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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稚的诗

2015-04-21武稚

诗歌月刊 2014年8期
关键词:屋顶乌鸦村庄

武稚

轮回光景

历史搬开厚重这个时候

它只是一位红颜

它轻飘飘的想要飞

预约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最受用的不应该是我

你看大地深处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最喜欢到粗野无文的乡村去

它站成天隔一方的等待

我在轮回光景里隔世重现

它有桃的名字桃的身段

它把身姿压得低低的

就像不远处被方言压得低低的茅檐

它应该有高尚的品行无邪的灵魂

这般起落回转

不改的是端庄神性

不要说是路过的就不能付出真情

在灰蒙蒙的书页中

我们需要有几树花支撑

再怎么只争朝夕啊也还要凋零

但是桃从不扑灭自己内心火焰

桃也不在我们走后发出和人类一样

的叹息

老了的是时光未老的是春光

有一天我希望能回到它们中间去

铁轨

我相信它是爱着那枚浑圆落日

才沦落风尘的

长长的句子不是呼喊只是低语

并且发白内心

像一帧民国时期的黑白照

如果再有一个暗淡身影

并且背着一把竖琴

火车在的时候让火车行走

火车不在的时候让自己行走

自由缓慢具有某种张力

甚至远志

虽然火车的轨道经常是斜的

光打在上面像脸颊

黑的白的

纯色有纯色的厚度纯色有纯色的质量

总归要走完这不长不短的一生

一生的千难万险也不过如此

村庄

村庄一闪而过

我的眼睛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

掩不住的灰黄灰暗底色

固执地生长砖头瓦片泥巴

村庄却不懂得深沉风一吹它就绿了

风再一吹它就长高了

沉默寡言了大半辈子的人

如今选择在阳光里坐着

它们像静物守着炭火一动不动

如同沉默寡言了大半辈子的村庄

这个和我生命有着亲密联结的地方

如今越来越空了

有人窃走早春浮云有人窃走铜质月光

有人窃走连绵咳嗽有人窃走辗转叹息

村庄的后面还是村庄

村庄是岁月的脸

是大地上坐着的古旧愿望

在异乡我把燕子看作是故乡的

把一根草一棵树一场大雨看作是

乡的

那个把黄昏踩得高低不平的老者也

是故乡的

村庄无论我在与不在

你都能很平静地从严寒走向春天

村庄在土地深处

或在我们身体某个部位发出声响

开锁人

开锁人专心开锁

世界在他身边已经空掉

开锁人的工具像野兽的牙齿

它正在咬另外一块铁

深入一些再深入一些

便可听到咬动的声音

便可听到一块铁敞开心扉的声音

一千次赞美门的忠贞牢靠

不如一次毁灭来得痛彻心扉

也更为快活

以动制静与世无争忘我工作

开锁人内心纯净开阔

整个冬天整个灰色调想把什么都封

锁起来

开锁人似乎可以打开冬天

打开整个世界

卓玛

她紧贴大地用身体行走

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这个女子在今世和来世之间来回

摩擦

以乎只有这样才能从旗语般的起

伏里

倒出一小杯欢乐和希望

其实她早就知道土地并不理解她

的孤独

但是丈量只有丈量才是拜见先知

最好礼物

转经筒是信物玛尼堆是信物

青灰的天空下她步步叩出莲花

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我知道她的名字叫卓玛

这个女子走在追溯的路途上

她想在源头上稳稳站住脚跟

我不赞美鹤

我更赞美一群鹭

它们可以让我更抵达偏僻幽远

鹭飞起来

我们听不到它的声音

鹭只给天空划出一些切面

鹭在哪片云朵下都很轻

鹭让水域更加宽广

也让身边的植物无比茂盛

鹭白莲花一样落在水面

一朵有一朵的样子

一朵有一朵的层次

无需把握无需紧握

目光里的拥有可以死千万次也可

以重生千万次

目光里的拥有可以一浪一浪涌入掌

心胸口

夕阳专注地看着鹭

鹭比人类更知道自由和平安逸

满足

鹭需要保护吗

人类的心灵才更需要保护

乌鸦

树叶落光

乌鸦一无所有地站立

乌鸦紧缩着小小的头颅

巫师一样深藏面孔

孤独的象征饥饿的象征不详的象征

孤独饥饿不详是会飞翔的

乌鸦隐身行走

这群不耕种土地就想养活自己的人

注定要活得像幽灵

但是乌鸦从不张皇

也从来都是迷途知返

它在冷眼中飞行

大地衬托着它的坚强

没有谁比乌鸦更热爱落日

没有谁比乌鸦更理解冬天

也没有谁比乌鸦拥有更为广阔的欲念

整个冬天它冷冷地抓着树干

仿佛树干就是粮食

整个冬天它默不作声

仿佛默不作声就是粮食

也许乌鸦不是黑的

它有着光明的内心

也许它不信奉死亡它恰恰皈依天堂

我无法形容一粒尘是怎样地轻

尘坐在影子里黯淡无声

更多的时候尘踮起脚尖

在光中曼舞

尘睁着微寒的小眼睛

在空中和碎石缝中寻觅

尘还知道什么时候借助风

一粒尘感谢另一粒尘

众多的尘聚在一起才能形成纷繁的

假象

才能让坠落的感觉掷地有声

那个人一生不停地清扫清扫

他想把这些沉静与浮躁驱赶出去

他何时能扫净他心中的尘

我是尘的一部分

我已做好消失的准备

随风而落或者腾空而去

都将是我停滞的一种方式

叶子

一只虫在费力地咬一片叶子

秋风却一口咬掉半天空的叶子

叶子们到底应该落入谁的虎口?

