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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梦

2015-04-23堆雪

神剑 2014年5期
关键词:枪声

堆雪

号角

向上吹奏,金属剥落的声音。

集中喊出阳光和血气,喊出田野和麦浪涌动的旋律。

引领群峰朝一个方向奔跑、集结,在风中,形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力量。

发自肺腑,穿越胸膛,它使一朵噙着热泪的野花怒放。

它把我们从钢铁一样沉重的梦里唤醒,穿衣整装,在黑暗里摸到遥远的心脏,和枪。

心底涌起的强大暖流,穿透一个人的喉咙和嘴唇,穿过他紧攥的手指,久久感动,一个又一个风起云涌的集体。

山岳在身下倒退,河流在眼前奔走。在它湍急而陡峭的浪花里,心底落满急促的脚印和零乱的马蹄。

我听从它铿锵的号召,迷恋它震撼的气流。

其实,我们就是它吹出的一个个纯金属音符,一旦挣脱了羞涩与胆怯,就不怕阵亡或被俘。

长久的吹奏过后,是鼓声擂动的拂晓。

冲锋

血雨腥风的奔跑。肋骨间插满翅膀和马刀。

血肉与刀枪的混合体。人与武器混装的沙尘暴或泥石流。

金属撞击骨骼的回声。高大建筑物摧枯拉朽时的轰响。

在风中伏倒又在雨中重新站起来的,大片大片的庄稼。离开土地,还在奔跑着久久不肯倒下的枫树。

被风吹向一个方向大有燎原之势的野草。

携带巨大热量和气流的亚热带季风。低飞于天空的云团或遥远地平线的追随者。

未被圈住的躁动,马的嘶鸣。一个潮头压向另一个潮头的爱。

常常伴随撕心裂肺的呐喊,提前扑上沙滩的热血。

不顾一切,急需破坏或复原的梦。

永远前倾的姿势。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群雕。

他们,永远先于自己抵达。

拉练

多么高远的旅程,山重水复。

北风里,雪地上,摇头摆尾的蛇,似有苦痛之意。

被某种神秘力量随意加长了的,一字长蛇阵。谁是阵中人?

酷寒季节最热门的徒步。打破荒蛮旷野最窒息的方式。

最小的步幅瞠出来的,最豪迈的距离。

参与人数最多的冬季集体运动项目。目的不明的一次集体迁徙。

呼吸接着呼吸,脚印叠着脚印。

挂了霜的梦,伏于背上。现在,具体为沉重的背囊和干粮。

距离,把遥远的地平线和一个人的视线,压得极低。

没有被定义的,内心的秘密和表情。上气不接下气的,精神传承。

万里长征,其中的一小段。隐隐蠕动着的,还在挣扎着的,一截青虫。

跌宕中,似有旗帜引领。似有,峰回路转的歌声。

沉默的队伍,就连横在肩上的铁,也是沉默的。

咬着牙走出几里地,没有人知道:

