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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文化软实力

2015-04-23朱向前

神剑 2014年5期
关键词:毛泽东文章

朱向前

有文为证

毛泽东诗词写得好,讲话讲得好。文章行不行?2013年2月2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著名散文家梁衡先生的长文《文章大家毛泽东》,开篇即指出:“关于毛泽东的功过是非已多有评说,但对文章大家毛泽东的研究还远远不够,这笔财富有待挖掘。毛泽东说,革命夺权靠枪杆子和笔杆子,但他自己却从没拿过枪杆子,笔杆子倒是须臾不离手,毛笔、钢笔、铅笔,笔走龙蛇惊风雨,白纸黑字写春秋。那种风格、那种语言、那种气派,是浸到骨子里,溢于字表、穿透纸背的,只有他才会有。中国是个文章的国度,青史不绝,佳作迭出。向来说文章有汉司马、唐韩柳、宋东坡、清康梁,群峰逶迤,比肩竞秀。毛泽东算一个,是历史群山中一座巍峨的高峰。”进而梳理出毛文的四大特点:毛文的特点首在磅礴凌厉的气势:其次是知识渊博、用典丰富:再是充满辛辣的讽刺和轻松的幽默:最后是通俗与典雅完美地结合。并称“文章五诀:形、事、情、理、典。毛文是典范……毛文开创了政论文从未有的生动局面”。我从2005年开始即用“一、二、三、四、五”的整体框架全方位解读毛泽东诗词,其中第四个佐证之一就是“以文为证”,对毛泽东的文章推崇备至,毛文的博大精深之处,恰恰在于可以见仁见智,极具阐释空间。

1.凤头 猪肚 豹尾

中国人做文章讲究凤头、猪肚、豹尾。我来说三篇文章一封信,一篇文章的开头,一篇文章的中段,一封信的中段,一篇文章的结尾。文章都是毛早年的文章,没有秘书代笔,秘书也写不了。一篇是《毛泽东选集》的开篇之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上来就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革命党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党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我们的革命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我们要分辨真正的敌友,不可不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作一个大概的分析。”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一是提出问题;二是找出原因;三是指出方向;四是展开分析。言简意赅,逻辑严密,雄辩有力。

再讲一篇文章的中段:在《反对自由主义》里,毛泽东列举了自由主义者的各种表现:

“因为是熟人、同乡、同学、知心朋友、亲爱者、老同事、老部下,明知不对,也不同他们作原则上的争论,任其下去,求得和平和亲热。或者轻描淡写地说一顿,不作彻底解决,保持一团和气。结果是有害于团体,也有害于个人。这是第一种。

“不负责任的背后批评,不是积极地向组织建议。当面不说,背后乱说;开会不说,会后乱说。心目中没有集体生活原则,只有自由放任。这是第二种。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这是第三种。

……”

这里面首先是问题抓得准,而且批评锋芒犀利,不留情面。但表述起来,毛泽东的文风极其口语化,且灵活多变,有的如同谈心聊天,不搞高头讲章,不端架子不摆谱(“因为是熟人、同乡、同学、知心朋友、亲爱者、老同事、老部下……”);有的就用俗语(“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的又用成语排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不论是何种风格,总归都水乳交融,和谐流畅,而且精辟生动。

再说一篇文章的结尾,《星星之火,可以燎原》。1930年年初毛泽东在闽西上杭城里的一个米店写的,是为了回答林彪的疑问——红旗到底能扛多久?毛泽东的判断是革命的高潮快要到来,怎么个快要到来法?文章的结尾说: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遥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看看毛泽东的这个比喻,这个排比,何等的清新、形象、生动、壮美!这样的文章,秘书能写得出来吗?

再说一封信,那是1935年12月5日毛泽东写给杨虎城的信,用的是骈体文,充分展示了毛深厚的文言功底:

“抗日反蒋,势无偏废。建义旗于国中,申天讨于禹城。

驱除强寇,四万万具有同心;诛戮汉奸,千万年同兹快举。

鄙人等卫国有心,剑履俱备,行程二万,所为何来?