叶子一片一片地落

它们似乎想把天空翻过来

叶子们呼啸而来又似乎全都为我

仿佛我是蛊惑人心的凶手

可以零落有声可以兀白不动可以

眷恋可以惆怅

但必须笑容可掬必须热泪盈眶

一棵树有一棵树向上的事业

一棵树也有一棵树向下的光芒

在岁月的风尘里

叶子们生生死死反反复复

天空则呆呆凝神

这千年悠久的瞬间变故

倘若死亡是生命的全部意义

倘若叶子们从泥土里钻出来

只是为了带一抹悲怆回去

那么我一万次回眸

为什么感受到的却是支撑世界的源

源不断的能量

我们生存的意义

是不是就埋藏在那一片浩大的落叶里

我们理解了落叶

是否也就更理解了自己更理解了世界

虫子

这样的束手无策

似乎也是命定的结局

朔风敲着大地的骨头

朔风决不干休

怎样的心跳才能温暖百里大山一

样的冷风

起起落落的叶子

接受了阳光起起落落的示意

除了那些被围追堵截的虫子

光明与残败都穿上了保暖内衣

深陷泥土或躲进茧里

或再坚守一夜

无论怎样地攀爬

都是徒劳地丢弃能量

这些多余的错别字

为何要和我一样来到这泥沼尘世

接受秋风的拷问和质疑

僵硬的身躯一寸一寸地凉下去

一声叹息

落在一个小虫子穿越的梦里

父亲的咳嗽

它们代表父亲的某个器官说话

并且在晨起的那一段时光里经常

不作战略撤退

父亲的咳嗽如果像鸟鸣一样多好

这天籁之音我一蹑手蹑脚它们马

上就噤声

父亲的咳嗽总是像砖头一样砸过来

他怎么按也按不住他的咳嗽是心

里的

我觉得父亲一直想讲点什么

他年轻的时候就不爱说话

他在关键的时候只是发出一两声

咳嗽

他一辈子积攒了那么多没有说出的话

年老了肺气肿了

他再也给不出一句光芒的答案

咳嗽在他的嗓子里走来走去

在清晨的地板上走来走去

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咳嗽出来

他无法假装平静

我开始收藏这经久不息的声音

这歪歪倒倒的身躯幸好还能发出

这破竹一般的声音

这克制的忍耐的抒情

这父亲独有的恒有的留言

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它们突然

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父亲你知道我在尘世的一角

多么瑟缩并且会整夜难眠

清瘦张狂浓烈

钢铁般意志

抱残守缺的美

如果不是一场暴风雨夹带泥石流

我如何能揭开百年尘封的羊皮卷

如果不是把最低处的事物牢牢抓住

我们又怎知孤独的世界

是如何轻易把死亡腐朽解散

风像刀子在地表徘徊

车轮碾压过来

似乎没有忧郁似乎没有激情

高贵的灵魂一生在泥土中寻找更

深层次的掩埋

叶是你的儿女

干是你的另一半

这个把自己一生嫁给土地的老男人

起早贪黑想想有时让人辛酸

黑暗不是囚室黑暗是温床

以夜为昼以冬为春

根的一生用一种姿势去抒写