还有多远,才能从血肉和骨头里,逼出最后的体力。

爬冰

真正的冬天,在战士的腹部掠过。

水的柔情,冰的锋芒,犹如手中枪刺,刻画出和平的动感和表情。

考验,我们裸露在体外和北风里的骨骼和铁。

作为战士,我必须经过这一片,夜空一样坚硬的蓝。蛇一样,在冰面爬行。

就像必须经过硝烟与炮火。经过枪林弹雨。经过滴着焦油的铁丝网和防坦克步兵混合雷场的捕猎。

经过,急切的呐喊和遥远的歌声。

用腹部或全部身躯,在蓝色冰面和白色雪地,烙下,一个人薄如纸张的影子。

作为战士,必须经过冬天的体检。在凛冽北风里,看,血液的流动是否依然畅通,听心脏的跳动是否依然雄壮。

看一个人,从柔软的血肉里,能否抽出一把利剑,刺向冬天。

作为战士,必须正视寒冷。学会呼吸冻结的强冷空气。在紫色的皮肤上,揉搓大地使用的雪花膏。

必须,热爱一种温差。把对这个世界的依赖和热情,瞬间降至零下二三十度。

必须学会,在一个无比苛刻的季节里,原谅那个与你对立的人。

在茫茫北温带,透过一场冰雪,照出自己,身体里的云影。

伪装

在你的标尺分划里,我绝对是不规则的。

我要么是一块风化了的岩石,要么是一块没经过修葺的灌木。要么,是这一片杂色林带的阴影。

如果我在动,肯定是一只肤色接近地表的动物。我的行动,只为在饥饿中换一个地方觅食。

我最好是没有温度,以便躲过可恶的红外线或者热成像。我的心跳和脉搏,最好不引起,一次令蚂蚁和鸟雀吃惊的地震。

我的表情也是扭曲了的,最好是变成从未有过的狰狞。我最好变得没有经历,没有过去,也没有现在进行时。

此时,我不怕被敌人当成花鸟鱼虫,飞禽走兽。

但伪装是可怕的,伪装下有更加可怕的寂静。有坦克,重型火器,有满脸汗水的神情。还有,一枚枚未被引发的地雷。

伪装从来都是风和日丽、风平浪静的。

在传统的伪装中,我的头颅变成一个花环,我怀里的枪变成一根粗糙的树枝。我的身体,也由此婆娑成一棵不太丰茂的树。这支默默潜行的小分队,也暂时含蓄成戈壁上,一片长势不好的骆驼刺。

如果是遭到火力侦察,也不能叫出声。如果身体的某个部位不幸中弹,也不能像鸟一样惊飞,掉下一片羽毛。如果鲜血从身体的某个部位流出来,也要当它是树洞里分泌出的清澈液体……

在猛攻还未穿云破雾之前,一切都是平静的。

此时,透过伪装网巨大的漏洞,我能看见远处:

几朵炫目怪异的云,正瞒天过海,

炮火

一片承载了过多情感的土地,此时,喘不过气来。

在刺鼻的硝烟中燃烧,玻璃或瓷器一样碎裂。

急袭,齐射。一开始就携带无法排泄的愤怒。让对抗抬不起头来,让反击直不起腰来。使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和兵器,停止拔节。

这是爱与战争的前奏,心惊肉跳的抚摸。是倾诉中的战栗,聆听中的隐忍。是猛攻前的风暴和急雨。

是弯曲的苍穹里一边倒的流星雨,死亡批量来临前的回光返照。

炮兵阵地。远在数十公里之外的间瞄打击。定位准确的盲目覆盖。

一次次爆炸追问一座山沉默的海拔和纵深。

一片片灼热考验一份决心和地图真正的城府。

剧烈而短促的爱与恨。谁在浪费谁的精力,谁在摧毁谁的元气?

道德和良知的,一次又一次被解构。

急雨过后的寂静里,尘埃落定的阵地上:

谁在等待一堆钢盔和残骸,玫瑰般绽放。

坦克

坦克喘着粗气,把尘埃和沙石吸进自己庞大躯体的循环系统,然后,再把它们用大口径排气筒,吐出来。

坦克奔跑起来时,沉重的履带,把那些根系很深的骆驼刺从戈壁上拔出来,再把它们连同泥土一起抛向空中。

坦克在戈壁上驰骋,履带的巨齿,把空气中的石头嚼碎。一天下来,坦克要吃掉多少沙土一一坦克的消化真好!

我坐在坦克里,随巨大的钢铁颠簸,用额头不断撞击它胸腔的内壁。我用一只手抓住炮塔的握把,用另一只手紧紧摁住自己的胃。我生怕肚里那些世俗的饭菜,被坦克的颠簸呕出来。我很担心,整个人,会被它一点点消化掉。

经过无数坎坷后,坦克突然越过一个两米宽的壕沟一一这是一次严格意义上的飞跃。因为什么,它腾空了?三十多吨重的坦克连同他肚子里的四名乘员离开了地面,像是摆脱了地球的引力。它的两肋,仿佛生出翅膀,风声中,有了骨节和羽毛排比的呼啸。

这只猛兽,还会怒吼。当它停住——我们叫它“短停”,就像一只老虎突然发怒前用两只前爪抓住飞快的速度,然后慢慢地把它,摁下去。尔后,它真的咆哮了——炮膛里承受的所有压力,都被它释放成满腔怒火,喷薄而出。它的血盆大口喷出的是一座火山,而它的舌头,本身就是这座火山最强劲的岩浆。

