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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人有尽时曲未终

2015-04-23周明

神剑 2014年5期
关键词:编辑部同志工作

周明

诗人李季同志谢世已经多年了。作为长期在他领导下工作的我,至今却未能写出纪念他的文字。这当然并不是没有可忆念的,相反,正是由于他给予我的影响和帮助太多、印象太深,乃至于在他已经离开我们两年多的时间里,他那富于朝气的举止行动,富于感染力的音容笑貌,时时还闪现在我眼前,萦绕在我心间。我不能相信他真的是离开我们了!——也许这正是我迟迟不能执笔写出纪念文字的缘故吧。

然而残酷的事实年复一年地告诉我:他,将永远不会归来了。这对于我,失去他,一位亲切、严格的良师益友,是终生的痛惜,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但是,他,人虽去了,却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一个正直的、坦率的、兢兢业业的忠诚于党的文学事业的共产党人的崇高品格和革命精神。而这,将是长久的,也是永不会泯灭的。

今夜,在京郊回园新居里,我和家人正在忙乱地整理藏书,不料,一本美丽的绿色封面精装本的《李季诗选》引起我绵绵的思绪。我清楚地记得这个精美的封面设计,还是1980年,有天我去李季同志家里时,他十分高兴地拿给我看,并要我发表意见,喜欢不喜欢这个设计?我是赞赏这个封面的。谁料,正当这本他花了心血认真编选的诗集,正在隆隆的机器声中印刷的当儿,他却不幸因心脏病突发溘然去世!这是非常意外的事!为此,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同志们怀着悼念诗人之深情,临时加进去了作者几帧生平照片,大大地增色了。这本书,也就遗憾地在他逝世后出版发行。

此刻,窗外,田野里一片新绿。春雨潇潇,微风习习,一股沁人的凉气透过窗棂袭来。雨,漾漾细雨,更加深了我无尽的思绪……哦,我想起两年前,也正是这样一个初春漾漾的细雨天,诗人李季不幸离开人间!

那天。正是“三八妇女节”。一个春雨霏霏的雨天。下午,编辑部的女同胞们放假看电影去了,办公室只有我们少数男同志。大约一点多钟,正是午休时间。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我们。原来是我们的主编李季的爱人李小为同志打来的电话,说有急事。我一接猛然一愣,怎么,发生什么事啦?平日待人和蔼、说话慢声细语的小为,此时声音竟如此急促,甚至有些沙哑了。她告诉我说,李季同志中午陪一位远道而来的老战友吃饭时喝了点酒,结果饭后呕吐不止,还吐出了血块嘞,情况不好。需要赶快上医院。问我能不能立即去医院帮挂急诊,我自然应允马上去办。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我和编辑部的同志们感到十分意外。因为上午李季同志还在作协开会,研究组织作家深入生活的问题。中间,他还打来电话告诉编辑部,下午两点他去友谊医院看望丁玲同志,然后将顺道到前门招待所去看看外地来京改稿的几位作者。并准备同他们谈谈作品的修改意见。怎么会突然病倒?我们知道,他虽是久病缠身的人,可从来不肯轻易躺倒,甚至有时病情发作,即使医生强行命令他休息。他也不是那么“唯命是听”,总是背着医生坚持工作。他可是一个鲜活活、硬朗朗铁打的汉子呐!

此刻,天空仍是阴云密布,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冒雨骑车赶到东直门中医研究院门诊部挂了急诊号。再同小为通电话时,她说:李季已昏迷,恐怕不便动弹了,只有请医生来家给他诊治。我向医院转述了这个紧急情况,医生们非常好。当即做了出诊的准备。车一到,他们一行三人便赶到李季同志家,立即打针、输氧、做心电图,而后又做人工呼吸……特地赶来看望李季的作协办公室的干部周增勋和邹起两位同志也一直陪伴在身边紧张地协助医生做事。直到下午五时左右。我见医生面容始终不悦。便随意问了一句:

“情况有好转吗?”