既达三秦,愿求同志。倘得阁下一军,联镖并进,则河山有幸,气势更雄,减少后顾之忧,增加前军之力……

重关百二,谁云秦塞无人;故国三千,惨矣燕云在望。

亡国奴之境遇,人所不甘;阶下囚之前途,避之为上。

冰霜遍地,勉致片言,风雨同舟,望闻明教。”

情意恳切,词格古雅,读之铿锵,闻之动容。这样的文章,也是秘书写不出来的。

其实毛泽东对作文章是下过大功夫的。青年时期就已经头角峥嵘了,到延安后,他与埃德加·斯诺谈起长沙第一师范教古文的袁继骝袁大胡子时还说:“‘袁大胡子嘲笑我的作文,说它是新闻记者的手笔……我只得改变文风。我钻研韩愈的文章,学会了古文文体。所以,多亏了袁大胡子,今天我在必要时仍然能写出一篇过得去的古丈。”有了扎实的古文功底,作文章就文采斐然、势如破竹。如毛泽东在1919年7月28日《湘江评论》写的《民众大联合》:

“我们醒觉了。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思想的解放,政治的解放,经济的解放,男女的解放,教育的解放,都要从九重冤狱,求见青天。我们中华民族原有伟大的能力。压迫愈深,反抗愈大,蓄之既久,其发必速。我敢说一怪话,他日中华民族的改革,将较任何民族为彻底。中华民族的社会,将较任何民族为光明。中华民族的大联合,将较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诸君!诸君!我们总要努力!我们总要拼命地向前!我们黄金的世界,光华灿烂的世界,就在前面!”

由于毛泽东的文章连篇累牍,来势汹汹,使他主编的《湘江评论》在400多种学生刊物中脱颖而出,誉满全国。9个月前还冷落毛的胡适之称此文是当时“最重要的文章之一”,赞扬作者“极其深远的眼光与有力的、恰当的论辩”;李大钊则在自己主编的《每周评论》上予以全文转载;曾蔑视过助理图书馆员毛泽东的北大学生领袖罗家伦也称此文“表达了学生运动最本质的目的”。一时间洛阳纸贵,年轻的毛泽东真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2.“第一个神气的是鲁迅”

中年以后,毛泽东潜深流静,做文章不追求外表的光昌流丽,而讲究内在的“神气”。他在八届七中全会上关于经济问题的讲话中,突然插了一段“文章作法”——

“我是赞成朱自清的风格,朱自清是清华大学一个教授,他的文章写得好,但是有一个侧面不好,就是不神气。第一个神气的是鲁迅,他的话是口语。鲁迅的杂感,你看那个《阿Q正传》,不是口语?‘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什么‘儿子打老子之类,都是口语。对这个问题,我讲了一万次了,但是许多同志没有改过来。也许从今天起还是改不过来,但是我有生之年,没有见到阎王,我就要整这件事。”

“神气”应该是一个湖南方言,我个人理解,神气就是传神、气韵生动。而毛泽东总结“神气”的经验就是要多用口语。

口语好在哪儿?根据我个人的学习体会,从实用层面来看,第一,从战争年代过来的广大官兵基本都是文盲半文盲。讲通俗易懂的口语,大家容易听得懂,好接受。第二,不管是文字还是书面的表述都有四个层次,最高的境界就是深入浅出。像鲁迅的学术演讲《魏晋风度及文学与药及酒之关系》,把学术问题搞得跟聊天说故事一样,这是大家。第二个层次是深入深出,像黑格尔,像部分博士论文,确实有深度,但很晦涩,读得费劲。第三个层次是浅入浅出。像相声小品,虽然没什么东西,但好玩得很。最差的层次是浅入深出,明明没有东西,但搞得很深奥,这是比较烦人的,就像少数博士论文。

对这一类文章,毛泽东也是深恶痛绝,他曾在1958年夏天的北戴河会议上讽刺那些毫无神气的八股文章:“讲了一万次了,依然纹风不动,灵台如花岗之岩,笔下若玄冰之冻。哪一年稍稍松动一点,使读者感到有些春意,因而免于早上天堂,略微延长一两年寿命呢!”

