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微瑕话《雷雨》

邱霞+赵骥

《雷雨》一剧，在中国话剧史上地位尤殊。80年前，该剧在沪甫一上演，便引起了市民社会的巨大反响，唐槐秋先生的中国旅行剧团和复旦大学的复旦剧社是上海演出《雷雨》较早的两个剧社。

据《申报》记载，1935年12月中旬，复旦剧社在上海宁波同乡会上演《雷雨》。1为使演出获得成功，复旦剧社专门聘请了复旦弦乐队参加演出，并由Mr.T.Lagaspi担任音乐指导。此次演出是复旦剧社的第19次公演，为期3天，并在《申报》上刊登了广告，成为第二年中国旅行剧团来沪演出的前奏。

复旦剧社此次的《雷雨》演出，揭开了上海话剧商演“雷雨”时代，观众对于舞台剧的观念因此几乎改变过来，他们在《雷雨》里发现了新的天地，知道这种新的戏剧形式也是值得一看的。

《雷雨》每一次公演总是轰动一时，它的看客并不仅仅限于极少数的智识分子，而且把小市民、家庭妇女和其他阶层的观众从文明戏剧场中吸引过来。

《雷雨》的吸引力，也使其他剧本获得了市民的注意和爱好。中国新的戏剧运动在《雷雨》之后风起云涌了。2

可以毫不夸张地讲，《雷雨》的演出，对于上海话剧的演出市场，无疑是一针兴奋剂。复旦剧社在沪公演《雷雨》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36年4月，唐槐秋领导的中国旅行剧团抵沪，在卡尔登剧院进行了首次演出。为期19天的演出，中旅剧团共上演了8个剧目，其中就有脍炙人口的《雷雨》。35个月以后，中旅剧团在卡尔登剧院又进行了为期21天的第二次公演，共上演4个剧目，《雷雨》依然榜上有名。1937年1月15日，该团在沪进行了为期9天的第四次公演，上演7个剧目，《雷雨》仍位居榜首，成为中旅剧团屡演不衰之剧。当时的舆论评论道：“此剧遍演平、津、沪、湘、汴、郑各埠，每处开演万人空巷，所有观众共达十八万人以上。在沪公演以来已演过三十七次，依然拥挤。话剧之王，堪称无愧。”4中旅剧团上演《雷雨》，成为当时上海家喻户晓之事，卡尔登剧院甚至为了中旅剧团的演出，居然调整了美国好莱坞歌舞团在该剧院的演出时间表。

《雷雨》剧情曲折，构思精巧，使该剧成为中国现当代话剧的典范。然而笔者在阅读《雷雨》一剧的文本时，却发现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就是《雷雨》中人物年龄的逻辑关系，成为该剧的瑕疵。

《雷雨》一剧是追述30年前发生在周家的往事，周家因30年前的孽缘而得到报应：周萍疯掉，四凤自杀，周冲被电身亡。问题是剧中的主人公周朴园55岁，30年前应该是25岁；47岁的鲁侍萍，30年前应该是17岁。30年前，周府25岁的少爷周朴园与府上17岁的丫环鲁侍萍相恋，逻辑上本无问题。但问题是30年前侍萍已生育一子，且又有一个新生婴儿呱呱坠地。这样一来，侍萍的两个孩子中，刚生的一个30年后应该是30岁（鲁大海），而另一个30年后至少是31岁以上（周萍）。但在《雷雨》剧本的人物关系表中，却明白无误地写着：

周萍28岁（鲁侍萍所生的第一子）；鲁大海27岁（鲁侍萍所生第二子）。

30年前所生之子，30年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仅有28岁或27岁。周萍与鲁大海的年龄，显然与逻辑不符。更与逻辑不符的是周朴园赶走鲁侍萍的动机和繁漪的年龄。