“情况不好,人。怕缓不过来了。”医生失望地悄声说:“心电图始终没有反应。喏,你瞧。”

另一位医生也沉重地说:“一般抢救这么久的时间,是可以缓过气儿来的,可这位病人——恐怕不行了……”

像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我们在场的人谁也没有这种精神准备,谁也万万不曾料想到!难道一个正在兴旺时期朝气勃勃的诗人李季今天竟会同我们永诀?这,谁也不能相信!于是我们又赶忙同长期为李季同志医病的阜外医院进行联系。听此情况,阜外医院答应马上派急救车来接病人。大约傍晚六点钟左右我们乘急救车护送李季同志到达阜外医院急诊室。然经多方抢救无效,溘然长逝!

当晚,陈荒煤、刘白羽、贺敬之、林默涵、袁鹰、柯岩、丁宁等同志闻讯立即赶到了医院,大家都觉得太突然了,难以置信,更不能承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同志们说:党的事业正需要他啊l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他做啊!他怎么能这么过早地离开我们呢?!当时,贺敬之同志刚一进医院,就急切地问:“还有救吗?!”我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加快脚步走进急诊室,面对已经覆盖着白布的遗体,仍然痛切地说:“能不能再想办法,救活他的命哇?!”……说着,他和柯岩同志忍不住失声痛哭。对于李季如此突然地被病魔夺去生命,大家感到十分悲痛、十分惋惜!

当时,他年仅58岁。正是在工作上、创作上积累了丰富经验、日臻成熟而可以大有作为、大显身手的时候。熟悉他的人都自然清楚李季,不仅在创作上取得了巨大成就,是一位享誉国内外的著名诗人、作家,而且由于他长期做实际工作。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他还是一位善于做领导工作的行家里手——这后一点在有些文人作家来说,并不都具备此专长。作家孙犁同志所写悼念李季的文章中就明白地指出了这一点。他说:在作家中,既在创作上有成就,而又擅长做行政领导工作者就推举诗人郭小川和李季。当然并不是说再没有其他优秀者,我想这只是就所熟知的人比较而言。但这无疑是对两位诗人公正的评价。也是不无惋惜的话。

的确,他走得匆忙了。

一个乐观、开朗、精力充沛的人,一颗始终火热、活跃着的心,怎么可能突然停止跳动?!

啊,无尽的思念,引来往事历历在目……

我知道李季这个名字,是在解放初。那时,我在西安西北艺术学院文学系读书。写作课的老师在介绍解放区优秀作品时,其中重点之一是向我们讲解《王贵与李香香》。由此我记住了诗人的名字。后来,不断从报刊上读到他的新作,印象更加深刻,更加喜欢他的作品了。不曾料到,若干年后,我在《人民文学》编辑部工作后,诗人李季于1962年担任了《人民文学》的副主编。成为我的直接上级。这真是幸运的事!当时,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连连召集多次编辑部全体会——他叫“神仙会”,要大家开动脑筋出主意、想办法,怎样把刊物办好。他很善于走群众路线,民主作风好。作为领导者,他集中了大家的意见以及他自己的一些考虑,集思广益,综合起来。制订改革方案,采取了必要措施,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当时正是荒时暴月,我国遭受严重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他出自一个共产党人的责任感,要求编辑部同志:一要面对现实正视现实:二要组织和发表鼓劲儿的作品。他说:气可鼓不可泄。要看出我们的党是有力量领导人民群众克服困难、战胜困难的。我们的文学艺术要帮助党做工作。

李季同志是一位实干家。他工作起来雷厉风行,有见识,有魄力,有经验,政治上很敏锐,这些,对于一个刊物的负责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因此他首先赢得编辑部同志的欢迎和信任。他的作风平易近人,不多久便和大家打成一片。他讲起话来蛮有鼓动性呢!我至今印象深刻的是,他曾多次对我们说:一个革命者,应当像一颗石子丢在湖水里那样,丢到哪里就能掀起波澜,引起反响,不能是死水一潭,死气沉沉。就是说作为一个革命者。走到哪里首先是要干,要有“反响”,而且要敢于闯,敢于创造。他最反感那种前怕狼后怕虎,谨小慎微、无所作为的人。编辑部的同志认为在这样的同志领导下既感觉心情舒畅,又能充分发挥力量,大家工作的劲头可大啦。

