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杰弗里·豪第二次访华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的解决*
2015-04-18张翼鹏
张翼鹏
以1979年3月英国香港总督麦理浩(Crawford Murray MacLehose)访华揭开序幕的、以1985年5月中英“联合声明”换文生效拉上帷幕的中英两国政府外交谈判,特别是其间1983年7月—1984年9月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前途问题的22轮正式会谈,所构成的“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前途问题的外交谈判”,因为近年香港所发生的“占领中环”事件和“政制发展问题”,再度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
然而,学界对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前途问题的外交谈判研究较为薄弱,其重视程度亟待加强。其中,谈判期间英国外交大臣杰弗里·豪于1984年7月第二次访问中国,是一个亟需引起高度重视的历史“关节点”。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杰弗里·豪此次的访华成功解决了中英谈判中关于“过渡时期的安排问题”即“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其对中英谈判进程的积极影响受到学界的普遍认同。*参见齐鹏飞:《邓小平与香港回归》,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年,第139页;Mark Roberti, The Fall of Hong Kong: China’s Triumph and Britain’s Betrayal, 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 Inc. 1994, p.108; Robert Cottrell, The End of Hong Kong: The Secret Diplomacy of Imperial Retreat, London: John Murray (Publishers) Ltd. 1993, p. 163;宗道一等编著:《周南口述:遥想当年羽扇纶巾》,济南:齐鲁书社,2007年,第294页;李后:《百年屈辱史的终结——香港问题始末》,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第154页;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4, p. 378;钟士元:《香港回归历程——钟士元回忆录》,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82、89页。但是,迄今为止的研究并不深入,这主要也是因为已有研究成果在档案资料利用方面限制较大,只能依据当时的媒体的公开报道、当事人的回忆录等资料来探讨问题。*关于中英谈判的历史研究,中文的主要著作有:齐鹏飞:《邓小平与香港回归》,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年。高望来:《大国谈判谋略:中英香港谈判内幕》,北京:时事出版社,2012年。相关学位论文包括:黄凤武:《“一国两制”与香港回归》,中共中央党校1996年博士学位论文。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国内的研究成果多围绕“一国两制”的理论与实践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研究视角和研究路径展开,直接关注于中英谈判过程本身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英文的主要作品包括:Mark Roberti, The Fall of Hong Kong: China’s Triumph and Britain’s Betrayal, 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 Inc. 1994; Robert Cottrell, The End of Hong Kong: The Secret Diplomacy of Imperial Retreat, London: John Murray (Publishers) Ltd. 1993。
笔者拟重点借助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和英国国家档案馆网站于2014年新解密和开放的部分英国首相府档案、撒切尔夫人私人档案和英国内阁档案,并结合当事人的回忆录和中外文的即时报道,来重新探讨中英谈判期间杰弗里·豪第二次访华的相关问题,尝试着对杰弗里·豪第二次访华与中英谈判进程的互动关系进行尽可能深入细致的梳理和阐释,以期能进一步完善已有的历史叙述,进一步深化对此领域相关历史关节点的认识。
一、杰弗里·豪第二次访华的缘起