从鲁侍萍在30年后的追述中得知，周朴园是为了迎娶富家小姐，而喜新厌旧，将刚刚产下男婴的鲁侍萍赶走。通观《雷雨》全剧，周朴园在赶走鲁侍萍、迎娶繁漪的过程中，没有找到再婚的痕迹，换言之周朴园要迎娶的这位富家小姐，应该就是繁漪，也就是说繁漪即为周朴园所要迎娶的那位富家小姐。可更大的问题是：30年后的繁漪年仅35岁，照此推算，30年前的繁漪应该是年仅5岁的一个小姑娘。为了一个年仅5岁的小姑娘，周朴园竟然狠心地将已为自己育有二子的鲁侍萍逐出家门，显然与情、与理不符。而那位“富家小姐”的家长也无论如何不会同意将自己年仅5岁的女儿，嫁给25岁的周朴园的。这是《雷雨》一剧继周萍、鲁大海年龄问题之后，又一更大的疏漏。

笔者原本以为，《雷雨》中人物关系的疏漏，乃自己的一个“惊人”发现，不曾想，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初，便有痴心于该剧的一个上海市民，发现了《雷雨》一剧中的这一瑕疵。1941年2月9日的《申报》上，刊登了题为《〈雷雨〉的年龄问题》一文：

《雷雨》一剧，自初次演出后，即轰动一时，吸引着无数观众，博得各界之好评，于是中旅剧团之声誉，亦日渐响著，深为一般观众所拥护直到现在。近来中旅又排演《雷雨》，于是各剧团也随之而起，纷纷排演《雷雨》，这可知《雷雨》之价值了。不过这戏演了这许多时候，我的脑中始终浮起着这样一个疑问——就是剧中人的年龄问题。

在剧本上所载个人年龄：

周朴园，五十五岁；鲁大海，二十七岁；周繁漪，三十五岁；鲁四凤，十八岁；周萍，二十八岁；周冲，十七岁；鲁贵，四十八岁；鲁侍萍，四十七岁。

以上的年龄，都是三十年后的，那末我们照上表推算，他们三十年前的年龄，周朴园应是二十五岁，鲁侍萍是十七岁，那么周萍和鲁大海应是几岁呢？此就是我怀疑的年龄问题。5

这一错误，想必曹禺先生身前就有可能认识到并改正之。笔者的谬言曹禺自然是不得而知，但1941年《申报》上的短文，曹禺先生还是极有机会能够阅读到的。然而不知何故，笔者从手头所能找到的《雷雨》已出版的剧本来看，这一错误似乎并未引曹禺先生的关注，更未予以更正，其中最早出版的《雷雨》是民国二十五年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人物关系是这样的：

周朴园，某煤矿公司董事长，55岁；周繁漪，其妻，35岁；周萍，其前妻生子，28岁；周冲，繁漪生子，17岁；鲁贵，周宅仆人，48岁；鲁侍萍，其妻，某校女佣，47岁；鲁大海，侍萍前夫子，煤矿工头，27岁；鲁四凤，鲁贵与侍萍女，18岁，周宅使女。6

2011年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出版的《雷雨》剧本中，并未对剧中人物关系这一明显的疏漏进行调整，仅将鲁大海的身份做了修改，由原来的“煤矿工头”，改为“煤矿工人”，其余一律照旧。7

时值《雷雨》在沪上演80周年之际，《雷雨》一剧中人物年龄的瑕疵，不知能否得到改正？

（本文作者邱霞为上海戏剧学院教师，赵骥为上海戏剧学院副研究员）

1.1935年12月15日《申报》，广告。

2.鲍霭如：《曹禺论》，《万象》第3卷第8期，1944年2月。

3.1936年4月26日《申报》，广告。

4.1936年9月3日《申报》，广告。

5.张慧宇：《〈雷雨〉的年龄问题》，1941年2月9日 ，《申报》。

6.见《雷雨》，民国二十五年一月初版，二十五年八月四版，文化生活出版社。7.见《雷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1年9月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