他知人善用,平日,他很注意观察人研究人和了解人。所以每每当他在安排工作、提出任务时,对每个人都能够用其所长,避其所短,充分调动和发挥每个人的积极性,保证了工作任务的顺利完成。同他接触多了深了,就会感到他待人和蔼可亲,如同春天般的温暖,但是他又是严格的。常常发生这种现象:在编辑部,某位编辑没有抓到一篇应该抓到的好作品:某位编辑错退了一篇好的稿子:某位编辑外出组稿没有很好地完成任务,甚或某位编辑在校对上粗心大意,出了不该出的纰漏……他都会面带厉色,狠狠地批评你。他认为这是作为一个编辑的严重失职,而失职对一个革命者来说,是不允许的。有好多次,他派我们外出组稿,临行前。总是亲自交代任务,提出要求。有时还会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次出去,可一定要抓回稿子,要高质量的,最好能当头条,否则。提头来见。记得1964年,春节刚过,他就跑到编辑部来,点着我们几位的名,“轰”我们立刻动身,兵分几路,出去组稿,而且限定时间限定任务。他常说,要编好一本刊物,主编自然起重要作用,但决定性的是,要看这个编辑部的成员精神状态如何,这支队伍能不能打硬仗。他很注意编辑部队伍的状况,也很注意对编辑的培养和锻炼。要求编辑最好是能编能写,能文能武,且具备一定社会活动能力。他工作很放手。对于青年编辑,硬是分派重头任务,让你在实践中得到锻炼,增长才干。至今,他的一句名言。我们印象很深。他要求编辑部的同志:人人心目中都要有一本《人民文学》,人人当主编。这样就不是分管小说的只关心小说的版面,分管诗和散文的只过问诗和散文稿版面……而是强调大家树立“一盘棋”的思想,要关心整本刊物。这无形中加强了每个编辑的责任感和全局观念。同时他也十分注意和关心每个编辑政治上的提高,思想上的进步。应该说,正是由于他的以身作则的实干家的作风,放手使用和培养干部,无论是解放初期他主编《长江文艺》时,还是20世纪50年代主编《红旗手》(《甘肃文艺》的前身),以及后来较长时间主编《人民文学》和《诗刊》期间,都是呕尽心血为党的文学事业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出色的编辑队伍。当然,通过刊物工作,他发现、培养、团结了大批青年作者和作家。这方面的贡献更是显而易见的。

因此,有人赞誉说:李季可是文学界的一个伯乐呀。这话不无道理。只要看看他突然去世后,几天之内,竟有数百封来自全国各地的许多作家、作者、编辑的唁电、唁函,沉痛的哀悼,足见其影响之广深!

夜已深。风停雨霁。我推开窗户见满天星斗熠熠闪光。一股清新的空气袭来。忽然,一个铁骨铮铮的李季的影像闪现眼前。

是的,李季,他是一个满身带着豪情又富有骨气的战士和诗人。

1972年夏天,遵照周恩来同志要多出好书,要恢复全国性文艺刊物的指示,经中央批准,他被从湖北成宁“五七”干校调回北京,主持筹备《人民文学》复刊工作。随后,我们几个“老”《人民文学》的编辑也先后调回参加复刊工作,我们大家又团聚在刊物工作岗位上。好久了,主要是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本来对文艺已经心灰意冷,现在又重新工作,重操旧业,心情的矛盾和激奋是不言而喻的。既是革命的需要,大家也都决心积极做好工作。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是多么书生气十足哇!