学界以往对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前途问题的外交谈判史的研究,一般划分为两个阶段。即第一阶段“试探接触”阶段和第二阶段“外交谈判”阶段。第一阶段“试探接触”阶段,以1979年1月英国香港总督麦理浩访问北京开始,至1982年9月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访问北京,拉开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前途问题外交谈判之序幕为止。这一阶段同时也是邓小平对香港问题的“一国两制”构想初步形成、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对香港的“十二条”特殊政策逐步成型的阶段。第二阶段即自撒切尔夫人1982年9月访问北京至1984年9月中英双方就香港问题草签“联合声明”为止的外交谈判阶段,根据所涉及的内容又可以划分为1982年9月至1983年6月的中英两国政府关于香港前途问题的外交谈判的“秘密磋商”阶段,和1983年7月至1984年9月的“正式会谈”阶段。*齐鹏飞:《邓小平与香港回归》,第90页。“正式会谈”阶段,以中英双方于1983年7月12、13日进行第1轮“正式会谈”开始,至1984年9月26日“协议”“草签”为止。关于“正式会谈”阶段的划分方式,学术界的划分方法略有不同,笔者在本文中依据的划分方法是对历时14个月前后总计22轮“正式会谈”按主要议程分为三个“小阶段”:“自1983年7月至1983年11月的第1轮至第6轮的‘正式会谈’,是‘第二阶段’的中英两国政府解决香港问题的外交谈判的第一个‘小阶段’,主要议程是‘1997年收回香港’以后的‘总体性’的安排问题。自1983年12月至1984年4月的第7轮至第12轮的‘正式会谈’,是‘第二阶段’的中英两国政府解决香港问题的外交谈判的第二个‘小阶段’,主要议程是在中国方面提出的解决香港问题的‘十二条’特殊政策的基础上讨论‘1997年收回香港’以后‘实质性’的安排问题。自1984年4月至1984年9月的第13轮至第22轮的‘正式会谈’,是‘第二阶段’的中英两国政府解决香港问题的外交谈判的第三个‘小阶段’,主要议程是解决前一阶段‘正式会谈’的‘遗留的问题’,讨论香港‘过渡时期的安排’和‘政权交接’问题以及拟定‘协议’”。*齐鹏飞:《统一与整合:新时期解决港台问题的理论与实践》,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34页。本文所重点关注的研究对象——杰弗里·豪第二次访华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的最终解决,也就是中英两国政府为解决香港问题的外交谈判“第二阶段”之“第三个‘小阶段’”的重点问题之一:即对上一阶段已经触及的“过渡时期的安排”问题之本质——中方为保证“平稳过渡”而提议设置一中英联合机构的问题。此联合机构最初被称为“中英联合小组”,后在会谈进程中改为“中英联合联络小组”。*李后:《百年屈辱史的终结——香港问题始末》,第132页。
杰弗里·豪第二次访华,主要起因于此前中英双方会谈的两个“焦点问题”:“过渡时期安排问题”和“联合声明文本问题”。关于“联合声明文本问题”,经过双方的反复磋商,于6月12日至13日的第十六次会谈,达成以5月28日杰弗里·豪“书面信息”中提出成立工作小组的建议,讨论双方提出的联合声明“附件”和“换文”等问题,*同上,第147—149页。逐步取得一致意见。关于“过渡时期安排问题”,“从第十二次会谈(1984年4月11日至12日)起”,双方“开始讨论第二项议程(从现在到1997年期间香港的安排)”*同上,第131页。,中方提出,“在此期间,有必要在香港设立一个协调中英协议的执行和磋商有关政权交接事宜的常设机构——中英联合小组”*同上,第131—132页。。杰弗里·豪4月15日至18日访问北京,18日上午与邓小平会谈。双方首先就协议签署时间达成共识:英国议会需对协议进行辩论和审议,英国议会夏季休会至9月复会,所以双方商定9月份签署协议草案,并不迟于1984年底签署正式文件。这样既满足了中方此前设定的1984年9月底前达成协议的“时间表”,杰弗里·豪也达到了他“不在9月底之前正式签字”的目标。*《1984年4月12日英国内阁会议记录》,英国内阁档案,档案号:CAB 128/78/15。英国国家档案馆网站http://www.nationalarchives.gov.uk/。其次,邓小平除了向杰弗里·豪提出1997年中国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后将在香港派驻一支小规模军队之“驻军问题”外,还着重提出将设置中英联合机构以解决“过渡时期安排问题”。他说:“必须看到在过渡时期内有很多事情要做,需要双方合作”,“可以考虑这个机构设在香港,轮流在香港、北京、伦敦开会”。*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 《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970页。杰弗里·豪向邓小平委婉地表达了反对态度,但也表示双方应当探索解决办法。*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4. p.372.事后他在英国内阁会议上坦陈与邓小平在“过渡时期安排问题”上存在认识差异。*《1984年5月3日英国内阁会议记录》,英国内阁档案,档案号:128/78/17。英国国家档案馆网站http://www.nationalarchives.gov.uk/。
