秦帝国占领河南地,打压匈奴,使得匈奴北徙,匈奴的势力岂不发展更快。而王文所述,恰恰证明了没有秦帝国的威胁,冒顿单于才得以东灭东胡,西击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
以往学术界一般认为北方游牧民族只是以草原为依托,但唐晓峰最近研究揭示,游牧强族在其发展初期,乃普遍依山而居。具体地对于匈奴人来说,其巢穴多居山中,山地里有着他们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资,也是其圣地之所在。且匈奴人善于山地作战,“上下山阪,出入溪涧”,“险道倾仄,且驰且射”。蒙恬据有阳山之后,阴山和阳山并为汉朝所有,匈奴失去重要的地理依托,“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这说明秦始皇派遣蒙恬,出兵占据阳山,有效遏制了匈奴的进犯侵扰。批判者往往忽视了基本的战略考虑,即迫使大秦帝国把军事力量扩大到远远超过他们可能定居的范围以外的考虑。只有这样,才能遏制高度机动的游牧邻族,而不致于迅速和破坏性地渗入内地。
五、在最后,感谢内蒙古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张文生老师和内蒙古大学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王绍东老师对我的殷切指导与教诲。
注释:
【1】《日知录》卷三二,《里》。
【2】《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下文引该传文字,一般不复加注。
【3】《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人民出版社1954年,第86-87页。
【4】《史记》卷四三《赵世家》:“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5】《史记》卷四三《赵世家》:武灵王“西略胡地,至榆中。(正义:胜州北河北岸也。)林胡王献马”。
【6】《史记·匈奴列传》集解引如淳,以为襜褴(襜林)即林胡;胡三省注《通鉴》,以为“似是两种”,今从胡注。
【7】《史记》卷八一《廉颇蔺相如列传》集解引如淳:(襜褴)“胡名也,在代北。”(百衲本“北”作“地”,代地入赵已久,故从殿本。)
【8】《史记》卷一一〇《匈奴列传》【索隐】:如淳云:“白羊王居河南。”
【9】参阅曹永年《古代北方民族史丛考》.第37页
【10】《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
【11】《汉书》卷九四下《匈奴传下》,页3803.
参考文献:
[1]林剑鸣.秦史稿[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2]张分田.秦始皇传[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3]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