从审美的层面看,口语往往比较生动传神,形象活泼,便于记忆,便于流传。比如新中国成立之初,毛泽东对共和国的外交方针讲了三句名言,一是“一边倒”,就是紧跟苏联;二是“另起炉灶”,就是打散国民党的外交旧摊子,重建共产党的外交队伍三是“打扫干净再请客人”,就是不急于和外国接洽谈判,内部收拾好了再来建交。三句话都是通俗浅白的口语,但是主旨鲜明,形象生动,成了此一阶段新中国的基本外交方针。

3.“老三篇”与“三句话”

从毛泽东时代过来的人,人所共知“老三篇”,即《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这三篇文章,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中国大地上几乎是家喻户晓,我们这一代凡是读过点书的人脱口能诵。这三篇文章之所以广为传颂,除了当时政治语境之外,确实自有其高妙之处。可以说,集中体现了毛泽东文风的三个基本特点:

一是短小精悍。今天我们常常反对“文山会海”,可文章还是越来越长,就是短不下来。各级政府的年终总结,工作报告,没有少于万字的。但我们来看看“老三篇”:《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均不足千字,尤其是《愚公移山》,是毛泽东1945年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致的闭幕词,才仅仅一千字多一点。这可以说是今天的人们无法想象的。虽然短小,但是精辟,每篇文章都有若干警句名言:比如《愚公移山》中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等。

二是亲切平易。如前所述,三篇文章切入点迥异,但都如拉家常,如讲故事,亲切平易,娓娓道来。如《纪念白求恩》开篇就说:“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为了帮助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受加拿大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的派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去年春上到延安,后来到五台山工作,不幸以身殉职。”结尾又说:“我和白求恩同志只见过一面。后来他给我来过许多信。可能是因为忙,仅回过他一封信,还不知他收到没有。”再如《为人民服务》的结尾:“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至于《愚公移山》,那更是在文章的中段,完整地讲述了一个古代寓言故事。这是一个领袖的讲话,但首先是说人话,不装腔作势,不故弄玄虚,食人间烟火,接地气,能说到人心里去。

三是言近旨远。三篇文章切入口都很小,或怀念一个国际友人,或追悼一个普通战士,或讲述一个古代寓言,但都是由浅入深,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升华发生,得出一个结论,提升一种思想,高屋建瓴,振聋发聩。由白求恩引申出一种国际主义精神,只要有了这点精神,“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从张思德的牺牲提升出人生的价值观:“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再由此升华出“为人民服务”的我党宗旨。用愚公挖山不止的精神,号召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坚毅卓绝,不懈奋斗,推翻三座大山,从而成为解放战争的动员令。

前面我们讲了“短小精悍”“亲切平易”“言近旨远”,其实毛泽东做文章更讲求的是体大思深、高屋建瓴、势如破竹,也即我们在讲诗词时的气势磅礴。比如《论持久战》《矛盾论》《实践论》《论联合政府》等等鸿篇巨制,在此无力多论,仅举三句话为例,也足以管中窥豹。此文因为未署毛泽东的名字,长期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我也是2009年新中国成立60周年看中央电视台的电视纪录片才得知真相。人们一般知道人民英雄纪念碑正面八个大字,出自毛泽东手笔: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背面是周恩来书写的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名义署名的碑文,仅三句话: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3年,30年,乃至109年,三句话以蔽之。这就是高屋建瓴,高度概括,大笔如椽,席卷千军。据介绍,原来这是出自毛泽东亲笔。原因就是秘书们写不出来了,时不我待,毛泽东才大笔一挥,一言九鼎,掷地有声。试想,今天的秘书班子不在宾馆住他个一年半载,不写个三两万字,写得完吗?

有史为证

这个“史”是什么意思?就是把毛泽东的诗拿来和别人的诗宏观地概略地比较一下。怎么比?跟谁比?先纵比,跟中国历代帝王比。不是有350多个皇帝吗?就跟他们比比看。按说,一边是无产阶级革命领袖,一边是封建帝王,没有可比性。但是有一点是具有可比性的,那就是他们的工作岗位,都是一国之首,以一国之首来从事诗歌创作,他们都是业余诗人,这都有可比性。从何比起呢?

1.李煜、赵佶“本职工作没做好”

有一比是执政时间,在2000多年350多个皇帝中,在位50年以上的太平天子共六人,康熙61年,乾隆60年,周穆王58年,汉武帝54年……乾隆六十大寿的时候曾举行了一个“千叟宴”,有一个赴宴老翁自称141岁,亲身见证了大清的繁荣昌盛,引得龙颜大悦,乾隆当即为他出了个上联;“花甲重逢,更添三七岁月”,纪晓岚跟着出了个下联“古稀双庆,又加一度春秋”。扯得有点远了。如果从遵义会议算起,毛泽东执政也有41年,如果从建国算起,27年。执政时间不是最长的,但我们比的是诗词啊。