“中英两国代表团在第十三次(1984年4月27日至28日)及以后的各次会谈中”,“关于中英联合小组问题,英方只同意有需要时在北京、伦敦、香港三地开会,但没有常驻地点,也没有常设机构”*李后:《百年屈辱史的终结——香港问题始末》,第146页。,“中方说明,联合小组双方是以中英双方代表而不是以港英政府为工作对手,中方无意在香港同英国搞什么‘共管’。至于联合小组的名称,中方表示可以同意英方的意见,叫‘中英联合联络小组’。”*同上,第147页。但有关“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常设机构、设置地点、起止时间、机构职能等问题,在此后的数轮会谈中没有取得实质进展,成为阻碍中英谈判达成协议的一个难题。
二、杰弗里·豪第二次访华前中英双方的决策过程
1984年7月初,英国方面参与中英谈判的核心人物——英国首相外事顾问兼副外交大臣柯利达感受到了时间上的压力,*Mark Roberti, The Fall of Hong Kong: China’s Triumph and Britain’s Betrayal, p.99.此时距邓小平给出的中英谈判解决香港问题之最后期限只剩两个月,但双方关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仍僵持不下。7月4日至6日,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召集柯利达、杰弗里·豪、英国香港总督尤德和英国驻华大使伊文思等人参加关于香港问题的讨论。*《1984年7月4—6日关于管治香港的讨论会》,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尤德和伦敦的外交官对“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持有不同观点。尤德要求英国政府等到9月再派遣外交大臣访问北京,在此之前不要采取行动。柯利达认为尤德的想法不可取:中国政府不太可能通过“中英联合联络小组”干涉港英政府活动。他认为,“英国不可能因拖延获得中方让步,这反而会给英国议会留下政府‘懒惰与无能’的印象,最终会使协议无法在议会通过”。柯利达建议撒切尔由外交大臣向中方传递她的亲笔信,“态度坚定、观点清晰地向中方说明,英方希望一份对双方都有约束力的协议以便向议会推荐,并寻求中英联合机构问题的解决办法”,并分析了最后两个月英方的策略。*《1984年7月5日柯利达就香港问题给首相的报告》,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
撒切尔夫人在给中国总理的信中说:“最近几周我非常关心谈判,因为谈判的进程慢了下来。并且一些非常严峻的困难被指了出来”,“英国政府和我本人都非常坚定地寻求对香港未来达成一个可接受的协议”,“我们理解中国政府在政治上的限制”,关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我方已经阐明了我们对于在香港建立拥有长设机构的联合机构坚决反对的立场,因为这种机构不仅会造成联合共管的印象,而且会严重削弱香港政府自现在至1997年间有效管治香港的权威。香港的繁荣也会不可逆转地因中英双方利益受损而受到打击”。“我需要向你强调的是,我们从中方的方案中看到的困难是真实的和具体的”,但“我们对此的不同观点不应成为在规定时间内达成协议草案的障碍”。“我因此建议,我们现在应该把小组设置在何处的问题放一边,而是讨论它的组成和职能,看看我们能否就此达成协议”。*《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给中国总理的信》,撒切尔夫人私人档案,档案号:THCR 3/1/39。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这封信之所以被认为是扭转僵局之重要因素,是因为它为解决“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指出了一条道路:英方在机构设置问题上做出让步,在事实上同意设置常设机构,并以此为前提条件讨论小组的组成和职责。这为该问题的最终解决提供了重要条件。
英国副外交大臣杨(Janet Mary Baker Young, Baroness Young of Farnworth)在7月26日召开的英国内阁会议上报告了外交大臣的行程安排与目标:他将先访问香港,7月27日到达北京,并在31日回到香港做一短暂停留。他在北京的目标是为关于香港前途的这场谈判注入新的动力,推动协议及其附件草案的形成。他在香港将关注并安抚香港社会舆论对于谈判进程的关注,并了解英国香港政府行政局非官守议员对谈判前途的意见;他也期待能做出进一步说明,以阐明英国政府对谈判所希望的结果。*《1984年7月26日英国内阁会议记录》,英国内阁档案,档案号:CAB 128/79/5。英国国家档案馆网站http://www.nationalarchives.gov.uk/。
7月25日,杰弗里·豪等人在飞赴香港的航班上为会谈做准备。杰弗里·豪和柯利达、主管亚太事务的外交与联邦事务部副大臣卫奕信(David Clive Wilson, Baron Wilson of Tillyorn)、时任副内阁秘书的艾博雅(Leonard Appleyard)、此时加入柯利达谈判团队的外交与联邦事务部香港办公室主任高德年(Tony Galsworthy)几个人一起针对上述问题准备了四个方案,其中有些内容与《联合声明》附件二的最终文本十分相似,他们的“对案”使小组的影响力看上去很大而实际很小。*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94, p.375.这一方案的目标是能让双方都接受并对邓小平提出的方案大幅缩水。*Robert Cottrell, The End of Hong Kong: The Secret Diplomacy of Imperial Retreat, p.159.