在千米之外,坦克伸出舌头,用烈火舔舐了它所垂涎的猎物,迅速,干净,仅几秒钟,不剩半截骨头,不沾一滴鲜血。坦克还用烈火舔舐掉了它咀嚼时发出的最后一丝声音。最后,用火红的舌头,打扫战场。

我坐在它的左心室里,用无线电波驾驭它。

你们可以这样理解我:和平与战争共同喂养着的,这只巨型动物的主人。

战马

大雪深处,一匹马昂首兀立。它粗重的呼吸和鬃毛,都是北风。

大河上下,一匹马俯首盘桓,它伸长脖颈,把嘴唇和渴念伸向浑浊的落日。

一匹马在枯死的白草之上疾驰,追逐云影、残雪和春风,身后留下一阵阵箭镞。

一匹马驮着战士和他沉默已久的步枪,走过积雪覆盖的关山界碑,星月下打着空漾的响鼻。

一匹马在火焰和红尘深处奔跑,拾起花朵,丢下草原。

一匹马与远山并行,把如聚峰峦,当作英雄胯下的鞍鞯。

在一匹马跌宕的四蹄下,谁能俯首捡起,一条通向远方的道路和缰绳。

在一匹马高远的脊背上,谁能敲打傲骨,把一首风雪和丝绸出塞的诗歌背诵。

这倾斜的鞭影和道路,这战栗的地平线和群峰。

一匹汗血烈马,如何在你日渐隆起的胸膛驰骋?

看燥热的夜风鼓起连营帐篷,看林立金戈揭穿战争的乌云。

看守城的士卒放下那时光的吊桥,城门洞开,跑出猎猎旌旗,一片鼓声。

梦中跑过一匹马,于心底,于我枕边某个宁静时辰,扬起烟尘。

它的铁蹄溅起千里月光、我怀里的枪支,打湿我的思念与故乡苍茫的水系。

它奔跑,盘桓,兀立,嘶鸣。跑过我用心血铺开的一张白纸,重新写下历史。

它驮着我们善良而俊朗的梦想远去,与遥远的山体与天空,渐渐融为一体。

它马褂銮铃的声音,是这个春天,我向你推荐的,最好出行方式。

枪刺

军旅中最拔尖的一节。

冷兵器时代遗留在现代战争里的凛冽光芒。

平时,蛰伏于灼热的枪口,或者剜进我们的肉里。

沉默发亮时,就是一把枪刺。耀眼,锋利,令人胆寒,不敢对视。

一把枪刺,与朴素的现实保持着一支枪管的距离。与这支枪,保持着有效射程的距离。

当子弹耗尽,枪刺才开始苏醒。子弹在一定距离上,与死亡对垒,交锋。但枪刺不,枪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与敌短兵相接,刺刀见红。

枪刺在主人的热血里恢复野性,在血与肉的搏杀中,锋芒毕露。

枪刺出击的结果只有两个:生,或者死。

枪剌不是举起手来放下气节的那一种。

枪刺宁折不弯,代表着武器最高贵的灵魂。

要么刺进敌人的胸膛,要么转而刺向自己。

枪剌是那节,不肯缴械的铁。

作为军人,应该成为枪管上最拔尖的那部分。

亮出锋芒,让战争倒吸一口冷气!

担架

我喜欢,被担架抬着的感觉。

我喜欢为我的祖国流血,梦中的山河,因为我的疼痛而颠簸。

至今,我还没有为我的祖国,为我的任何一位亲人,负过一次伤,流过一滴血。

他们,或者她们,对我很好。他们希望我,好好活着。

我在他们的微笑里春风得意,柳绿桃红。我常常抚弄手中的红蓝铅笔,在彩色的军用地图上,标绘一份战斗想定,勾勒梦中铿锵的马蹄。

我想象过战争,战场上,那些被想象定格的表情。

我在等比例缩放的沙盘上,与自己一生的宿敢相遇。饮下,理论上的第一枚弹片。流出,虚构中的第一滴热血。

我想象我被战争的乌云和气流挟裹,在没有被死亡找到之前,用透明的胸膛,挡住射向战友的子弹。

于是,我倒下了,躺在了一副军绿色的担架上。我相信,躺在担架上的战士是幸福的。

我甚至用不着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一一这是我亲爱的祖国,呼吸一样,连绵着锦绣的大好山河。