本来《人民文学》的准备复刊,是在中央和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提出的,而且指定李季同志负责筹备。但是关于复刊的报告,却被“四人帮”无理扣压下来,设置重重障碍,迟迟不批。他们自然主要是信不过李季,信不过李季手下的这个班子,因为这些人都是他们“革命”的对象。都是文艺黑线人物呀!因此就采取拖延的政策,以便一旦物色到他们信得过的人之后,重新组建班子,再说复刊。他们表里为奸,凭借一时的权势,对中央对总理阳奉阴违。

我们眼巴巴地等候了两年的光景,不见批复,当然就不能复刊,弄得我们哭笑不得。岂不知,我们多么书生气!怀着满腔热情一次又一次地认真讨论着复刊号的版面计划,并且积极组织了一批稿子,其中包括约请工人作家蒋子龙写小说。约请老作家谢冰心写邢燕子的报告文学,魏巍写草原新貌的散文等等。然而一次又一次地变成泡影。

李季毕竟是忠诚于党的事业的人。他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贪图一点安逸,他总是要投身于工作。他寻思:与其等待,还不如做点别的于人民有益的事。他想到了能不能利用这个空闲机会下到工厂去,辅导工人业余作者写作?他的这个想法立即得到了筹备组同志的一致赞成。于是从1974年的夏天起,我们在他的带领下,冒着酷暑,一会儿乘火车去南口铁路工厂,一会儿骑自行车奔西郊新华印刷厂、南郊化工厂、北郊木材厂……物色作者,召开座谈会,谈生活谈题材,谈写作技巧,讨论作者的初稿,帮助修改定稿……而后我们将几个厂的业余作者的作品(大部分是处女作)编辑成一本小说集,公开出版。这当儿,他还指派我和杨匡满到铁道部去,住在那儿近一年,编辑一本反映我国援建坦赞铁路的诗集和报告文学集。

谁知,1975年元旦,当时窃据着中央大权的“四人帮”搞突然袭击,背着中央掀起了一个所谓“批林批孔”运动,继之又来了一个“反击右倾翻案风”。妖风刮来,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李季首当其冲!上述的那些作为,本来是好事,然而一时间却变成了他的无数罪状。大字报铺天盖地,几乎贴满了楼层,点名批判李季。最为荒唐可笑的是,在一次政协礼堂的大会上。竟有一位“四人帮”的追随者,指名批判李季在筹备《人民文学》期间,组织所谓黑线人物谢冰心写文章,而且还是让谢冰心写邢燕子,他嘲笑说:这岂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啧!啧!究竟谁是风马牛不相及!当然,那时节在“四人帮”的眼里,凡是老作家,自然都是黑线人物,非但不能用,而且应统统打倒。可当时。我们为什么约请冰心同志写这样一篇报告文学呢?是我们想到:一、《人民文学》复刊,应有老作家的作品:二、谢冰心和邢燕子都是历届全国人大代表,她们常在一起开会,新近出国(日本)访问又是一个团,两代人相处甚洽,相互比较熟悉。那么,由这样一位老作家来写这样一个青年先进人物代表。这岂不是好上加好的事么?!事情可也真凑巧,就在这个大会不久,有天,冰心同志还打电话问我“你们说的写邢燕子的事,咱们哪天去宝坻访问呀?”我缄口结舌讲不出话。当时冰心已是75岁高龄的老人,按理她完全可以在家养尊处优,修身养性。可她却依旧热心于事业,诚心诚意准备完成这项写作计划呢!然而她哪里晓得有人放了暗箭。这件事我一直忍气不曾也不忍心向老人流露半分,直到在李季同志逝世后,有天我才向她做了表露。她为之一惊,轻声说:还有这档事!继而对“四人帮”蔑视地笑了。

那阵,李季被戴上了好几顶当时最为流行的时髦的帽子:什么“孔老二的孝子贤孙”,什么“右倾翻案风的代表”,什么“黑线回潮的代理人”……好吓人呀!可惜,他们并不了解李季,以为如此这般便可不费力气地整垮他,那是妄想!