7月26日,杰弗里·豪等人与港英政府行政局非官守议员“在友好的氛围下进行了三个半小时有益的讨论。非官守议员们非常关心香港政府的权威是否会因为联合小组的设置而受到影响”*《英国外交大臣与港英政府非官守议员会谈记录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非官守议员们“初期反应是比较负面的,主要原因是恐怕北京借此组织在过渡期内干涉香港内政。”他们“原则上接受中方的提议,但细节上则觉得必须认真小心考虑”。*钟士元:《香港回归历程——钟士元回忆录》,第81页。他们认为需要考虑到中国方面拒绝撒切尔夫人给中国总理信中所提办法的可能。*《英国外交大臣与港英政府非官守议员会谈记录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行政局议员李福和曾建议在有关成立‘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协议内,列明该小组并非权力机构,不参与香港的行政管理。另一位议员谭惠珠提出,‘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存在应仿如‘镜中的影子’(mirror image),即以九七为界,假如联络小组在九七前存在[x]年,则应在九七年后也存在[x]年。”*钟士元:《香港回归历程——钟士元回忆录》,第81页。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p.375.他们“还在会上再次要求外相向中方提出,联络小组的存在延长至九七年后,并力陈此举可增强香港人对中英协议的认受性。贺维(杰弗里·豪的香港中文翻译——作者注)最后仅表示他明白非官守议员对此事的重视,但却无法承诺向中方提出。”*钟士元:《香港回归历程——钟士元回忆录》,第81页。
与此同时,中方也在积极准备。7月27日,邓小平在北戴河同姬鹏飞、吴学谦、周南谈话。*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册),第88页。“小平同志稍微考虑了一下,说:进驻是必须的,名称可以改变,进驻时间早晚也可以松动。大家可以互谅互让,但必须进驻。晚两年进驻和晚两年撤销也无所谓。你们争取按此方案谈出个结果来。”*宗道一等编著:《周南口述:遥想当年羽扇纶巾》,第290页。由此,中方也已形成关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双方会谈的中方“底线”条件。
三、中英双方就“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的会谈
7月28日中、英两国外长“举行了长达五个小时的会谈”*《中英外长就香港问题进行深入会谈》,《人民日报》1984年7月29日。,“豪同中国领导人的会谈,主要集中在中英联合联络小组和中英协议主体文件两个问题上”。*李后:《百年屈辱史的终结——香港问题始末》,第151页。关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双方主要分歧在于小组设立的起止时间和设置地点这两个问题。杰弗里·豪把撒切尔夫人的信和英方对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草案文本交给了中方,并详细说明了英方的核心要求。*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p.376.“英方的对案提出,联合联络小组不是权力机构,完全不参与香港或香港特别行政区的管理,也不对其进行监督。它不会成为特区政府的前身。联合联络小组的职责为:一,对协定的执行进行磋商;二,对双方同意的题目交换情况;三,讨论1997年政权顺利交接的有关问题。联合联络小组未能同意的问题,交由两国政府通过协商解决”,“小组在北京、伦敦和香港开会。在香港的时候,小组成员不得进行小组工作以外的外交或代表性活动,亦不得接受公众人士的意见书”。*李后:《百年屈辱史的终结——香港问题始末》,第151—152页。“豪在会谈中还提出英方对案中没有写入的一个问题:如果联合联络小组作为解决过渡时期遗留问题双方进行联系的一个机构,在1997年以后仍然存在一个有限的时期,那么在国际上和香港的舆论看来都是中英合作的重要象征。如中方同意,则香港对小组职能产生的猜疑就可以减轻”。“中国领导人表示,双方在联合联络小组问题上的分歧,在于英方不同意小组设在香港。英方的对案对小组是否设在香港以及何时进驻香港这两个关键问题也未作明确表示。如果这两个问题得到解决”,中方可以“以英方的对案作为讨论的基础。中方也可同意联合联络小组在‘九七’后继续存在一段时间。”*李后:《百年屈辱史的终结——香港问题始末》,第152页。
这样,“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开始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分解为是否设在香港以及何时进驻香港这样两个具体问题。