实际上,我有负于身下这片热土。有负于勤劳勇敢的人们,对于苦难与和平的日夜歌唱。

作为战士,我很想为他们壮烈一次,在枪林弹雨中,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即便是牺牲,也在所不辞。

即便死过一次,两次,三次,或者一万次。

真正的战士,是躺在担架上离开战场的。

我喜欢担架上,热血被疼痛的道路不断颠簸的感觉。

我相信,在担架上再看我们这个世界:天很蓝,云很白。

枪声

枪声依稀,在梦里闪现,吓出一身冷汗。

我甚至能看到,子弹出膛后,灼热的枪口,溢出的白烟。

枪声划破山谷,响彻天字,几经激荡,最后成为穿越丛林的热风。

我看到,林间野兔,岩畔黄羊,还有正准备去干坏事的狐狸和狼,因为听到枪声,突然停住,惊恐地四下张望,判断敌情,然后折转方向逃走。

远处,弯弯曲曲的小路,仿佛大地的一个阴谋。

一匹,退役多年的战马,听到枪声,毅然昂起了头,向着巍巍雪山,抖动黑鬃。牧民在它的背上,顺着它的眼神望去,兜紧了缰绳。马匹周围的羊群并没感觉到什么,它们还是和往常一样,在山坡低头吃草。

枪声大作,那不是在战场。光光秃秃的射击场上,一面红旗和一面白旗,在一根旗杆上,上上下下。官兵们十人一组,依次排开,走向射击地线。子弹上膛,抬手,噼啪作响,打出一组组,令人欣慰的环数。

这是和平年代的枪声,有点闷,更像店面开张或婚庆时燃放的鞭炮。人们微笑着,相互握手,致意,庆祝某个领域的胜利。

刚听到枪声时,城市楼顶上的鸽子还是惊飞了,扑棱棱的,翅膀遮住了天空。现在,鸽子们已经习惯。天气晴好。当枪声大作,它们也只是微微拢一拢翅膀,象征性地,不飞了。

赶上周末,枪声和鞭炮声混杂在一起,我们就再难分辨出,哪是枪声,哪是鞭炮?

鞭炮和枪声过后,我们看到的。除了爆炸之后的缕缕白烟,还有爆炸带来的,满地落红。

哦,那渐远的,依稀的枪声,仿佛蒙在我们额头的,一块纱布……

边关

与月亮挨得最近的一堵墙,留有方格的窗口,用来张望。

马背上的歌谣和步枪。走不动的云朵,令人难忘。

最高的山,最冷最干净的冰雪,敷在最热的额头和伤口上。

筋骨强劲的风,刮过四季。数着石头,数着日历,最后数到他们自己的脊梁。

也有梦,是那种蔚蓝色的,横过最恢宏的银河。一队人马走过梦境,倒映在天上,正好是北斗七星。

还有想念和自言自语,成为长篇累牍的日记,成为过期的月色和信件,成为重峦叠嶂的深度阅读和空气稀薄的空洞呐喊。

边关很远啊,但他们有更远的远方向往。

远方城市喧闹,村庄安详。远方灯火阑珊,河水流淌。

黑夜里,马蹄跑过,留下月光。

前线

前线在很远的地方。在铺满月光的山岳丛林。

上前线之前,我们首先看到一片片用指头写成的血书。听到最有力的宣誓,响彻山谷。

看到微笑中的生离死别,世界上最漫长的拥抱,最缓慢的分手。最贵重的眼泪,落进尘土。

第一次看清:穿在他身上的军装,与过去是那么不一样。

最后看见,尘埃里远去的卡车。卡车上,被风吹得发抖的伪装网。伪装网下,那些清晰的炮身和模糊不清的眼神。

接着是山岳,丛林,掩体,工事。水壶,罐头,压缩干粮。

前线,在离敌人最近的地方,成为一个谜。

然后是地图,红箭头,蓝箭头,彻夜不眠的灯和铅笔。灯影里,几个披军大衣的人的徘徊。枕着绿色钢盔睡觉的人。用罐头盒烧开水的人。潜伏夜色中,一动不动的人。

然后是化装。第一次侦察,第二次侦察。一号高地,二号高地。遭遇地雷和伏击。间歇性爆炸。流血和滴水的声音。毛毛虫或者毒蛇沿着叶脉爬动的声音。溪流在山间撞击崖壁的声音。

