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伴我飞 『槐园』
2015-04-24梁文蔷
◎ 梁文蔷
魂魄伴我飞 『槐园』
◎ 梁文蔷
1982年,爸爸梁实秋最后一次来美国。他自感体力日衰,对长途旅行渐感不支。一天,我在炒菜,爸爸突然自楼上快步下楼,走入厨房,站在我身边,两手插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嘴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以轻快的语气问我:“我以后不来美国了,怎么办?”
我想他是鼓足了勇气来找我谈这件事的,他心里在淌泪。我立刻说:“你不来了,我就每年去台湾看你啊!”
“你这儿的家怎么放得下?”
“没问题,孩子都大了,有什么放不下的?”
爸爸的精神松懈了下来,他满意了。
自1983年起我每年返台探望爸爸,多则停留十日,少则五日。我们要把一年累积的思念浓缩在短短的几日内,靠耳语,赖笔谈或无言对坐,得以倾诉。然后,再开始漫长的分离,借每周一信来维持彼此精神上的支援。
岁月无情,生龙活虎的爸爸渐渐衰老了。1986年底,我最后一次探望爸爸,共聚首十日。临别时在爸爸家的客厅中道别,爸爸穿着一件蓝布棉外衣,略弯着腰,全身发抖,他用沙哑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应该如何叫计程车,如何把衣箱运入机场,如何办理出境手续。那一刻,爸爸又把我当作他没出过门的小女儿,多少慈爱透过他那喋喋不休的呓语使我永生难忘。
这次不祥的生离竟成死别。
1987年10月31日,爸爸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说,我们快见面了,他很高兴。全信充满了希望和对别人的关怀,只在最后加了一句:我近来食量少而易倦。爸爸不喜欢惊动人,一切能忍且忍,所以这句话可能就是紧急情报了。西雅图时间11月2日晚,我接到哥哥的电话,告以爸爸去世的噩耗。真如晴天霹雳,所有祝寿、过年的计划全成泡影。11月17日我偕二子君达、君迈仓皇返台,参加爸爸的公祭和下葬典礼。
两日后,爸爸的魂魄伴着我和孩子们飞回了“槐园”。
(摘自《长相思——梁实秋与程季淑》商务印书馆 图/千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