28日,周南“请柯利达、高德年等人吃午餐”。*宗道一等编著:《周南口述:遥想当年羽扇纶巾》,第291—292页。午餐时周南把中方关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的所有牌都摆上了谈判桌。*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p.376.他表示,中方准备放弃原先提出的有关“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草案,并在较少修改的前提下采纳英方相关建议。但是,中方不能接受进驻时间推迟到1993年,可以推迟到协议签署后两年,并允许该小组一直存在到2000年。他反复向英方强调,“这是中方的底线,中国领导人不能等到英国外交大臣此访后才就该问题达成解决办法,也不打算做进一步的协商和让步,如果英方不能接受中方做出的让步并在外交大臣此访期间达成协议,整个会谈将以失败告终。”*《1984年7月28日英国外交大臣给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周南此时提出的方案“比在北戴河商定的‘要价’高一点”。*宗道一等编著:《周南口述:遥想当年羽扇纶巾》,第292页。柯利达随后即向杰弗里·豪汇报。杰弗里·豪认为中方正在寻求达成协议,英方已经到达了中方的底线。*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p.376.外交部长吴学谦在当天下午会谈时向英方表示,中方准备在协议签署后两年即从1986年开始,将“中英联合联络小组”进驻香港,但其存在并不迟于2000年。他还向英方说明,小组不是权力机构;不会干涉香港政府的日常工作,不会充当监督的角色;并且不会作为未来特别行政区政府的前身。*《1984年7月28日英国外交大臣给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杰弗里·豪在给撒切尔夫人的电报中分析认为,如果英方继续坚持“中英联合联络小组”1993年进驻香港,则谈判可能破裂并以失败告终,尤德甚至认为香港将会出现动荡局面。他本人也将争取让中方能在“中英联合联络小组”进驻时间上做出更多让步。*《1984年7月28日英国外交大臣给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从28日的会谈可以看出,中英双方在“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性质、职能和存在时间上等问题上已经初步达成一致。
29日上午,吴学谦和杰弗里·豪继续举行会谈。*《中英外长继续就香港问题会谈并取得进展 英国外交大臣举行答谢宴会》,《人民日报》1984年7月30日。中午伦敦方面回电:“谈判代表团应当以他们前述汇报的努力方向作为基础进行谈判”,撒切尔夫人仍希望进驻时间推迟到1989年以后。*《7月29日英国首相府给英国外交大臣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中方认为英方的态度是严肃的、认真的,中英双方的唯一分歧仅在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进驻时间问题,因此决定,联合联络小组进驻香港推迟到1988年,以期推动中英双方达成协议。*《7月29日英国外交大臣给英国首相撒切尔的电报》。撒切尔夫人私人档案,档案号:THCR 1/10/7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同时,中英双方就最终协议的文本也在进行紧张地工作,协议从一项政治声明转变为一项正式的国际协议。*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p.376.杰弗里·豪立即将会谈的新进展告知撒切尔夫人,并认为中方的新提议已经大体满足了她的要求。他希望撒切尔夫人尽快回复,并授权给他以此为基础与中方会谈并达成协议,以利他在与中国总理会谈时能有更多作为。*《7月29日英国外交大臣给英国首相撒切尔的电报》。撒切尔夫人私人档案,档案号:THCR 1/10/7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撒切尔夫人仍强烈希望能将进驻时间推迟到1989年。*《7月29日外交部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晚间,杰弗里·豪向吴学谦建议能否考虑进驻时间改至1988年7月1日,即正好是1997年中国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前9年。*《7月30日英国外交大臣给英国首相撒切尔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
此时,中英双方的分歧仅在于进驻时间上“1988年1月1日”“1988年7月1日”和“1989年”的差异。
中方不希望杰弗里·豪在与中国总理会谈时继续就进驻时间问题讨价还价,但他仍要再做最后努力。*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p.376.30日上午,“杰弗里·豪与中国总理进行了90分钟会谈”,双方最终确定小组进驻香港时间为1988年7月1日。*《7月31日英国外交大臣给英国首相撒切尔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至此,“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所有问题均告达成共识,同时“双方就‘联合声明’文本基本达成一致意见”*李后:《百年屈辱史的终结——香港问题始末》,第154页。。