然后是某种仪式,黑白照片周围的素花。不存在旋律的音乐,默默地挂在胸前。

接着还是侦察,付出代价的侦察,发誓要敌人双倍偿还的侦察。

高倍望远镜,充血的眼睛,贴近地面的耳朵,或者所有复杂的心跳和凌乱的脚印叠加在一起的侦察。

敌人的比蚂蚱还轻的脚步声,终于近了。

然后是反击的炮火和枪声。表尺分划里的无情定位和摧毁。后方并不知道是哪一方的,爆炸声。

弥漫的硝烟,一座座即将失火的山林。

还有,在枪炮声间隙深沉的睡眠。大滴大滴露水般就要掉下来的星星,仿佛耳畔忽略不计的枪声。

这,大概就是前线。

在最后一批人撤下来之前,它是灯下母亲或爱人怎么也穿不进针眼的,那根线。

只有指尖的出血,才能释放钻心的隐痛。

雷区

那时候,他们用身体爬向雷区,那么轻,那么慢。

他们的心脏,离雷的引信如此遥远,又如此迫近。

常常是,已经来不及了,总攻就要发起。战局需要雷场里的通路,需要排山倒海的冲锋来扭转。

那些人,就摸索着,爬过去了。

他们的身体,成为巨响后,战争的画面中,最模糊的部分。

他们爬过去后,雷场出现了插着小三角红旗的通路。

是啊,当战争来临,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充满仇恨,每一步跃进似乎都埋藏威力巨大的雷霆。那些一触即发的厄运,足以让一颗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瞬间灰飞烟灭,让大地和天空陡然倾斜,久久窒息,

多年后,我在一个沙盘上布置战术,在一张军用地图上标注雷区。咀嚼,敌人通过雷区的N种可能。想象,在战争形态变幻的今天,谁是那个用身体或意念爬过雷区的人?

一枚埋在地下的雷,能否容得下一个人,守在心底的寂静?

寂静的大地,是否还会有另一串雷声传出,穿透云层。

阵地

有着比天空更弯曲的海拔。

突兀或隐蔽。巨大云影和植被的伪装下,掩体里盛满炸药和血。

人,枪炮,坚固抑或脆弱的工事。独立或交叉的火力网。一眨不眨,布满血丝、堑壕、地雷、三角锥和蛇腹型铁丝网的眼神。

我必须拔掉的,那根扎进肉里的芒刺。一粒弹丸或者一声咳嗽,就能引爆的坐标。

我必须控制自己的脉搏,呼吸,把爱与仇恨控制在海平面以下。胸腔里,不发出一丝多余的气息。

我必须等待时机,在更加曲折的坑道里战术迂回。手里攥着,还没有拧开的号l信。

哦,这个时候,阵地也许是空着的。

它允许这短暂的空白,人迹罕至。它被叶片和草屑巧妙伪装,欲盖弥彰在茫茫的大自然里。

但它一定是在等待。它空着的等待更可怕,更令人心慌意乱。

对手或我们的,阵地。刺刀见红、血肉交集的地方。

胜负将在这里揭晓,捷报将从这里传出。

当一排排影子相继扑地,一杆旗,替它们用力地站起。

空袭

凭空而来的厄运,以列缺霹雳的破坏力,清理地面。

警报,像来不及折叠的闪电,划过内心。战争的云团下,天空,不再是明月清风,幽蓝的港湾。

疏散,化整为零。行军的路上,剧烈的心跳和脚步彼此走散。生与死,一并伏卧在大地震颤的怀中。

来自数十公里或者数百公里之外的空袭,弹道无痕。

数十公里或者数百公里之外,一双渴得流血的眼睛,紧盯这一队还未抵达的人影。

红外线,热成像,或者浩渺天宇的人造卫星。一支队伍,多像一串气喘吁吁的符号,正在发烫的荧屏上,光斑一般移动。

你,以及你们,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目标,一次重要行动的组成部分。是情报中某个喑哑的代码,经过多次破译的一串数据。是死亡或者幸存在这个地理坐标上的替身。是被蒙在鼓里的,战争代价的背负者。

现在,空袭来临,几乎避之不及。平静的山河与道路,在它巨大的爆炸声中,摇摇欲坠。

没有什么可以庇护?青筋般暴露的道路,皱纹般隐约的辙痕。空空戈壁,谁能收藏,一颗颗急速蜷缩的心。

生命如此脆弱。当空袭来临,只有疏散的旗语和扑倒的身影。大地的低洼处,能否留住命运的奇迹?