李季久经风雨,毫无畏惧。阵阵狂风中,他却镇定自若,依然故我。他每天照样上班,照样抓工作,照样审阅稿件,同作者讨论修改作品意见,等等。总之该干的他照干不误。还加了一项,就是每天中午必约人民出版社的那个“黑线回潮的代理人”、副总编范用同志一道乐哈哈地去游泳。范用也是一个“开顶风船”的角色,也是无所畏惧的人。他俩可谓“气味相投”,风雨同舟。去游泳,这是他们最为惬意的时刻。只是后来,由于事态的发展实在令人气愤不过,他在石油战线的一些老战友眼见李季又要受到迫害,便愤愤然打抱不平,接他回到石油部门。他这才离开文艺界,他是拂袖而去!

石油部很快安排他为石油勘探开发规划研究院副院长。然而他并不是为了回去当“官”,为了坐机关的,他很快下到油田去了。他回到了自己多年曾为之热情讴歌的石油工人中间,心情是多么兴奋激动哪!在短短的两个月的时光里,他兴致勃勃地从松辽平原到渤海湾,从华北平原到陕北高原,而后又仆仆风尘,奔向南疆油田。他同工人促膝谈心,同老战友回叙往事——那艰苦创业的艰难岁月,给了他多么巨大的鼓舞力量啊!他回到北京后,尽管在南疆油田刚刚生过一场大病,身体极度疲劳,但此时他情绪昂扬,精神振奋,立即通知我们去他家玩。一见面就说:哎呀。石油工人可亲啦,我和他们在一起觉得真开心,心情可舒畅啦!

是年秋,用他的玩笑话说:好景不长。他又被调回到文艺界,担任了复刊后的《诗刊》主编。工作不久,由于过度劳累,他心脏病复发。因为病情严重,被迫住院。在医院的病房里,他可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病号。他常常背过医生打电话约人去谈工作。每次他住院时去探视的人总是很多,这中间老幼男女皆有。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位熟悉而陌生的探视者——说熟悉。确是由于他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已有多年交往。说陌生,那是因为此公现在文化部门担任领导工作,仰鼻于“四人帮”。他先是寒暄了几句,问候李季的病情,然后进入正题。他说:现在中央批准恢复《人民文学》了,你“文革”前就在那主持工作,这两年又做过筹备工作,这次,想请你出马担任主编,如何?

李季一听就有气!但是他又冷静一想这里面恐有大文章。他想探个究竟,便委婉而不客气地问道:

“你今天来,咱们作为个人之交,我欢迎。我感谢。但是你跟我谈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想知道你是作为个人还是代表谁?如是组织,哪个组织?”

对方一时瞠目结舌。半晌,才拐弯抹角地说:“噢,噢,是这么回事——部长和上面还不知道你离开文艺界了,他问候你好!”

李季自然明白了。这来龙去脉,原来如此!提起那个跳梁小丑部长。他便没有好气地说:

“嗯!谢谢他还记得我!”

对方有点感到愕然,不得其解。

李季这才告诉他:中央本来早就指示要恢复《人民文学》,可是我们的报告,被无理扣压:既不上报,也不吭一声气,害得我和一伙同志等了几年!去年,访问日本时,我和他一个团,廖承志是团长,他是副团长。我在一路上就给他讲这个事,他答应一定早办。可回来后我又写了一次报告,直接送他本人,几个月过去了,他连个屁也没放!现在他不知又押了什么宝,窥测了什么风向。你告诉他,我李季不是任人摆布的东西。我不会再干这个主编。何况我现在身体很不好。

对方狼狈不堪,百般替这个得志猖狂的“于部长”辩解了一番之后,扫兴而归。

然而不久后,即在1976年的3月,“四人帮”所操纵的舆论工具——两报一刊先后两天发表“初澜”的文章,矛头指向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邓小平同志。叫骂“他们横了心,要‘整顿一番”。同时,指责文艺界有的“老知识分子‘上书‘言事,攻击党的文艺政策,诋毁文艺革命的大好形势……”等等。其中所说这个“老知识分子”指的就是李季。