7月31日,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见杰弗里·豪,“对中英双方关于香港问题的会谈取得了重大进展表示祝贺”*《邓小平会见杰弗里·豪 祝贺中英关于香港问题会谈取得重大进展》,《人民日报》1984年8月1日。。邓小平还说,美国和日本政府都已向他做出保证,对香港的投资还会持续。他对“联合声明”充满信心。*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p.377.杰弗里·豪对邓小平的“一国两制”构想表示赞成,对“邓小平提出希望不要出现动摇港币地位的情况等五个方面的问题”*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 《邓小平思想年谱(1975—1997)》,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289—290页。邓小平谈话的详细内容可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 1975—1997》(下册),第988—999页;《我们非常关注香港的过渡时期(1984年7月31日)》,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编:《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67—68页。做了详细回答,确保对香港的有效管理将持续到交接之时。*《7月31日英国外交大臣会见邓小平主席》。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
周南在会见前向邓小平汇报了会谈情况。“小平同志听了很高兴,说:那太好了,大问题都解决了,等会儿我见他的时候就可以讲欢迎英国女王来访了。”*宗道一等编著:《周南口述:遥想当年羽扇纶巾》,第293页。邀请英国女王访问中国一事,英国方面反应十分迅速,会见刚刚结束,在北京的外交人员就将这一消息在全面汇报会谈内容之前告知了伦敦。*《给英国女王和英国首相关于英国外交大臣与邓小平主席会谈的电报》,电报号:1679。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邓小平还希望中国总理能在明年访问英国。*《7月31日英国外交大臣会见邓小平主席》。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由此可见,“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的解决,不仅扫清了中英谈判进程中的一个主要障碍,也为推动中英关系向更好方向发展发挥了积极影响。
四、各方对杰弗里·豪访华的评价与反应
杰弗里·豪的访问由于“中英联合联络小组”这一主要障碍排除及双方就“联合声明”文本达成一致意见,使得中英谈判进程取得重大进展。中英两国政府和各方面都对他的这次访问表示肯定。
中国方面,外交部新闻司发言人8月1日答新华社记者问,说:“正如访问结束时发表的联合新闻公报所讲的,会谈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双方就成立中英联合联络小组的问题达成协议”,“中英两国政府代表团还将继续就香港问题进行会谈,以求实现按期达成全面和圆满协议的目标”*《中英两国政府代表团关于香港问题会谈取得重大进展 就成立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达成协议》,《人民日报》1984年8月2日。。
英国方面,撒切尔夫人虽然因为杰弗里·豪等人未能争取到进驻时间超过1988年而感到失望,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一结果。*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 p.377.英国内阁8月2日评估认为,“中国的经济转变,将为英国提供重要机会,使英国可以在1997年香港回归前的‘过渡时期’内与中国更紧密地合作。随着协议签署,将给英国带来商业和外交上的更多机会。”*《1984年8月2日英国内阁会议记录》,英国内阁档案,档案号:CAB 128/79/6。英国国家档案馆网站http://www.nationalarchives.gov.uk/。此前杰弗里·豪在香港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说,会谈“已经取得了非常重要的成就。”“我相信我们可以预期达成一项历史性的协议。”*《杰弗里·豪在香港说 英中关于香港问题的会谈已取得重要成就》,《人民日报》1984年8月2日第4版。他“在八月一日早上向港英政府行政局汇报在北京会谈的进展”*钟士元:《香港回归历程——钟士元回忆录》,第81页。,并解释了英方的决策及其原因。*《7月31日英国外交大臣给英国首相的电报》。