有史料可查的,帝王级的人物的著名诗文,最早的有刘邦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有项羽的《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但都只有孤篇传世,而且到底出自何人手笔也不可考。

然后就是刘彻的《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呜兮发樟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确实情辞双胜,但感时伤怀缠绵有余,王气稍逊。

还有那个魏武帝曹操,是个准帝王,前面已经说过了,这里从略。说说他的儿子吧。魏文帝曹丕,既是皇帝又是诗人和文艺理论家。他少有逸才,广泛阅读古今经传、诸子百家之书,年仅8岁即能为文,又善骑射、好击剑。曹丕著作等身,《隋书·经籍志》著录有集23卷,又有《典论》5卷等,开文艺理论一代风气之先。就诗作而言,则写下了许多歌行体的诗,最著名的如《燕歌行》《短歌行》《秋胡行》、《猛虎行》等,但大都有才子风,而少帝王气。

然后就是一代词宗李后主,婉约派的大师,我觉得客观地说,就婉约风格而言,毛泽东是写不过李煜的。毛的《虞美人·枕上》明显受了李煜的影响。

黄巢后唐,也可以算一个吧,赶考不中后,写下了《咏菊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杀气腾腾,文雅不足。

另有个宋徽宗,开创了“瘦金体”,可以说在书法上和毛打个平手,但人家宋徽宗画画得好啊,你们去看看收藏在故宫博物院里的《听琴图》《文会图》、花鸟图《芙蓉锦鸡图》《腊梅山禽图》《杏花鹦鹉图》,山水画《雪江归樟图》等等,都堪称经典。他的工笔人物、工笔花鸟在中国绘画史上是有地位的,达到了大师级水平。宋徽宗开创翰林书画院,曾用3年时间临摹了17位名家的名画,曾自编作品集《宣和内览册》。每册收15幅作品,达千册之多,可以说是对中国绘画做出过重要贡献。但我们比的是诗词。李煜和赵佶可以说是中国历代帝王中最有艺术才华的两个人,赵比李略输文才,李比赵稍逊丹青。1100年,南唐李后主为宋太祖赵匡胤所俘,时隔不久,郁郁而终。200多年后,宋神宗仰慕李煜才华,在生赵佶之前,专门观赏李煜诗画,当夜梦见李煜来见……这个坊间传说意指宋徽宗乃李后主的转世投胎。这真是一对冤家孽子,有浪漫轻佻的才子情,无经天纬地的君王才。其实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带点规律性的现象,亡国乱邦之君,多具才情,多愁善感,好诗能文。除李、赵之外,再如南朝梁武帝萧衍、梁简帝萧纲均“博学能文,工书法、通音律”,皆为宫体艳情诗杰出代表。陈后主陈叔宝,虽是亡国之君,诗却写得不错,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传世。唐玄宗李隆基也是一个大音乐家,《旧唐书·玄宗本纪》称其“性英断多艺,尤知音律,善八分书”,其创作的《霓裳羽衣曲》流传至今。之后附庸风雅、舞文弄墨的虽然不少,什么朱元璋、康、雍、乾,但基本都不入流。跟毛泽东不是一个档次。

蒋委员长其实也蛮爱写诗的,22岁的蒋介石1909年在日本振武学校留学时曾写下一首“述志”:

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万事休。

光我神州完我责,东来志岂在封候。

蒋介石的爱国精神毋庸置疑,毛泽东也多次祢他为爱国主义者嘛。青年蒋介石以光大神州为职责并非大话,其志岂在封侯。李鸿章有诗云:“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欲封侯。”蒋介石的野心显然比李大。在20世纪腾腾杀气中,蒋介石集团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他说的“力不如人万事休”指的是中华国力赢弱,有被列强瓜分之虞。但是看来蒋介石的这句诗真是一言成谶,我们不妨把它改作“力不如毛万事休”。他的文力确实跟毛泽东不在一个档次,此诗就诗质论,粗放无文,正是赳赳武夫本色而已。

纵观几千年,帝王级人物的才情在单项上比毛泽东胜出的也只有李煜、赵佶了,但是他们跟毛泽东都有个根本的不可比性,就是李后主和宋徽宗都没有做好本职工作,都是亡国之君。写诗画画,把祖上的江山弄丢了。所以综合比较,毛泽东是冠军。这是一个比法。