这里说的什么事呢?那么气势汹汹!过来的人,大概都还会记得,1975年那个令人窒息的日子里,毛泽东同志对电影《创业》发出的批示,多么振奋人心!主席批评:没有小说,没有诗歌……革命者吐闷气的时候到了!正是这种形势下,李季曾和几位老同志共谋上书中央,控诉“四人帮”在文艺上大搞法西斯专政及其造成的恶果。事未成。形势又迅速逆转,“四人帮”的矛头又指向一批老干部。李季一气之下,又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而祸国殃民的“四人帮”,由于受到《创业》批评的压力,不得不变换手法。强作姿态,采取应急措施,制造文艺繁荣的假象,其中包括赶忙拉入恢复刊物。不料他们的阴谋被识破,被李季顶了回去。当时李季就曾多次郑重向我们指出:这是他们的一个阴谋,千万不能上当!他们迫于形势,企图对中央制造某些假象,蒙混过关。在这个时候,需要我们去为他们装潢门面了。他旗帜鲜明地气愤地说:“哼!我才不参加他们的大合唱呢!”——李季不上他们那个圈套!

“四人帮”恼羞成怒,这才抓住这一“事件”,利用手中的工具,进行反扑。

李季愤愤地说:“报纸点名,这是我的荣幸!……只要我不死,我要瞪大眼睛,看到这些坏蛋们的可耻下场!”

啊,一个多么有气节、有骨气,意志坚强、铁骨铮铮的共产党人!

1976年10月终于云开雾散。中国人民奋起一举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获得第二次解放,李季的愿望实现了!

尽管这时候他的身体几经折磨,健康状况已经很差,加之严重心力衰竭,心脏比平常几乎扩大了一倍半,常常发病,常常要被迫住院。但是他觉得祖国得救,大地回春,文学家艺术家应该辛勤耕耘的黄金季节到来了!

从此。李季全身心地扑到了文学事业上。

看到文坛上满目疮痍,他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工作,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要让荒芜了的田园布满新绿。

1977年,教育界首先发表批判“两个估计”的文章。李季读了后,兴高采烈地说:文艺界推倒“文艺黑线专政论”的时机也该到了!他说。不把这个枷锁彻底砸掉,就谈不上真正解放。但这时却有人放风说,文艺界即使推倒“黑线专政论”,也仍然存在一条黑线。这分明是“凡是派”的一派胡言!李季听了激动不安。不久,他在几家刊物的编委会上,同几位老同志一起,公开表明态度,严厉批驳了这种论调。许多同志为他的胆略和勇气鼓了掌。一动感情,心脏病就又发作。我们大家劝他休息,不要参加会了,他硬是不肯,说:这是一场斗争,我不能临阵脱逃。他坚持开完了会,而身上随时带着急救药。

这年金秋送爽的10月,他在远东饭店代表《人民文学》主持了短篇小说创作座谈会。这是粉碎“四人帮”以后第一次召开这样的会议。虽然人数并不多,其意义却十分重大,影响颇为深远。会议结束时,我们还特地邀请老前辈茅盾同志到会讲了话。到了年底,12月下旬他又主持召开了《人民文学》举办的在京文学工作者座谈会。这次会议的规模就更大了,出席的人员及所讨论的问题涉及面也宽广多了。当时全国文联和作协尚未恢复,这个会实际起到了一种团结作家的作用,促进协会恢复活动的作用。此后,1978年5月,他又参加了中国文联全委扩大会及其他一些会议。这些会议都为恢复和重建文艺队伍起到了重要促进作用。直到1979年11月的全国文代会,李季作为作协筹备组的负责人参与了大会的领导工作,大会期间,他几乎很少休息,忙得不可开交。他每天都要靠服大量药品支撑体力。他的爱人李小为同志多次打电话,关心他的身体。叮嘱他注意吃药、注意休息。有时找不着他本人,就要我们转告。有次,我向他转达时,他乐滋滋地说:你给小为回电话说,我没事儿!唔,你要报喜不报忧哇!其实此时,已是深夜一点多了,他还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和张光年、陈荒煤、贺敬之、冯牧几位同志商讨第二天会议的议程呢!