根坚定地微笑着

根用粗犷的历史质感

鼓舞我们鼓舞一个民族

要扎根土地要岿然耸立要回归和

平安宁

手掌

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

我的掌心像混沌初开

据说月光可以打开一些古老秘密

我的掌心想要打开什么

这是一道惊心闪电

这是一条嘶嘶叫的小蛇

裂纹在唱歌它们早就在唱歌了

我握紧拳头

却不知如何防止它再扑过来

这些旱的湿的冰河

蓄满我半生的泪水

不人的一生就是一场大水

我磅礴的水系

奔突与泛滥应该有自己决断

我没有强有力的手段

上苍的手转动命运罗盘

我的手握着天大的秘密

抓紧或放松无辜的动作

真实的虚幻

这谜团这罗盘

这浸水的乐器

这些躺倒不再游动的曲线

我的未来

倘若我能握你宽厚手掌

我这一生是简单还是更加动荡

这山脉这河流会不会为之苏醒

并且为之改变方向并且为之迷失

方向

屋顶

留下来留在新的旧的时光里

这注定是一种命运

像是蒸笼蒸出的包子馒头

一方面膨胀一方面塌陷

这智慧的象征

这人造的玩艺儿这死去的标本

阳光和月光在屋顶走来走去

这银亮亮的马蹄把屋顶走矮了走锈了

人在屋子里也走来走去

把地走陷了把自己走旧了

屋顶越来越一模一样

屋顶几十倍扩张

这石质的东西躲在一块取暖又一同争夺阳光

它们发出和人类一样的喘息

屋顶在黑暗中迁徙迷茫失踪

踉跄的脚步独自寻找一个温暖核心

他要有比石头更坚硬的脚步

还要有比石头更坚定的内心

他像一个勇士也像荒谬的英雄

常常想起屋顶的以前

不放低自己不拔高自己平淡从容

最美好的事情是坐在屋顶上看月亮

大雪把屋顶像波浪一样盖住

多少年了仍被回味珍藏

屋顶倒下来屋顶爬起来

屋顶目睹日升日落

山川农田树木房屋

这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梦是我们内心深处的村庄

像一粒黄沙我们被风挤进去

又被推出来

梦的可贵之处在于舒筋活骨

梦不能信手拈来梦深不可测

梦也无需挣脱它自己会突发猝死

梦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或藏在一棵大树的上面

守夜的人也进不去

那从树下出走的孩子他们从未抵达过远方

世事难料难缠我想回到梦中

展翅高飞的愿望失魂落魄的样子

在梦里左右征服在梦里白投罗网

梦是一件守口如瓶的事情

天黑了我想把自己藏在梦里

藏在梦里的人最安全

风吹着那里的轻也吹着那里的重

这深处的深这远方的远

这一轻再轻嵌入石头被守护的心愿

活着的生命总该要有一些水分

梦是我们内心深处的村庄

我带着灰烬进去带着火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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