当雷霆滚过,弹片与烟尘最终落定。我们尝试着,用自己的骨头,把身体从起伏的地平线上缓缓撑起。

嘴角,抽动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梦魇

谁做过这样的梦,放下枪?

放下骨头和血肉,放下铁和火。

谁做过这样的梦,放下天空和云朵。

放下大风闪电,荆棘和呐喊。

放下挣扎着的道路和渐渐舒展的原野。

谁做过这样的梦,放下近处的马鞍,和远处的山脉。

放下铜镜和蝴蝶,以及掉进玻璃的眼泪。

谁做过这样的梦,放下牧歌和大片大片的羊群。放下晨曦中还在滚动的露水。

放下月亮,窗台,灯火,以及尘埃里的鸡鸣犬吠。

谁做过这样的梦,放下祈祷和忏悔。

放下浩瀚星空。星空下,一个时代的峥嵘。

放下我们翻旧了的小人书,和张贴在心壁的地图。

放下钢盔上,那刺眼的誓言、力量和光芒。

谁做过这样的梦?

在梦里,他向敌人说出了,埋着太阳的故乡!

英雄

英雄身披夜色,从黎明站起,看到这个世界最大的日出。

英雄是在黄昏时分倒下的。他倒下时,被鲜血浸染成火焰的晚霞招展成一面面猎猎战旗。

英雄,就是在那一面面战旗中,缓缓倒下的。

由于有烈焰和旗帜的托举,英雄倒下的瞬间,比我们想象的要慢要轻。英雄倒下的瞬间,像是一个信念的突然失重。

就像红色电影镜头里,反复回放的,慢动作。

是的,英雄倒下的过程很慢。英雄是不容易就那么快地倒下的。

英雄倒下之后,我们看见一片沉静的淡蓝色山脉,逐渐自远处的地平线,缓缓隆起。那山脉在达到我们适合仰望的一个角度时,才停止生长。

是的,我相信,英雄躺下的地方,那些山的海拔会重新被抬高。山中草木,也会在沃血后迎风疯长。

生长成,一片片的火红的映山红。被一个很高很亮的声音,深情歌唱。

英雄身中数弹,他献出的热血,就是我们看到的花溪。

在石头和乱草中,英雄最后一次抬头,目睹了这个人类的浩瀚星空。

作为一种精神,英雄不死。当他的意志,挺过最漫长最黑暗的夜晚,最终成为一个时代最动人心魄的场景:

他身披深重的夜色,从黎明慢慢站起。

他看到的日出,要比我们现在看到的,大好几倍。

和平

这平面的战争,战争的广大纵深!

常常是,千里月光把人照醒,唤起心底更深的隐痛。

不过是,马匹在南山吃草,枪支在洞库睡觉。

不过是,战士从前沿阵地上撤下来不久。擦拭完装备武器,再去保养自己,被战火熏黑的心壁。

杀声,其实还在心底,在那些反复验证的操作要领里,在鲜血已置换为汗滴的奔跑和俯卧中,在一次次虚拟包扎的伤口上。

在漫长的光阴里,人们已谙熟于诸多假定,仇恨一个等比例缩放的敌人,仇恨射程之内的半身靶、一座远山,仇恨矗立在大地之上的一个个空酒瓶。

仇恨,偶尔飞过头顶的一只山雀。

和平是不是:不断下发的红头文件;是故意拉长了议程和声音的会议与讲话;是封存了的有点生锈的枪械;是去了引信的阳痿的炮弹;是操场上整齐划一的口令和演习中必须出枪的动作;是冰面或沙丘上,此起彼伏的匍匐前进;是预习时枪管上吊着的那块砖;是你射击中卡了壳的那粒弹丸。

和平是不是:你关闭了保险,怀抱一支枪靠在树下打盹,而敌人突然在梦里包围了你。

责任编辑/兰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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