文代会上,他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常务书记,主持作协日常工作。由此,肩负重任的他,工作愈加繁重、愈加忙碌了。此时他的身体也愈来愈弱,每况愈下。有时去看病,医生发现情况严重,就硬是命令他住院。可他人住在医院里,心,却始终留在工作岗位上。他日夜操劳于工作。我清楚地记得,在他先后几次住院期间,我和编辑部的其他有关同志,常常被他电话召去,让我们躲在他事先物色好的地方(有时是病员食堂,有时下楼到院里林荫道上),讨论工作。诸如本期刊物的版面安排,编辑部的重要活动,下期刊物的选题,外出组稿计划,等等。给人感觉他没有病似的,只是易地办公而已。可是当我们悄悄地向医生询问他的病情时,医生却是忧虑地告诉我们:他的心脏病相当严重。按照病情,他应该全休,应该停止工作。否则,稍有麻痹,一经发病,就会导致严重后果。医生还说他们已经多次“警告”过他。病情严重的情况他本人完全知道,但他是一个乐观的人,意志力坚强的人,却仍然坚持工作。我们是很担心的。

是啊。他是一个不肯也不甘于休息的人。他心里装的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而很少顾及个人。文代会后,当他担任作协领导工作之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差不多每天至少要在作协上半天班,处理日常会务工作。而后,留有半天来编辑部主持工作。他是一个四通八达、耳目灵通的人,政治上十分敏锐。只要听到一点新的精神或了解到某些新的情况,他便会像旋风似的忽然来到编辑部,或临时召集全体会。或找组长以上干部,给大家“通气儿”。希望编辑部同志能够及时了解情况,掌握情况,领会一些精神,以便同心协力办好刊物。

李季,是一个卓尔不群、有魄力、有创见的人。1978年。当他敏锐地注意到粉碎“四人帮”后短篇小说发展,读者对短篇小说异常关注和欢迎,经过一段酝酿和深思熟虑,他提出举办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奖活动,以便进一步推动和繁荣短篇小说创作。此事立即得到茅盾同志、巴金同志和张光年、冯牧等同志的支持和赞同。得到编辑部同志的赞成,便于1978年9月正式发布了启事,发起评选活动。这一号召,立即得到广大读者的拥护。短短的时间里,数十万张选票雪片般飞向编辑部,热情参加评选。现在这一活动已经形成制度化,而且在全国推广起来。茅盾同志对此倡议,给予李季同志很好的评价。他指出:“……披沙拣金,功归无名英雄:名标金榜,尽是后起之秀。李季同志不幸早逝,同人等兢兢业业,继承遗规,亦盼海内外千万读者时赐教益,群众与专家结合,庶几此一新的事业日有发展,为我国之四化大业,尽其绵薄,愿与海内外同人共勉之。”(茅盾:《小说选刊》发刊词)

就是在这样十分繁忙工作的情况下,他作为诗人、作家,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依然坚持业余写作。他的时间很紧呀!没法子,他时常在清晨三四点钟爬起床,伏案写作,直到七点左右该去上班的时候中断。他除了写作长诗、短诗外,还计划完成一部长篇。长篇之后,还有宏伟的计划呢。可惜这些计划终未能实现。只是在他去世的当日。书桌上仅留一份还散发着墨香的遗稿《三边在哪里》。

现在当我再次翻开1979年10月,山东人民出版社为他出版的民诗合集《石油六歌》,代序诗里,那最后两句精辟的诗句又闪现在眼前:

就是在心脏停止跳动时,

也将是人有尽时曲未终!

啊,是的,曲未终、曲未终……诗人引吭高歌的曲未终呐。看,我们的诗人依然头戴铝盔、身穿石油工人服,风尘仆仆地又奔向祖国新的油田去了!又回到他如兄如弟的石油工人们中间去了!……

他为我们留下了长长的脚印!

责任编辑/兰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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