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6,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5)。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行政局非官守议员对访问反应积极,对他发布的信息也赞赏有加,几名议员甚至表示结果比他们所期待的还要好*《8月1日英国外交大臣会见港英政府非官守议员》。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7,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6)。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
除此之外,香港各界对于杰弗里·豪访华成果也态度积极:媒体方面,《文汇报》《大公报》以头版头条的方式报道了杰弗里·豪访华情况,《香港新报》《成报》等报纸态度乐观,《南华早报》等英文报纸对杰弗里·豪访华期间与中国政府达成协议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欢迎。香港恒生指数也因之上涨27点。*《媒体有关杰弗里·豪访华报道》。英国首相府档案,档案号:PREM 19/1267, Future of Hong Kong (Part 16)。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
五、结语:简析杰弗里·豪访华成功的原因
杰弗里·豪就“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与中方会谈并取得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多层次的,但归根结底,是中英双方通过本着“互谅互让”的精神、以“友好协商”的谈判方式妥善解决分歧的。
中国方面,“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的解决以及由此带来的中英谈判进程的大幅推进,在中国对外政策层面,既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对外政策转变的表现之一,同时也应当是作为这一转变最终形成之标志的“和平与发展”新的“时代主题说”由邓小平提出的诸多前提条件和基础因素之一。在杰弗里·豪此次访华的具体会谈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作为中共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核心的邓小平,在包括解决“中英联合联络小组”问题在内的整个中英谈判期间做出的一系列正确决策,并在指导中方制定谈判策略、开展外交活动等方面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同时,直接参与谈判的周南等人,采取灵活务实的手段,在允许的范围内对英国释放信息,推动双方达成协议,加速了会谈的进程同时在深层次上是为中方争取了更大利益。
英国方面,英国在香港问题上的决策出发点,来自英国的对外战略和政策,特别是英国与美国、苏联和中国等国的关系方面。从部分解密的档案看,英国政府是将香港问题放置在英国政府的整体对外战略和政策中考虑的。英国方面认为:“香港方面,中国对我们的利益并不产生威胁。事实上,相较于中苏关系的现状,在分散和限制苏联方面,中国能从英国和西欧获得更多的战略利益。英国的东西方政策应当考虑到这一点。”*《柯利达爵士的备忘录(初步想法)》,撒切尔夫人私人档案,档案号:THCR 1/10/74。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英国内阁讨论认为,中国处于既对苏联力量感到担忧,但同时也不愿与美国走得太近的局面,英国有机会影响中国在更多议题上的看法。*《1984年8月2日英国内阁会议记录》。英国内阁档案,档案号:CAB 128/79/6。英国国家档案馆网站 http://www.nationalarchives.gov.uk/。同时,香港问题是这一时期英国内政外交诸方面中相对容易解决且对撒切尔内阁较为有利的一个,英方无意与中方做过多无谓的纠缠,“香港问题应该在今年解决,至少部分解决。”*《柯利达爵士的备忘录(初步想法)》,撒切尔夫人私人档案,档案号:THCR 1/10/74。撒切尔夫人基金会网站http://www.margaretthatcher.org/。同样地,参与会谈的当事人中,杰弗里·豪发挥的作用至关重要。他与包括公认为“中国通”并且对英国首相在决策上产生积极影响的柯利达在内的团队成员在会谈前做好充分准备,实现了英方对案中提出的大部分要求;会谈期间他们对中方传递的信息和谈判形势判断准确。此外,撒切尔夫人自始至终的有力支持,也是重要因素之一。*Geoffrey Howe, Conflict of Loyalty,p. 375.
总而言之,杰弗里·豪第二次访华对中英谈判进程产生的积极影响和推动作用应当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笔者也希望对此次访华历史过程的研究,能够对深化中英谈判的历史研究发挥一点积极的推动作用。