2.毛泽东、李太白《忆秦娥》之比较

好了,下面我们换一个向度,不和帝王比了,来和大诗人比一比。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论诗以李杜为准,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我们就和李白来比《忆秦娥》。据考证,号称“千载词家之祖”的《忆秦娥》词牌为李白所创,原词是: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是一首好词,尤其最后八个字为王国维所激赏,他在《人间词话》中云:“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仲淹)之《渔家傲》,夏英公(竦)之《喜迁莺》,差堪继武,然气象不逮矣!”王评恰切,尤最后八个字,“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确实描绘出了苍凉、寥廓的气象。可惜他未读到毛词,否则定将另有感慨。让我们再看看毛泽东的《忆泰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显而易见,毛词脱胎于李词,韵脚一样,风格迥异,一为高古悲慨,一为豪迈沉郁。而且,就风格意境而言,这首词在雄放、阔大的意境中所透露的沉郁、凝重、苍凉,恐怕堪称毛词之最。这就无意中泄露了毛泽东诗词创作中的一个特点,即写作心境与审美风格有一个反差,压抑、郁闷、低潮时写的诗词往往阳光豪迈。但这首《忆秦娥》写于遵义会议之后,应该是顺利得意之时,反倒悲凉沉重了。是否成了第一责任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要挽狂澜于既倒,更觉任重道远了?但无论如何,这首(《忆秦娥》最妙处也在后面八个字。据作者说,是在战争中积累了多年的景物观察,一到娄山关这种战争胜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遏合,就造成了他自以为颇为成功的这两句话。在诗词创作上一贯自谦的毛泽东自我表扬的诗词唯此二句而已。

如果大家有傍晚登高望远的经验,看群山如浪奔来,在夕阳的辉映下由黛青到钢蓝到绯红再到血红,号象何其壮观。然后再由此想到毛泽东缔造的人民军队血战无数,血染山河,从江西到遵义,雄关如铁,都已迈过,但“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即便如此,也还要杀出一条血路,勇往直前。情景交融,衬托出了这首词的格调之悲凉,气韵之慷慨,意境之闭大,画面之壮美,色彩之艳丽,它的情感,力度,我认为比李白有过之。不是说毛泽东的诗歌才华超过李白,而是说毛泽东的战争生命体验为李白所未有。这就造成他们的重要区别,李白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发思古之幽情,而毛泽东是一个亲历战争的统帅,以笔蘸血,用生命在写诗。这也是他和中国历史上的绝大多数骚人墨客的最大区别。我们不能总体上说毛泽东的诗词达到了李白的水平,但就说这一首,尤其是这个结尾,是超过李白的。

更有毛诗专家易行先生锱铢必较,将毛泽东诗词与唐诗宋词大家名作逐一对比,结论均为毛泽东胜出。不能说他比较分析得没有道理,而且尤要佩服他有此奇思妙招和大胆创意。但历来丈无第一,武无第二,无上妙词就是一个字:妙。没有最妙,只有各臻其妙。比如他分别挑了婉约派代表柳永和豪放派代表苏东坡,各与毛泽东比了一首代表作,就颇有意思。不妨在此略作转述。

堪称宋词婉约派鼻祖的柳永柳三变以一首《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而广为传唱,词云: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确实是一首不仅令人消瘦乃至“憔悴”甚至销魂的伤怀、婉约之妙词。但同为怀人之作的毛词《蝶恋花·答李淑一》却是联想浪漫,渺渺翩翩,前婉约后豪放,读之动人心旌,感人肺腑。胡适指出毛词上下阕用了平水“二十五有”“七虞”两个韵,是“破韵”“出律”,回头看一看,柳词不也是上下两韵么?

易行先生接下来还直接站出来让毛泽东和苏东坡PK,指出:宋词豪放派领袖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横绝千古,几百年来无词可望其项背,被《宋词排行榜》列为宋词第一。毛泽东偏偏写了《念奴娇·昆仑》,与苏轼笔下的长江相映生辉:从气势上,毛词并不弱于苏词;在艺术手法上二者各有擅长。在思想格调上,苏词悲观消极“人间如梦”;毛词积极进取,高歌“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所以,这两首词堪称词学天地之日月。苏词是月,壮美却略带凄婉,是“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毛词是日上中天,恢宏热烈,“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责任编辑/刘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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